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發布了新的文件，元旦晚會將會在崇禮大禮堂舉辦，各個班級都需要準備節目交由學生會審核，通過后開始排練，有限額規定的團體型節目和多人或單人節目。

    更重要的是，這一次前排邀請的人員里，除了校方領導，還增添了幾位重要級人物。

    當班主任念出“溫華”這個名字的時候，窗外掉光的頭發的樹枝“啪”的一聲被猛烈的風吹到了窗戶上，嚇得窗邊的同學們都渾身發顫。

    周懷辰身體都抖了一下，畢竟他離得最近。

    方晚發出了嘲笑聲。

    周懷辰偏頭掐掐她的小臉，但班主任還在上面，他們也不敢太過分。

    午間兩個人趴在桌子上睡覺，大部分人受不了這苦，都回寢室睡覺去了，教室里留下來的人不多。

    冬日是格外的懶惰乏力多覺，平日里方晚一趴下就能睡著，這次卻翻來覆去的，腦袋轉過來又轉過去。

    “怎么了？”周懷辰似乎是被她吵醒了，“難受嗎？”

    她趴在他送她的小粉紅枕頭上，那枕頭還帶按摩功能，另一面軟乎乎的就適合臨時枕著休息，平時她陷進去就跟掉進了云海里似的舒服。

    但是今天是月經的第一天，方晚凌晨被痛醒了，像是有人在她的肚子里四處牽扯腸子，尖銳的疼痛讓她醒來時已經是滿頭大汗了。

    周懷辰起身坐上課桌抬腿跳了出去，方晚看著他離開的方向不知道他要去干嘛，過了二十多分鐘他才回來，手里捧著一個小暖水袋和校醫室里面開的止痛藥。

    小暖水袋是一個女性校友的，她抱著暖水袋和同學坐在室內體育館看比賽，雖然是室內，但暖氣程度一般般。出來的時候與周懷辰撞了面，周懷辰就問她愿不愿意賣她懷里的暖水袋。

    那女孩子周懷辰在優秀學生欄上見過，是個來自貧苦地區但學習十分優秀的女孩子，一雙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女孩聽清緣由沒問要錢就直接送給了周懷辰，但周懷辰仍是不好白拿人東西，從后塞了一迭錢在她口袋里飛快地跑向醫務室。

    “哇塞……你那筆錢都能買很多個了吧……”方晚感慨壕無人性。

    周懷辰笑：“學校商店里面沒有，我又去了二號商店也沒有，不能再跑遠了，等會要上課?！?/br>
    他一邊說一邊在給她泡紅糖水，透明的玻璃杯，標好了刻度線，每次都看著她喝完然后洗得干干凈凈。

    周懷辰專注于某件事的時候，神態是很認真，斂去笑意的面孔有些淡漠，尤其是寫數學題的時候，解得又快又準，還會有自己的方式解題。他就是那種能數學次次考滿分的牲口。方晚甚至跟不上他的解題思路，常常摸不著頭腦，怎么就突然解到這一步呢？但方晚覺得那是他最有魅力的時刻。

    尤其是現在，看著他忙前忙后的樣子，前額一片泛著亮色，但他渾然不覺，注意到她觀察的目光，偏頭過來又露出一笑，輕輕說一句：“傻瓜，看什么呢？”

