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軌
比起羅杰斯鎮,利威爾市的冬季顯得擁擠而熱鬧。作為重要的經濟和交通樞紐的臨海城市,利威爾聚集了來自四面八方的人來此定居,各種文化雜糅于此,以至于人們常常會忽視這實際上是羅杰斯家族的大本營。 如果站在城市邊緣塔樓從高處遠觀利威爾,就會發現這座城市龐大無比,卻規劃得克制而合理,無論是城市的心臟中央街區,還是城市之翼的東西兩大區,還是中層扎堆的南面近海區,以及城市北部邊緣零散的矮戶區,都各得其所。 而有序地串聯起這些看似互相獨立,實則休戚與共的大小街區的,則是大大小小、橫貫東西南北的街道。 每到諸如東渡軍紀念日、新年等這樣的重要節日,就會看到各種各樣生活在這座城市中的人,穿著各式各樣的鞋子,踩過這些街道。 它們中有有擦得油光發亮的皮鞋、有鑲鉆的高跟鞋、有繡著可愛圖案的童鞋、有發皺褪色的破皮鞋、有稀松平常的膠底布鞋、甚至還有橡膠筒靴、木鞋、軍靴。 這些鞋子的主人最終會從城市各個角落匯聚到中央街區的國王廣場觀看慶典節目,聆聽利威爾話事人的演講,在以往這常常是市長以及羅杰斯家族代表。 弗洛拉如同往常一樣繼現任市長之后,登臺面對著的大片民眾演講,以已故巴納比子爵遺孀和羅杰斯家族代表的雙重身份。她身材高挑、妝容與頭發一絲不茍,深藍色的連衣裙以及同色系的禮帽,顯得得體而莊重。 看著眼前烏壓壓的人群,以及黑云壓頂即將迎來新一場雨雪的天空,弗洛拉深吸一口氣,低頭對著手中的原本準備給馬修的演講稿,邊聲音洪亮、語氣沉穩地開口:“致敬偉大的東渡軍,致敬我錫蘭帝國偉大的女王陛下!”邊用右手貼胸俯身致敬。 “東渡軍的英魂已步入天堂,但昔日橫渡里士海、東征建國的勇氣依舊長存,作為錫蘭國王陛下的追隨者,我羅杰斯氏必將秉承遺志,始終效忠于這片土地之上的人民……” 這篇稿子本是為馬修量身定制的,這場演講是他“大病初愈”后重面公眾的最好時機,只要他一亮相,“利威爾公爵因為反戰遭受女王冷遇”、“利威爾公爵肺癆不愈,將不久于人世”、“羅杰斯家族的軍工版圖遭遇博福特公爵等人蠶食”等各類言論都可不攻而破。 根據姐弟二人的計劃,馬修將在演講中隱晦地提及羅杰斯家族正在投入大量財力、人力研究新型防御裝備,為錫蘭皇室提供更加安穩可靠的防護。 效忠于皇室,但不支持女王發動戰爭,這是一種不便宣之于世的危險立場,只能通過一系列隱秘且有條不紊的手段,才能堪堪達到目的,從而保全家族。 一旦計劃啟動,所有局內之人和物,都會牽一發而動全身,容不得絲毫的疏忽,尤其是馬修。但他失約了,只留了一句“羅杰斯鎮有要事處理”,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演講之人換了,利威爾公爵說起來順理成章的事,喪夫歸家的子爵遺孀講出口卻名不正言不順。弗洛拉只能命大查理在午宴后短短的間隙內盡力修改,新版的稿子顯得蒼白無比,刪掉了大段重要的實質性內容,替換上空洞的言論,整體華而不實,但凡時常關注實事的民眾都能察覺出羅杰斯家族如今并無好的手段應對眼下的危機。 饒是弗洛拉臨危不懼,神態和肢體語言如何精心設計,也免不了第二天的報紙,不,紀念日當天的晚報,就能刊上一整版的唱衰羅杰斯家族的內容了。 弗洛拉強撐著完成演講,步調沉穩地走向臺下。 “你這兩天匯總一下馬修近期的言行給我,包括來往的信件,以及有交集的人員,務必詳盡?!?/br> 在回程的馬車上,弗洛拉最終無法壓下心中那股隱隱的不安,她沉吟片刻,對同行的大查理下了命令。雖然她也有自己的助理,但能力終究不及大查理,畢竟這是自己父親當年親自為馬修定的人,“父親總歸是偏心的,盡管他是再英明不過的父親”,弗洛拉常常在心里埋怨。 “弗洛拉小姐,我對老公爵發過誓,自他去世后,我唯一效忠的人是馬修先生?!?/br> “那你知道馬修效忠的是誰嗎?是整個羅杰斯!作為他的第一助理,你有責任在你效忠的主人將要脫軌之時,給與及時且必要的提醒!” “但我的提醒只對馬修先生講?!?/br> “我是馬修的jiejie,也是羅杰斯家族的代表,大查理,你至少在拒絕時給我一些尊重?!?/br> “抱歉,弗洛拉小姐,我不能做告密者?!?/br> “好你個忠心耿耿的狗查理!” 弗洛拉強勢的臉上裂開了一絲縫隙,面前的大查理卻如大理石一般堅硬無比。 “好吧,我投降,我們換一種方式:你審核一下近期礦藏以及家族名下各大軍工相關企業的資訊報告、財務明細、貨物明細,以及人員流動,識別可能存在的風險,在必要之時對我給予警示。這樣可以了吧?” “識別風險是我的分內之事,我會執行的,弗洛拉小姐?!?/br> “呵!” 大查理死板不懂變通、油鹽不進的樣子成功地把弗洛拉氣笑了。但她的笑容只維持了一瞬,心底里的隱憂并沒有絲毫減少。 在大查理看來,比起馬修先生,弗洛拉小姐并不是一個容易伺候的主顧。她的聰明不遜于弟弟,但因為人生境遇的不幸,家族之內的暗流涌動,以及身為女子壯志不得酬等種種不忿長期煎熬著她,讓她偶爾變得強勢且刻薄。若要在她身邊過得好一些,是需要柔軟的身段和圓滑的話術的,但大查理終究是一塊堅硬的大理石。 而待在馬修先生的身邊工作,就只是工作。馬修先生除了在婚姻里遭遇過背叛,以及近些年來在法布爾面對各方傾軋導致的波譎云詭之勢,不得不變得老辣而有城府,他人生本質上并無太多陰霾,待在這樣的人身邊,就只需忠心地做一塊大理石。想到這里,大查理就開始想念起馬修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