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勾連(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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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大橋的尖尖的頂部高聳著,一根根繩索平行著往下,穿過橋身。幾條縱橫的車流從四面八方而來,匯聚在這一條線上,緩慢地生長著。 像貪吃蛇越來越長的尾巴。 她叼著煙,不去管被風吹亂的頭發,一只手攏住香煙,一只手拿著打火機,“咔嚓”,煙草燃燒。 葉欣已經走了,小姑娘很高興的樣子,揮著剛做好指甲的手,跟她說再見。 她淡淡地笑,囑咐她路上小心。 其實,指甲做的并不好,因為她根本沒有專心去做,就像現在,她只是機械地與葉欣告別,其實她并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 關了門,心里一陣絞痛,翻出抽屜里葉闖給的鑰匙,她去了他家。 原來在他的陽臺上可以看見更多風景,比如遠方的橋,比如教堂頂端的泛著銀色光芒的十字架,比如高樓上的廣告牌,閃爍著七彩的光。 在自家的陽臺前,這些都被一棟不高的樓給擋住。 半支煙過去,小花湊到她腿邊,不停地用身子蹭著她的小腿,柔軟的皮毛蹭得人非常舒服。 她收回視線,彎腰將小花抱起來。 也不是沒想過,葉闖這種人,喜歡機車和黑色,卻養著一只貓。 她以為是無法忍受獨自生活的孤寂,所以貓讓他有了緣由和寄托,可是再聯想到他對流浪貓的照拂,加上今天葉欣告訴她的所有,她知道了。 根本不是什么無法忍受孤獨,其實葉闖冷硬的外表之下,是別人都不知道的,藏得很好的溫柔。 這一點,她早該看出來的。 每次結束酣暢淋漓的性愛之后,她都會被抱去浴室,熱水和撫摸讓她昏昏欲睡,可她從來沒想那么多。 葉闖這個已經習慣購盒飯解決饑餓問題的人,卻會努力做好每一餐飯等她醒來,她卻把這一切都看作是心安理得。剛才她怔忡地問葉欣有沒有吃過葉闖做的飯,小姑娘不知道她為什么忽然問這個,但還是下意識地說,“葉哥還會做飯?” 也是,畢竟之前連屋里衛生都需要靠賄賂葉欣來打掃的葉闖,又怎么會,去鼓搗那些油鹽醬醋? 小花在她懷里掙扎了一下,或許是嫌棄她干抱著不撫摸,從她手中跳了下去,回到自己的窩里躺著了。 胸腔里悶悶的,吸入的熾烈的煙草仿佛燃燒起來,將心肝脾肺燒了個干凈。 “能不能給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呀?” “沒什么好講的?!?/br> 她笑了聲,煙灰抖落。 下一秒,她泄恨似的用腳踢了踢陽臺的水泥欄桿,罵了一句:“葉闖我cao你大爺!” 結果拖鞋嵌進了欄桿縫隙里,她廢了好大勁才拔出來。 掏出手機給葉欣打了個電話,拜托她這幾天來喂小花,順便問了葉闖家的地址。 “皎皎姐你問這個干什么……”電話那頭,葉欣的聲音有些緊張。 “沒什么,”她學葉闖將煙頭往樓下扔,望著不斷下墜的火星,她道,“就是想他了?!?/br> 葉欣松了口氣,告訴她一個地址。 掛了電話,何皎皎立馬定了一張火車票,最近的一趟列車,還有38分鐘發車。 這點時間,足夠了。 * 葉闖提著行李袋,緩步走上那棟熟悉的居民樓,墻上依舊貼著各種疏通開鎖的小廣告,漆黑逼仄的樓道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他盡量將腳步放緩,因為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來過。 每次回來,他只去兩個地方――母親的墓地和墓地旁邊的賓館。 不想再踏進這棟房子一步,因為他覺得,每走一步,都會有一團影子將他拖到好不容易走出的阿鼻地獄。 但是這次,他想拿一件東西。 走過一樓的張阿姨家,那個破舊的鐵制鞋架依然堅強地挺立在門口,上面放了好幾雙鞋子。他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和伙伴們在樓梯間追逐打鬧,他一個不小心從幾級臺階之上摔了下來,額角正好撞在鞋架的一個凸起上,鮮紅的血珠冒了出來,小伙伴們都被嚇跑了。他趴在門口,手指捂住傷口,可是血還是止不住地流。張阿姨聽見哭聲開了門,被門口的他給嚇了一跳,連忙帶他去診所上藥?,F在那個疤痕已經消失,可是鐵架子依然還在。 二樓的李叔叔還是堅持地在門上貼著“不準貼小廣告”的紙條,幾十年了,門上的小廣告也沒清干凈過。 三樓的段叔叔和張叔叔兩家似乎搬走了,門口什么也沒有,冷清得很。 他嘆了一口氣,加快了步伐,走到自己家所在的樓層。 對面貼了一幅挽聯,藍色的紙張已然褪色,一張甚至從墻上掉了一半下來,紙張背后粘著幾片墻皮。 葉闖看了許久,然后收回視線,走到自己家門口,伸出手撕去堵住鎖眼的幾張小廣告,他掏出口袋里的那個鑰匙,手腕微微顫抖,鑰匙對了好幾次才順利插了進去,鎖眼有些澀,他試著轉了好幾圈,才終于打開了那扇門。 