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心上冰
第二日,她偷偷觀察了去給解清澤送湯藥的大叔。 他不愿意再服藥,好在他身上大部分的傷口已經結痂,躺了這么些天,也并未發過燒。 這幾天駱駝隊出去的頻繁,估計也帶去了蝎子精已死的消息,搞得來大叔家“朝圣”的人越來越多,漸漸有控制不住的趨勢。 解清澤應該是和大叔說了什么,又過了幾日,村子里的外來人少了,大叔家的東西卻越來越多,應該都是其他人帶給解清澤的。 她坐在鎮口外面的沙丘上,看著濃麗如咸蛋黃般的落日,仔細想了想,畢竟他們在大漠里相處了這么久,走過這么多地方,也只有他們一人一鬼一似妖非妖的三個相依為命,不可能做到全然沒感情。 她照顧解清澤多半是出于自愿,既是他不喜歡,她便不去他跟前湊著。 想通了這些,正好遇見鬼魂婆婆打著傘叫她回去吃飯,她們一起回去,她還有許多話想問她,不過決定暫時將這些話全部留在心底。 晚上解清澤并未和他們同坐而食,卻在不遠處一直看著她和大叔,她硬著頭皮吃完了這一頓,正準備走,腕上的鐲子顫了顫。她心下了然,應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她說,于是她盡量自然地避開了大叔,留在原地。 大叔走后鬼魂婆婆便出現了,也不等旁人開口,直接就問炕上神色厭厭的人道:“哥哥剛才和我說的話可是真的?” 解清澤也不回答,理了理自己的袖子,皺眉道,“是你故意讓她留下的?” 鬼魂對他點點頭,“我們三個一起,此事當然要讓團團知曉?!?/br> 解清澤移開了視線,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的身體和妖力互斥,需要去遠離眾人的地方,散盡體內的妖力?!?/br> 她聞言偷偷去看鬼魂,對方飄到她耳邊,輕輕道:“應該是那蜘蛛精的緣故?!?/br> 她點點頭,十分痛快道:“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鬼魂便道,“團團,哥哥如今身體虛弱,也用不了什么法術,許是只能靠你掩護?!?/br> “不必如此麻煩?!笨簧系娜丝咕艿?,“我自己可以離開?!?/br> “哥哥,這不是逞強的時候?!惫砘甑谝淮斡行妱?,“白天的事,你忘了嗎?” 炕上的人沉默了,但面色并不好。 鬼魂給她做了一個等下解釋給她聽的表情,又轉頭對解清澤道,“我們回去準備一番,子時三刻便動身?!?/br> 說罷拉著她回屋了。 她們在屋里搗鼓出些厚衣物,沙漠的夜晚極為寒冷,她已經見識過了,聽鬼魂的意思,她們今晚要避開眾人,偷偷摸摸帶著解清澤去大漠。而他白日里曾經逞強試過一次,但是還未走到門口,便沒了力氣。 “那豈不是說,大人的身體還未恢復?”她不得不有些擔憂。 鬼魂也嘆了口氣,“哥哥不肯說,我也不太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情況。我們便走一步看一步吧?!?/br> 就這樣挨到了深夜,她們披著厚厚的披風,下樓去找解清澤。 “大人不需要多些衣物御寒嗎?”她想替解清澤披上披風,被他冷冷地推到一邊去,她看著解清澤鬧脾氣的樣子,又覺得像是在看什么孩子。 他起身,費力地往門口走去,還未走兩步便要摔倒,她急忙去撐起他的身體,明明隔著厚厚的披風,卻仍然感受到一股寒氣。 好冰的一具身體。她忍不住抬手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卻摸到冰涼的一片。 解清澤盯著她,已是要將她盯出個窟窿一般。 “大人的身體好冰,當真沒事嗎?”她略過解清澤,直接去問鬼魂婆婆。 鬼魂飄在一旁搖了搖頭,“應是無礙,我們趕緊出發吧?!?/br> 于是她隔著厚厚的披風,抱著解清澤冰涼的身軀,將臉色黑如鍋底的解清澤攙扶出門。 好在沙漠里今日未起風,只是入夜寒涼,鬼魂婆婆飄在前面替他們引路,他們頂著滿天星月之光,一時間四周只有清晰的腳步聲,和嘴里呼出熱氣化成的霧。 “大人,這里夠遠嗎?”走了一陣后,她抬頭問向頭頂的人。 “再往里走一些?!焙谝估锟床灰娝谋砬?,只聽見他喉嚨發緊,悶悶道。 于是她繼續沉默地走著,漫無目的地想著,解清澤的身體抱起來很舒服。 他平時看著有些瘦削,抱起來卻能感受到他身前緊實的肌rou,她如今靠得近,他外衣上的翎羽時不時掃到她的臉,也是冰涼的一片。 于是她又問道,“大人的身體為何這么冷?” 他沉默了一陣,又生硬道,“與你無關?!?/br> 噢。她在心里對自己道,也沒再多說什么,只低頭看著晚上黑漆漆的沙子。 “大人,這里夠遠嗎?” 前面的鬼魂也停下了,回頭看著他。 “就在這里吧?!彼麄冋径?,解清澤似是一刻也無法忍受一般,立馬與她分開,又支撐不住地跌落在沙子里。 “不必扶我?!彼淅涞睾巴怂?,跪坐在原地,又道,“你們找個地方,離這里遠一些?!?/br> 她看著面容埋在發間的解清澤,點點頭,拉著鬼魂走遠了些,沖到喊道,“大人,這里可以嗎?” 那人頭也不回道,“再遠一些?!?/br> 她便又跑了幾步,直到上到旁邊的沙丘。 “這里呢?” 解清澤沒有回答,只是她在另一頭看著,他的身下已勾畫出發光的法陣,那天的冰藍色焰火再次在漆黑又安靜的夜中燃遍他的周身,他雙手變換陣法,那焰火似是變成了一只沖破云霄的大鳥,托著長長的尾翼,在半空中盤旋幾周后,直直沖他沖了下去。 他仰起頭迎接那只鳥,可是在它沖入他的身體后,他卻忽然神色痛苦地睜開眼,急急吐出一口污血。她倒吸一口涼氣,條件反射地從沙丘上往前走了兩步,解清澤似是察覺到她的動作,強忍著對她的方向劃出一道火線。 鬼魂在身后拉住她,搖了搖頭,“我知你心急,但此事我們幫不了哥哥什么?!?/br> 他的臉上浮現出那些丑陋的妖紋,火焰在他身上燒灼著,他極其痛苦地彎下身,手里忍不住抓撓著身底下的沙子。 鬼魂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忽然頭也不回地對她幽幽道,“我給你講講我們兒時的事吧?!?/br> “那時哥哥是我們所有人的保護傘,這天底下沒有哥哥做不到的事?!?/br> 解清澤身上的藍色焰火顫了幾顫,如今只能看見他在陣法中央縮在一團的身影。 鬼魂看著他,繼續道,“爹爹和娘親不喜歡住在宮里,我們便搬去了外面住。同輩里,大家都說哥哥的姿容絕世,又長得最像爹爹?!?/br> 解清澤爬起來了,在漫天繁星陣法的白光下,他的臉上全是汗,妖紋和冰霜紋在他臉上撕扯。寒氣逸散,他的半個身軀都被冰霜凍結,身上結的冰塊逐漸往陣法邊緣漫溢,妖紋卻被燒灼得愈發激烈。他抬起手腕,嘴里念叨了幾句什么,用指尖猛地在手腕劃過,那其中流出烏黑的血,被那些湛藍色火焰撲上去撕咬。 而他搖搖欲墜,癱倒在他背后凝結起的巨大冰棱上。 陣法未停,火焰未滅,鬼魂又開口道:“小時候,因為哥哥年齡最長,長得最高,所以我最喜歡粘著他?!?/br> “爹爹也最放心哥哥,他不許我和二姐單獨出門,若是三哥四哥要將我帶出去,爹爹也是不許的。只有哥哥,每次只有哥哥能將我和二姐帶出門?!?/br> “可是哥哥每次出門,都要惹得不少百姓出來圍觀,所以和哥哥出門,其實我和二姐也很辛苦?!?/br> 鬼魂終于轉過頭來,蒼老又平靜的容顏沖她笑了笑。 那邊解清澤腕間的污血已經流干了,那蜘蛛的妖紋似是隨著污血一起流出了他的身體,藍色的火越燒越小,又附在不知為何逸散而出的寒冰上,逐漸焦灼成一副冰火相融的古怪場面。 他的面容極為蒼白,半張臉上的冰紋閃爍不定,沒了那些丑陋的妖紋,卻變得極為虛弱,圣潔。 他半睜開眼,費力地抬起手,在面前劃了些什么。 那些冰霜和火消融,而他沒了支撐,如團爛泥般倒在沙丘上。 她費盡全力沖過去,將他扶起。 他的身體仍然像塊冰,不過有漸漸恢復的趨勢。 他趴在她身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好像在說些什么,她仔細地聽了聽: “翠翠?!?/br> 她心里疑惑,又聽得他嘟囔:“翠翠?!?/br> 說罷,緊閉的雙眼流出一滴淚,劃過他布滿霜雪的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