    我在看你呀，大傻瓜。

    方晚心里這么回答，嘴角笑開了花，那點生理性疼痛漸漸地從腦海中弱化了。

    這樣的時光，能夠維持多久呢？

    方晚突然想。

    一輩子一輩子，方晚第一次對這叁個字有了莫名的沖動與渴望。

    布滿迷霧的叁個字，形于口中，意于腦海。

    ……

    十月份的國慶節，方晚去爬了泰山。

    她在qq空間曬出了一家人在天街下的合照，有一張單人照是她抱著貓的樣子，臉蛋紅彤彤的染上了高原色，異常的燦爛。

    中心的一張是方展摟著她的肩膀的樣子，周懷辰盯著看了很久。

    他沒有出去玩，他的時間在興趣愛好班上磨煉。

    他也沒有兄弟姐妹，所以父母把最好的期望都壓在了他身上。

    家里常年看不見父母，只有一個阿姨負責他的飲食起居，周懷辰不是沒想過自己負責一切，但時間排得很緊，他會，但他實在沒空做飯菜了。

    周懷辰從小就是個不需要讓人cao心的孩子，像這種別人的家的小孩是可以處處被夸耀的存在，逢年過節的時候，飯桌上他就是第一個會被提起的小孩。

    那時，周鵬和李樹生的臉上就會掛滿謙虛的笑容。

    周懷辰坐得端端正正，不驕不躁，面對長輩的夸獎也是謙虛的微笑。

    這是李樹生戒尺之下的結果，她不允許周懷辰有一點出格之處，那樣會讓她淪為恥辱和他人嘲笑的把柄。

    這也是跟李樹生從小的家庭環境有關，特別的貧窮，苦難女主的經典劇情，mama出軌跟人跑了，爸爸為了她更好的生活在外苦工，爺爺奶奶就帶著她長大。

    因為mama的事情不光彩，李樹生經常被人戳脊梁骨，說她媽是狐貍精，她長得也像個狐貍精，就是個狐貍精的崽子。

    她常常這么跟周懷辰訴苦她以前的生活，跟他說他現在是多么的幸福和不容易。

    按照中國優良傳統，百事孝為先，他應該滿含熱淚感慨母親的不容易，但漸漸的，周懷辰就覺得李樹生像語文課本里面的祥林嫂，一次兩次還會惹人可憐，但世間就連久病床頭都無孝子，更何況一個活生生的她對著一個小孩子每日每夜倒垃圾。

    還好，后來忙起來了，也就不怎么見的著面了。

    這個十月的假期，李樹生難得的在家。

    周懷辰到了家，李樹生就坐在大廳的實木沙發上，見他回來，說了句：“回來了兒子?！?/br>
    周懷辰瞥了一眼，應了一聲，又問：“今天你怎么回來了？”

    “不回來我都怕你不記得mama長什么樣了?！?/br>
    呵。

    周懷辰絕對記憶猶新，忘記誰都不會忘記她。

    “在學校還適應嗎？”她問，阿姨過來給她倒了一杯茶。

    周懷辰在房間里整理書籍和下次換帶的衣服：“還好，同學們人還不錯?！?/br>
    有幾個仗著家世特別跋扈，這種情況在幼兒園小學的時候更甚，那個時候的小孩子具有更純粹的惡，高中腦子發育了，至少還知道“后果”兩個字怎么寫。

    “有沒有玩的特別好的？”

    “都還行?！?/br>
    從小到大，他都是這樣，什么人都保持著溫和的距離，不可遠觀，不可近玩。

    李樹生對兒子淡漠的姿態有些不滿：“你的同桌呢？”

    周懷辰眉頭微皺：“……是個女孩子，接觸的少?！?/br>
    李樹生像個菩薩似的，拇指來回撫摸著的其余四指：“懷辰，你難道就不覺得你同桌的家庭不簡單嗎？”

    她似乎沒聽到周懷辰說“接觸的少”這四個字，大概是因為小孩子心里的小九九在她那雙老練的眼睛下完全不夠看。

    周懷辰默默地整理房間。

    “她父母幾年前還是小鎮機關清閑衙門里面的小官員，當然，做事是有些功勞，但是立功領導來，送死你去這種事在官場上屢見不鮮，干了那么多年都紋絲不動，突然在這幾年內竄到了京勇市機要部門當副廳了?！?/br>
    “那又怎么樣？”

    “兒子誒，老媽告訴你，在中國的官場上，沒靠山沒機遇，普通人這輩子也就是個副科級別頂天了。他們倆第一就勝在不貪不占，這種人你就拿他們沒辦法，說話都能壓死你，人家屁股底下沒屎，干干凈凈的你能拿他怎么著？公務員是個鐵飯碗啊，不是你官大一級壓死人想開就開的，你以為小孩子過家家呢，就算是紀委下來調查就查不出什么，可是能有幾個人不貪不占？我們中國跟西方可不一樣，我們中國的權力繼承有很大的道德要求，有的時候錯不錯在你吃喝嫖賭貪污受賄，錯就錯在你干這些沒道德違紀違法的事兒還被捅出來了。被人抓了把柄又沒靠山，底下想上位的人多了去了?！?/br>
    周懷辰回頭看她：“第二呢？”

