似有所察覺，莘玥完成一道計算題，抬眸看過去，與看著女孩露出笑容的紀宇安四目相對。

    被抓個正著，紀宇安尷尬，瞇起眼睛露出靦腆的微笑。

    隱藏在小表情之中，只有他知道，心臟怦怦跳動鼓譟的聲音。

    不對，因為空氣很寂靜，女孩好像也聽到了。

    也許是因為害羞，或是單純想要緊接著做下一道題目，莘玥視線又落回參考書上，手速飛快地做起組合題。

    她忽然感受到心跳莫名地加快，有點奇怪，耳朵隱隱擴散著熱度。

    是陌生的，讓人涌現赧然情緒，卻不是討厭的感受。

    晨間的教室，相較平常更加寂靜的校園，相鄰的座位，隱約的蟬鳴鳥囀由窗臺外的樹林傳來。

    最清晰的，唯一鮮明的，是蔓延在空氣里，雙方心照不宣的心跳聲。

    紀宇安覺得，臉蛋很熱很熱。

    他意識到，這種心情被稱作滿足，甚至就是幸福了。

    明明才自己十二歲，爸爸和哥哥們都說，十二歲還是什么都一知半解的小孩子。

    但他卻能非常篤定，他懂得這種每當和莘玥交談、對視，共度時光的片刻，就會讓他感到腦袋暈呼呼，飄飄然，卻不是難受的感覺。

    這種四周好像都飄逸著花瓣的感覺，就是幸福。

    早熟、穩重，思緒清明的小少年紀宇安，正分析事理般肅穆地想著，露出滿意的淺淺笑容。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想到什么問題，沒有明確答案，心便冷靜下來。

    他如此幸福，這事是合理的嗎？

    一般的人，十二歲就能感受到這種幸福的嗎？

    獻寶本身，是一種高度顯擺意味的動作。

    過度張揚絕對捨不得失去的寶物，卻沒有足夠實力維護時，會引來覬覦的人，是只損自己，毫無效益的行為。

    這種道理，大人通常不主動教授，況且倘若對一個孩子叮囑「藏好自己的寶物」，多半只會激發逆反心理，一個不清醒，就會將珍視寶貴的事物，擱置在過于顯眼，招人覬覦的境況。

    所以說，往后多年，每當紀宇安回想起這一場班會，都對自己幼稚思慮導致的蝴蝶效應懊悔不已。

    雖然有一派說法認為，人生的劇情是命中注定，但我們回顧往昔，總是可以發現，某些不以為意，卻促成重大影響的節點。

    往往是細微的動念，引導了后續極長時間的發展路徑。

    對紀宇安而言，就是那一場班會。

    暑期輔導，亦稱新生先修課程，為了幫助新生融入校園且彼此熟悉，已經依照開學后的正式編班。

    也因此，暑輔第一節課堂上。

    知性文雅，留著一頭齊耳短發的女導師，教授的科目和本人一樣有氣質，是位頗有教學經歷的國文老師，有不少擔任班導的經驗，也培養出一套個人作風。

    站在講臺上，老師背對學生們，在黑板上書寫幾行文字，是預計票選的干部名單。

    教室里的新生們已經討論成一片，鬧哄哄的。

    國中生活的第一天，所有人都既忐忑又新鮮，幾乎都挨著同小學的人坐，新環境讓人亢奮，伙伴情誼輕易便建立起來。

    班導在寫文好幾行職務之后，回到講臺中間，在黑板正中央上方寫下橫式板書「干部票選」。

    頓時，教室里的學生們更是嘩然。

    「都是不認識的人，要怎么選啊?！褂形坏驼{卻大聲地道出疑問。

    這話非常有道理，班上其他同學也討論起來。

    導師拿著點名簿，不時抬頭逡巡學生座位，似乎在確認人數。教室的交談聲熱烈，也許是因為忙碌，老師并沒管秩序。

    莘玥悄悄環視教室一圈，大致打量過，幾乎都是不認識的人。

    她本來就從隔壁鎮轉學來，跟同畢業小學的人并不熟，現在看來，只有紀宇安是她認識的人。

    莘玥其實沒有太多想法，她小六轉學，班級氛圍愉快，同學相處客氣，就是沒有那么深刻的革命情感，畢業時身旁同學們流眼淚，依依不捨，她也挺平淡的。

    其實不全然是因為轉學的關係，莘玥性情比同齡的孩子寡淡，她像高嶺之花，也有些孤芳自賞，鮮少與人交心。

    真正讓她感覺自己結交了摯友，就屬轉學之后認識的朋友，想到此，莘玥轉頭，果不其然，迎上紀宇安燦爛的笑容。

    莘玥也笑了，她最要好的朋友，顯然是紀宇安。

    因為知道他們會讀相同的中學，所以直到畢業典禮后，莘玥都沒有預想中的失落；反之，一直隱隱期盼著，升上中學之后生活將添增的新鮮與驚喜。

    與紀宇安同班，是莘玥原本所意料之外。

    而在全是陌生面孔的新班級里，會因為身邊有紀宇安，而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歸屬感。這樣的心情，也是莘玥未曾想過的，這樣的感受很稀奇，又令人心喜。

    她覺得，能夠和紀宇安同班真好。

    「好了?！箤煼畔曼c名簿，喝了一聲，班級里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導師很滿意，環視班里的孩子們一圈。

    「我知道各位都是第一次見面，還不認識，但班務總需要有人帶領?！箤熉冻鑫⑿?，「所以還是得在今天選干部，大家一邊適應一邊學習，互相協助?！?/br>
    隱約傳來竊竊低語，導師提醒大家安靜。

    「總有些認識的國小同學吧，現在你們是最知道彼此優點的人?！拱鄬闷鹱郎蟿倓偺詈玫淖槐?，繼續說，「同學是否有才干，有沒有領導班級的能力，你們比老師更清楚?！?/br>
    「首先是班長?！箤熤赶虻谝粋€舉起手的人，「請說?！?/br>
    順著導師的目光望過去，莘玥有些意外，紀宇安起身提名：

    「周莘玥?！?/br>
    莘玥原本看了一眼就低頭，事不關己地繼續寫英文閱讀測驗，霎時因為聽見自己的名字睜大眼睛。

    全班的視線都聚集在兩人身上，莘玥顧及不了其他人，輕扯紀宇安的手臂。

    「為什么提名我？」

    「因為我玥玥聰明，又很厲害啊，老師說要提名優異的同學?！辜o宇安笑著說，神情很無辜。

    雖說如此，但多少有點惡趣味的成分，

    莘玥皺眉，「我不要，你快點跟老師說提名錯人了?！顾簧萌饲橥鶃?，自知不適合擔任干部，

    紀宇安很愉悅的笑了，他很喜歡見莘玥露出鮮明的表情，不論喜怒哀樂，他都愛看。

    「笑什么?！馆帆h壓低聲音催促，「你快讓我的名字從黑板上消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