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未央宮(三)
喝完后解豐原便有些坐不住了,解清澤鮮少地貼心請他自便,他便匆匆告辭走了,出門時都未察覺到柱子后面的她和鬼魂。 一時間大殿內靜悄悄的,她偷偷去看解清澤,他打開一個盒子,似是往案上的香爐中又添了些香料,接著便攤開紙筆,微微撐著頭,不知在寫些什么。旁邊煮的水又已經開了,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他也不管。映著搖曳的燭火,面容專注的側臉精致異常。 在地上坐久了,多少有些不適,她偷偷地蜷起腿,想換個姿勢,卻突然聽見偏閣內的人道: “你要像這樣看到什么時候?” 他并未抬頭,卻這樣道。 是在說她么,她不由得有些驚慌,和鬼魂面面相覷。 “還不出來么?”里面的人又道。 她磨磨蹭蹭地探出半個身子,正好撞上解清澤從偏閣里抬頭看她的目光。 她訕訕地笑了笑,討好道:“殿下何時發現的?” 解清澤遠遠地看著她,面無表情道,“你剛一掀門簾,我便聞到了那股子圓毛畜生的味道?!?/br> 所以才又添的熏香么……她撓了撓頭,蹲在柱子后面不敢上前去。 鬼魂飄在一旁,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解清澤,才道,“哥哥不要怪團團了,是我想來看豐原,才慫恿她來的?!?/br> 他又拿起筆,低下頭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卻突然開口道,“將那披風解了,過來?!?/br> 她想了片刻,連忙殷勤地將披風卸在原地,叁步并兩步地湊到解清澤跟前。 他往窗外的方向看了看,又問她:“外頭可是下了雪?” 她猛地點頭,“是的?!?/br> “下得大嗎?” 她縮在他長案旁的角落里仔細想了想,又道,“應是不小,我和婆婆一路走來時,都有踩雪的聲音?!?/br> 解清澤聞言手下的動作頓了頓,隨后又不咸不淡地開口問她,“所以你們便是這樣走過來的?” 她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嗯?!?/br> 他擱了筆,突然又道:“怎么如此沒有眼力,沒看見水開了么?” “嗯?噢,哦……”真是通莫名奇妙的數落,不過她還是大度得將那壺已開得不能再開的水提了起來。 “殿下,煮這水可是要做些什么?” “泡茶,用這個泡?!彼檬治⑽沃^,用筆桿將長案上一個巴掌大的青花瓷盒往她那邊推了推。 她點點頭,既費力又認命地起身過去拿那瓷盒,又挪回去才打開,只覺得里頭的茶葉辛香撲鼻。 她學著剛剛解豐原的樣子拿起一旁的茶壺,往里添了一些,再用剛煮的沸水沖開,然后倒了一杯遞給解清澤。 見她遞茶過來,解清澤掀起眼皮看了看,用原本撐著頭的左手來拿,而她需要很克制自己,才能不去注意他手腕內側若隱若現的疤痕印記。 只見他伸出修長的指尖處凝出一點冰雪,將那guntang的茶杯端起來看了片刻,又突然放回了她的盤子上,“難以下咽,你喝了吧?!?/br> “???”她愈發迷茫。 他語氣中又透露些不耐煩,“我說,你泡的不好喝?!?/br> “可殿下連嘗都未嘗?!?/br> “你覺得這種東西,也需要孤親自嘗么?” 她皺眉看了解清澤片刻,對方連個眼神都未賞給她,仍然專注地在那張紙上勾畫著什么。她暗暗咬了咬牙,將那杯茶拿起來,一口飲下。 溫熱適中,清香甘冽,回味又似有辛辣,只覺得身子一下暖了過來,可究竟哪里不好喝了。 解清澤抬起頭,用一副厭厭的表情看著她,又用眼神往茶壺那邊示意,“那還有一壺,都喝了,莫要讓孤再看著厭煩?!?/br> 她真是有些咽不下這口氣,想扭頭過去給鬼魂使個眼色,她們好找個由頭離開。結果鬼魂似是被一旁書架上陳列的卷宗吸引了目光,一直在她身后專注地翻看著,根本無暇顧及他們這里的事。她沉默地在心里嘆了口氣,跪坐在解清澤的長案角落中,認命地給自己倒茶喝。 