    “第二就是，你這個小同桌的父母，不僅不貪不占有能力，還有靠山。她mama的頂頭上司叫溫錦云，爸爸的頂頭上司叫溫鐫，官場內那幾個姓溫的能有幾個好惹的，前兩年溫爍老將軍去世，多大的排場到了多少人，有些人連參加葬禮的資格都沒有呢?！?/br>
    李樹生早就把他們班上那些人的來路查了個大概，不同于普通高中，畢業玩完就散，李樹生致力于讓周懷辰與每個人都盡量保持良好的關系。

    在這個世界上，甭管你是白種人黃種人，只要是人就得講人情世故，講熟人講關系，出門在外，一句高中同學，一句高中同桌，一句大學同學，一句大學校友、學長、學姐……都得少走許多的彎路。

    見周懷辰沉默，李樹生接著說：“孩子，有資源不用那是傻子。那些說什么叫自強自立，誰也不靠，靠自己獨立的，那是他們沒資源沒靠山，如果有你看他們用不用？這種話騙騙傻子也就夠了，你還真跟著信嗎？要是真有靠山，他們比你跪得更快，而你就算是萬中無一的天才，中國多大的地方多少的人，跟你一樣的那也有十幾萬，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你能排到老幾？”

    周懷辰有些無語，他覺得李樹生真的太過激了：“……我們只是高中生，有些事情高中定下來未來也會變，才十幾歲而已，能決定什么？”

    “所以才讓你現在就抓緊，返校的時候挑個禮物給人家送過去的，不用想著對方會不會回禮或者回禮的價值，看長遠點?！?/br>
    見周懷辰陷入沉默，李樹生繼續說：“孩子，真正的能者，十幾歲就已經聞名于世了，什么大器晚成，那都是安慰那些無能之人的說辭?；羧ゲ∈藲q就被封為冠軍侯，二十二歲封狼居胥，漢和帝劉肇十四歲就能誅殺外戚掌權，唐太宗十七歲率兵解救隋煬帝，康熙十四歲奪回政權親政，王勃做《滕王閣序》的時候才十六歲，晏殊十四歲就中了進士！高中？高中就是十六歲到十八歲，你還不抓緊，你打算什么時候抓緊？”

    “媽，你不會覺得你想太多了嗎？”周懷辰真的覺得她已經對權利利益的交織擴大到了一種一種病態的地步，“你知道她家父母早些年在清水衙門，不貪不占，本來一輩子也就那樣了，現在莫名其妙被提了上來，靠山還極有可能是溫家，可是人家憑什么提你？他們家有什么值得溫家搭線的地方嗎？”

    毫不相干的人，要么有利用價值值得搭線，要么就是培養替罪羔羊。

    周懷辰已經很清晰地明白一個道理。

    這個社會，從不包容你的無能、脆弱、軟弱。

    這個地球，人太多，而資源有限，沒人有功夫關心你的苦難、你的牢sao、你的不公。

    他們都在往上爬，不惜一切代價地往上爬，讓自己過得更好。

    當然，為了獲取民意，百姓好感，他們當然愿意施舍仁慈，偽裝自己，以禽獸的掠奪底色披上圣人明君的皮囊來欺騙世人。

    李樹生所經歷的一切成為了她根深蒂固的思想，被開水燙傷是一種感受，而燙傷之后所誕生的憤怒、傷心、憋屈……則是情緒，這些會根據你的所見所聞，潛意識地誕生成不同的情緒，于是每個人的情緒在碰到同一件事時都有可能不一樣。

    李樹生誕生的，就是利益。

    這讓周懷辰想到一句低俗的話。

    【妓女的眼里都是出來賣的，無非是價錢的問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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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開始想寫周懷辰給晚晚打qq電話來著，但是查了一下這個功能在當時的時間線上還沒有開發上線，所以就改成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