拉開房門,一股灰塵撲面而來,葉闖抬手揮了揮,昏暗之中,仿佛有誰在靜靜地看著他。 * 說不清楚是因為可憐他還是別的什么原因,何皎皎坐上出租車前往火車站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除了一個錢包,里面裝著證件和一個快沒電的手機,其他什么也沒帶。 畢竟在她這25年里還從來沒為了一個人做到這個地步,什么也不要,就要去到他身邊。 她和葉闖之間,已經不知道是誰先逾越,是誰先動心,反正到現在,他們已經不清不楚地勾連在一起。 就當是為了炮友的心理健康吧,畢竟,上床的時候憋著什么,兩個人都不舒服。 何皎皎自我欺騙著,卻不知道此時自己的舉動已經讓司機誤會。 “姑娘趕時間坐車???” 司機剛才從后視鏡里看了她好幾眼,看到她不停地摁開手機,查看著時間,眉頭皺得緊緊的。 “嗯?!彼戳搜鄞巴?,最后一抹夕陽逗留在天邊,就像一張被墨浸染了的布,夜色一點一點往下滲。 司機不自覺就緊張起來,一邊踩著油門,一邊問:“幾點發車???” 她看了眼手機,“還有十分鐘?!?/br> “十分……”司機驚了,不再說話,把油門踩透,末了還是沒忍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怎么看上去我比你還急……” 何皎皎笑了聲,沒有說話。 她不急嗎?手心里都是汗,每兩分鐘看手機的頻率已經變成每一分鐘看好幾次。 最后一個路口是紅燈,司機師傅看了一眼側邊鏡,將車子靠在路邊。 “姑娘,我在這里放你下吧?拐過這個路口就到火車站了。前面車多,估計幾分鐘都過不去?!?/br> “好,”何皎皎扳開車門,想起什么,“對了師傅,錢……” “dd上已經設置好了,有時間付了就行了,快走吧!” “謝謝師傅?!彼H上車門,剛走出兩步,就聽見司機在后面喊:“跑起來?。?!” 何皎皎穿著高跟鞋,飛快地越過前往車站的人群,細高跟敲出“噠噠”的聲響,這一路上這么多磚縫,她竟然沒摔倒。 何皎皎覺得現在的自己有些好笑。 最后兩分鐘,她坐上了火車。 還是那種老舊的綠皮火車,車窗可以打開的那種。 她拿著票,找著自己的位置,卻發現位置被一家三口給坐了,想來大家也是亂坐的。 何皎皎隨便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撐著下巴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心跳慢慢恢復過來。 城市越來越遠,高樓變成一片片的荒草地,再是一片片的農田。 那是什么?漆黑的一團,她想開窗看看,卻發現她這個座位的窗戶似乎銹死了,廢了好大勁都推不上去,她索性不看了。 可能是水牛吧。 過道旁邊坐著一對母子,女人綁著低馬尾,衣著樸素,未施粉黛。那個小男孩坐在里面,小手不停地指著窗外, “看呀mama,好多樹?!?/br> 女人依言望去,“是啊?!?/br> “還有好多矮房子!” “嗯,好多房子?!?/br> “還有稻田!” 女人笑了笑,問:“漂亮嗎?” 小男孩轉過頭來,笑著問:“我們去的地方也有這些東西嗎?” 女人怔忡了一秒,視線卻望向遠方,“應該吧?!?/br> 她側著頭打量這對母子。 女人一直靜靜地看向窗外,小男孩頑皮好動,不時被火車上的東西給吸引,小手伸了半天也夠不到那個掛鉤,小男孩放棄了,大眼睛瞄到了一邊的何皎皎。 她沖小男孩微微笑了笑,小男孩立馬收回了視線。 “mama……”小男孩拉了拉母親的衣角,小聲說。 “怎么了?” 小男孩偷偷瞄了何皎皎一眼,囁嚅著沒有說話。 女人以為是兒子坐車有些煩了,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馬上就到了,下車mama帶你去吃好吃的,嗯?” 小男孩開心地拍了拍手掌,“好呀!” 女人溫柔地笑了。 兒童的快樂就是這么簡單,三言兩語就哄好了。 何皎皎趴在桌上,將臉埋進手臂之間。 “mama?!?/br> 小女孩抬起頭,十指搭在黑白琴鍵上,不敢拿起來。 女人站在鋼琴旁,雙手抱起,懷里插著一根半米長的戒尺,瞟了她一眼,問:“怎么了?” “我累了……”小女孩的聲音越來越小,小腦袋也越來越低。 “再彈十分鐘,”女人不由分說,伸手翻了翻她面前架著的琴譜,用戒尺敲了敲,“彈這首?!?/br> 小女孩低垂著眼眸,彈了起來。 琴音低緩沉靜,可是女孩心里卻十分苦澀。 肖邦的《降E大調夜曲,Op.9,No.2》,她當時只有10歲,一只手尚跨不過五根琴鍵,卻必須學會這首好幾級的曲子。 錯了一個音,或者是不連貫,就會被打手心。 她那時的快樂,僅僅是能夠不彈鋼琴,然后去畫自己喜歡的水彩畫。 火車慢慢停下,女人一只手拉著行李箱,一只手牽著小男孩從她身邊走過。 小男孩回頭看了她一眼,何皎皎沖他揮了揮手。 小男孩羞澀地笑了,露出兩顆小小的乳牙,也悄悄跟她揮了揮小手。 下一站,何皎皎也下了火車,義無反顧地融入這nongnong的黑夜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