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謊儀
黛西在黑暗中難過地抽泣著,車廂內只余下她的哭聲,馬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停了下來。 獨自在痛苦中不知沉浸了多久,黛西轉身看向背后的馬修,清晰地看見他正閑適地靠在車廂壁上,面無表情、無動于衷地對視著她,仿佛正在“欣賞”著她此刻的丑態,灰藍色的眼眸中浸著一股抽身事外的疏離冷漠,仿佛剛剛的一切都只是黛西的獨角戲,他不過是一個旁觀者一般。 “馬修……” 黛西疑惑地喚著他,卻看到他的嘴角扯出一絲熟悉的禮貌微笑作為回應,就像謝謝她剛剛遞給他一杯熱可可一樣。 那微笑刺眼無比,就像一拳重重錘在了黛西的胸口上,讓她痛苦到極點。繼而,巨大的憤怒瞬間席卷了黛西,她甚至來不及思考自己為何能在黑暗中準確地分辨出馬修的表情。 哭意已經止住,黛西拭淚的右手插回了外套口袋,摸到了那柄隨身攜帶的錐子,熟悉的手柄紋理、尖銳的頂端讓她平靜了下來。她往胸腔內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這樣就能將那股憤怒分毫不漏地收集了起來。 憤怒是有力量的,只要做好蓄力。黛西掏出的錐子迅速而準確地扎在了馬修的胸口上,她甚至能聽到自己握拳的右手撞擊他胸膛的一聲悶響。 馬修沒有反應過來,痛苦、震驚、疑惑交織在他臉上,替代了那該死的禮貌微笑,他無法理解黛西的舉動。 馬車門在這時被打開,外面的寒風迅速卷走了車廂內的溫度,街道遠處傳來鈴鐺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迫切。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鈴……” 被鈴聲牽動心緒的黛西想要起身下車一看究竟,伸出車外的腳卻踩不到實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軟綿綿的觸感,這讓來不及收腳又無處著力的她只來得及閉眼接受摔倒的結局。 并沒有想象中的痛苦傳來,黛西睜開雙眼,此時的她不在路面上,眼前是潔白的床單,這是在她的床上,窗戶不知何時被封吹開,寒氣侵入了室內。 黛西微微松了口氣,如釋重負,還好一切都只是夢,沒有馬車,沒有馬修,但鈴鐺聲還在。黛西看向墻上顫動的鈴鐺,猛然反應過來,這是來自馬修的下樓提醒,又是馬修! 那股復雜的情緒還在滯留在胸中,羞恥,難過,憤怒交織在一起,黛西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做了那樣一場夢,荒唐,卻又真實到讓人驚駭。 禮貌紳士背后的真實馬修,是什么樣子?他是否真的會讓自己痛苦?黛西有些迷茫了,一時不知如何去面對馬修,甚至打起了退堂鼓,但約會已應下,而且她打算今晚順道回家,明天是她期待已久的假期。 黛西最終還是下樓了,推開后門,馬修正背對著自己站在門外,身影高大。黑色大衣絲毫沒有掩蓋他俊朗挺拔的身姿,他背手而立,手里拿著手套。 “晚上好,黛西,今晚的小向導?!?/br> 聽到背后的開門聲,馬修幾乎立馬轉身,臉上的笑容帶著期待和誠摯。 “晚上好,馬修先生?!?/br> 黛西壓下復雜情緒,沒有遲疑、面帶微笑地對視著他做了回應。這個才是真實的馬修,無辜的馬修,黛西偷偷地暗示自己。 馬修看著夜色下的女孩,與印象中好像有了一絲不同。濃密的黑發和黑色圍巾包裹著她嬌柔的面龐,小巧的五官透著一股沉靜之氣,她靜靜地看過來,輕易就撫平了他心里的躁動,折磨了他兩天的躁動。 褪去華服的黛西,也隱去了身上那股誘人沉淪的妖媚,一身樸素到可以說是黯淡的打扮,反而讓她更加清麗出塵。黛西身上具有兩種看似矛盾,卻又完美融合的氣質,這讓她顯得神秘,勾人好奇。 “我更希望你稱呼我為馬修,今晚我們是平等的同游伙伴,無需累贅的尊稱?!?/br> “好的,馬修?!?/br> 去掉尊稱,是拉進距離的好開頭,馬修覺得。 “那么,我的馬兒和車夫全都聽你的命令?!?/br> “沒有問題?!?/br> 黛西走上前去,與前頭的保鏢輕聲交談了一會兒,然后跟隨著馬修上了車。她順便將自己這一側的車窗簾子拉開,橡木園在視線中逐漸遠去。 “馬修,你為什么會喜歡夜游?” “與其說我喜歡夜游,不如說我喜歡通過坐馬車夜游獲得放松。你聽這單調的馬蹄聲和車輪聲,還有窗外單調的夜色,很容易就能讓我陷入發呆、放空?!?/br> 黛西的問題開了一個不錯的頭,今晚的她一點也不靦腆,甚至隱隱有股掌握主動權的趨勢。馬修對此樂見其成,“問吧,你問什么我都坦誠回答。與你坐一起,我完全不可能發呆”,馬修在心里暗暗地告訴自己,他絲毫沒有發覺自己剛剛已經給自己埋了一個坑。 “所以,其實你并不在乎夜游時能見到什么,對嗎?” 黛西對于馬修的答案有點意外,心里的疑惑脫口而出。 “是的,可以這么說?!?/br> 馬修一說完,就反應過來自己兩句話就漏了陷,這讓他一開始請黛西做向導的理由就變得不成立。 “該死”,馬修在心里低咒,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頭,他覺得黛西就是他的測謊儀,當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就毫不反抗地交代了。 此時的馬車已經走到了魯尼街上,這是一條較小的街道,不像主大街那樣熱鬧,但是兩旁的商店小巧精致,馬車駛過能看到櫥窗里各種有意思的商品。紀念日剛過,新年漸近,到處都是nongnong的節日氛圍。 街上的燈光投到了車內,隨著馬車前行不斷地明暗交替,馬修轉頭看到了黛西臉上調皮的笑容,不由得也跟著笑了出來,他松了口氣。 “原諒我糟糕的謊言,黛西。當男士對自己心儀的女士發出約會邀請時,總是會擔心自己的理由過于直白,而把矜持的對方嚇跑?!?/br> 黛西的笑容對馬修來說像是無聲的鼓勵,他放棄了迂回戰術,選擇了直白。 “我并不膽小,馬修?!?/br> 聽到馬修近乎表白的坦誠道歉,讓黛西的心砰砰直跳,她大著膽子與馬修在變幻的昏黃光影中靜靜對視,她的眼睛亮亮的。 “可以嗎?” 馬修執起黛西的一只手,做出要行吻手禮的樣子,他的手很燙。黛西無聲地點了點頭,先是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手背上,繼而是guntang的觸感印在上面,馬修的唇也很燙,那股燙似乎順著黛西的手背,爬上手臂,鉆入她的心臟,讓她不由得打了個機靈。 馬修的吻手禮顯得鄭重而漫長,他似乎有些戀戀不舍。黛西發覺那股guntang里似乎夾雜著濕熱,是馬修在輕輕舔舐著她的手背,意識到這一點的黛西像是被一股電流擊中,不由得坐直了身體。 察覺到自己失態的馬修如夢初醒般停止了自己的舔舐,他抬起了頭,但并未馬上放開黛西的手,他在手上微微施加力道,將黛西往自己一側拉了過來。 意識到馬修要做什么的黛西,用另一只手抵住了他靠近過來的胸膛,她抬頭看著馬修,似乎是在與他對峙。馬車此時已經駛出魯尼街,路上少有燈光,車廂內恢復到一片昏暗。他們無法看清對方的表情,無從猜測對方下一步要做什么,只是無聲地僵持著。 黛西覺得手掌底下馬修的胸膛燙得讓她想放手,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心跳狂亂而有力,但他什么都沒有做,就在近乎停滯的沉默里,黛西品出了他似乎有一絲祈求的意味。她心軟地松開自己抵著的手,拉著他的衣襟靠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