解清澤又盯著她看了兩眼,才又拿起筆,又在筆架旁打開幾種顏料。 她最近剛開始接觸丹青,很好奇他會在紙上畫什么,于是偷偷地往他那邊瞄了瞄。 紙上已用極細的筆勾勒出枝干和幾枚葉子輪廓,他提筆沾了些綠,又用清水在硯臺上抹開。 “殿下畫得真好?!彼l自內心地贊嘆道。 解清澤聞言,手下的動作緩了緩,突然開口道:“若孤沒記錯,前些日子,我剛剛殺了不少人?!?/br> 為何,突然提這個……可他面容沉靜,語氣輕描淡寫得仿佛在談論今天天氣如何。 她拘謹地坐直了身子,不明白解清澤想干什么。 他又勾勒了幾筆之后,才放下筆看她,眼神暗了暗:“所以,你為什么看起來一點也不怕孤?” 她看著解清澤,偷偷咽了口口水,慢吞吞道,“許是因為……殿下……面善?!?/br> 解清澤聞言,對著她冷冷地嗤笑了一聲,卻又低下頭去,繼續描繪他的丹青。 還有就是,剛剛見到解令止死時,她其實也害怕過??刹恢獮槭裁?,即便心里害怕,真正面對解清澤時,這些事卻一件都想不起來。也許是因為,他當時淚痕未干的眼中,太過悲傷了,悲傷到讓她感同身受。不過這件事,她應該永遠都不會告訴解清澤。 想著想著,她終于將那壺茶喝完了,只覺得通體發熱,連一直發冷的腳尖都仿佛在冒著熱氣。她觀摩著解清澤認真繪畫的樣子,也不知何時才能打斷他,好趕緊找借口離開這里。 終于,解清澤似是已畫到最后一筆,再往紙上看,已成了一串栩栩如生的綴滿鮮嫩綠葉的細碎紅果。 “殿下畫得真好看?!彼秩滩蛔“l自內心地贊嘆,“這是什么,櫻桃嗎?” 最近和鬼魂讀書,鬼魂說櫻桃便是紅的,一串串掛在枝頭上。 鬼魂不知何時終于放下了那些卷宗,聽到她的聲音后也飄過來看了一眼,淺笑道:“不是啊,櫻桃還要比這大很多,哥哥畫的是忍冬之木?!?/br> 解清澤又撐起頭看了看她,突然將那副墨跡半干的畫用兩只指頭遞到她面前,“送你了?!?/br> “???真的嗎?謝謝殿下?!彼活^霧水地接過那副畫,又拿在手上細細觀察著,只覺得那果子紅得一串串的,煞是好看。 “你的生辰是在冬天,對嗎?”她突然聽得長案后的人問道。 “嗯?!彼苫蟮攸c了點頭,“殿下如何知道的?是在冬天,不過我也不知具體是幾月幾日。殿下若是不說我都快忘了?!?/br> 她越說越覺得古怪,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案后的人極其高傲地撇開眼,才道,“孤是何人,隨便一算便能算到?!?/br> “那殿下能不能幫我算算具體是何時呢?老實說,不知道生辰有時也有些不太方便?!彼笄械?。 解清澤聞言突然將頭撇到一邊去,對她沒好氣道,“算不到?!?/br> “哦?!彼c點頭,不明白解清澤在氣什么,不過也沒再說話。 她又暗暗回頭去打量鬼魂,希望她能抬抬頭,看看她求救的眼神。 “想吃櫻桃嗎?” “嗯?”她回過頭去看解清澤,他卻也在撐著頭冷冷地看著她,還微微活動了下脖子,理了理袍袖,換了個姿勢。 “想吃櫻桃嗎?我找人弄來?!?nbsp; 他又耐心對她重復道。 “???這,寒冬臘月的,也,也有櫻桃嗎?”她突然覺得有些恍惚,呆呆地問道。 解清澤的表情仿佛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一般,只是看著她的目光又讓她覺得有些幽深,然后他又道:“有的,不過有些費事?!?/br> 說罷,他又眼神飄忽地看著案上的燭火,嘴角微微勾起個嘲諷的弧度,仿佛是自言自語道,“倒是有些勞民傷財?!?/br> 她聞言瞬間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那還是算了吧?!彪S后她又無所謂地笑了笑補充道,“殿下,我福薄,應該是吃不得這些的?!?/br> 剛說罷,解清澤看向那燭火的眉目突然變得很冷。 也不知道這句話到底哪里惹怒了解清澤,只看他僵著個臉,突然便對著她倆道,“我累了,你們兩個若是實在無事,那便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