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長生殿(四)
解清澤將她抱得緊緊的,很長時間之后,也沒有醒來的跡象。 他們的底下是一長條奢華的鉤花紅毯,直直從最深處通向大殿門口。她費力抬頭越過解清澤的肩膀,余光只能掃到青玉臺階的邊緣,而上面正有血在無聲地順著臺階往下蔓延。 她連忙躺平整,心里因害怕而砰砰地跳著,又忍不住往解清澤的懷里縮了縮。 老天保佑,解清澤保佑,那些血,不會流到她的身上。 又過了不知多久,久到解清澤的身體漸漸被她的體溫焐熱,久到她盯著頭頂的宮燈,心情從恐懼變得麻木,再轉頭去看解清澤近在咫尺的臉,她從懷里掏出手絹來,一點一點替他擦拭他臉上快要干掉的污血。 她看著解清澤一路上殺盡各種妖魅,也不止一次見過他狼狽的樣子,可卻是第一次見他殺掉活生生的人。 解令止剛剛講的話,每一句都讓她感到驚愕??赡蔷烤故遣皇?,與他分享血脈的親人呢? 殺死親人的感覺,又是如何的。 他的手臂橫在她身上,她順著他的袖子掀開一些,又看見了他手腕上的印記。 那些血痂已經退了,留下了深深的褐色疤痕,不知過些時日,他的皮rou會不會恢復原樣。 她握起他冰涼的手,小口地在其上呵氣,希望他能更溫暖一些。 擦去那些血污后,他臉上的冰霜又浮現。她便再度像上次那樣,用手心焐在他的臉上,將他臉上的冰霜焐融化。 只是到最后,她也變得有些冷了。 也不知這殿外頭有沒有人,她偶爾能聽到極其輕微卻有序的鐵甲和腳步聲,許是侍衛們在換班,卻沒有一個人進來查探解清澤此時的樣子。 她想起解清澤的眼睛來,如今他緊閉著雙眼,眼皮上都是干涸的血跡,但是她想著解清澤的眼睛,他總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殺死的東西看,這一次,不知道他又看到了什么。 解清澤。 這應該是種很奇怪的心態,每次念著他的名字,她的心都會變得平靜許多,即使有兩具尸體包圍著她時,也是如此。 好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她身上的軀體微微動了動,解清澤睜開了他那雙淡漠的眼,沉默地與她對視了片刻,緩緩爬起身。 他這次倒是頗為淡定,也沒有再推開她,或是說什么話。 他又坐在了臺階上,看著大殿門口斜斜射進來的光線,掏出個她從未見過的黑色哨子吹響,哨聲婉轉似百鳥啼鳴。 兩個佩刀的人匆匆前來,跪在門口道:“殿下可有何吩咐?” 他緩緩轉過頭,卻未看向身后:“通知內務府,將令止和元臻,入殮了吧?!?/br> 侍衛低頭領命。 他又道,“這件事不急,你們先過來,將她帶去鳴霄殿?!?/br> 兩個侍衛聞言,當下左右互看,面露難色道,“回殿下,殿下剛回來,還未曾得報,那里,被,拆了?!?/br> 他聞言當即按下了想要起身的自己,又問,“誰下的令?” 那侍從跪著沒有回答,他轉頭看向臺階之上,大部分的血已經凝固,不再流動了,他神情復雜地盯著臺階上那條長案,看了許久。。 “那可還剩些什么?” “回,回殿下,全,全被拆了,一點不剩?!?/br> 他蹭地站起身,似是有些頭暈而向后踉蹌一步,還未緩過來便匆忙地往外奔去。 她也急忙站起來,跟著解清澤的腳步。他在這偌大的宮廷里熟練地穿過曲徑通幽的廊蕪,路過琳瑯滿目的亭臺樓閣,她亦無心去顧及那些雕梁畫棟的美景,只茫然地跟著他匆忙的背影,直至停在一處,被飛檐高閣簇擁著的,空蕩蕩的荒地。 那里尚有些破損的地基,不知從前會是何等的樣貌。 他愣愣地盯著那片荒地瞧著,眼神恍惚,胸口微微上下起伏。 他又轉頭去問那兩個跟來的侍從,“那孤在宮外的府邸呢?” “回殿下,那里還在?!?/br> “噢?!彼c點頭,又有些無措地,往前走去。 四周都是荒草,他找了出平坦的草地跪坐下,接著便靜靜地待在了那里,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又或是,他終于覺得自己再也無處可歸,無處安放。 那兩個侍衛互相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硬著頭皮上前,躬身道:“殿下?!?/br> 解清澤往他的方向側了側頭,看著眼前的景象平靜道,“還有哪處沒人住,隨便收拾出一處來吧,孤總要在這宮里再待一陣子?!?/br> 那人思索了片刻,又回道:“回殿下,蒙英殿呢?那里離冶薇殿也近,不會耽誤殿下每日上朝?!?/br>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對那侍從道,“那就那里吧?!?/br> “那殿下呢?” “孤要再坐一會兒?!?/br> 兩人得了令,恭敬地請她和他們一起走,她臨走前看了解清澤一眼,他蜷著背坐在那空蕩蕩的荒地上,顯得格外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