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雀臺開始下雪。

    曹雅姬往站在門外看鵝毛從天上飄落的方晚身上披了一件毛皮大衣，還沒來得及跟她說句話，手機就不安分地響起來。

    是父母打過來的，他們之間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聯系過了，曹雅姬會定期打錢回去，逢年過節的也就不回去了，既然那么喜歡要錢，那么見不到人也是無所謂的。

    曹雅姬看了會，聽著手機鈴聲無限拉長，然后自動掛斷，這樣他們就會理解為女兒在忙，沒空接電話。

    溫華又打來一個電話，曹雅姬看了一眼方晚，她還是那個姿勢，頭靠在門上，斜著眼睛往上看，想從這灰蒙蒙的天氣之中看透九重天。

    “是……這些都正?！玫摹?/br>
    溫華這邊在參加一個脫不開身的宴會，看著商場老手們一個一個在臺上發表重要講話，還有人對他那頭長發投來異樣的眼光。

    年九逸穿著銀色的西裝，身姿修長，容顏勃發，早就沒了當初萎靡不振的陰郁。

    想想也是，這個世界上有什么是過不去的呢？

    溫華就這么看了一他一眼，就他一個人過不去。

    跟自己的過去過不去，跟自己過不去，所以跟方晚也過不去。

    一輩子都過不去。

    演講完了，周圍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年九逸的聲音在稀稀落落的掌聲中傳來：“你打算糾纏到什么時候？”

    “什么意思？”

    “溫華，我跟她相處的時間比你更久，也比你更了解?！?/br>
    “你比我了解？那你們倆怎么沒繼續在一起？”

    年九逸中指上的訂婚戒指在燈光下閃爍著如星辰般的光芒，他的內心毫無波瀾：“只能說明我們誰都不適合?！?/br>
    所以他也要向前看了。

    痛苦過一陣子，在回憶中反復被凌遲，如同自虐般的陰暗生活早該過去了。

    他們只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在那趟共車的旅途中，一起看過同一片天空、同一片大海、同一片油麥田，像吸食毒品一樣上癮，引以為傲的自控也在虛幻又矯揉造作的快感中淪陷。他的身體、心臟、神經、細胞，都在這樣的感情里被情緒所俘獲，混沌糜爛。

    他只是過客，她不必對他負責。

    年九逸這么想著，他的火車依然在嗚嗚叫，她已經友好地揮手說再見，提著行李箱下車了，他也該繼續往前開。

    但溫華卻似乎理解錯了他的意思，突然語氣發狠道：“是我贏了！現在跟她在一起的人是我！要跟她結婚的人也是我！哪怕死了葬在一起的都是我！”

    年九逸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邪魅的狐貍眼帶著精致的冷漠，就像第一次從他手里搶走方晚時，帶著一絲對如此齷齪手段的不屑和高傲。

    “是啊，溫華，你贏了?！?/br>
    你贏得了她的如同機械般的身體，

    贏得了她已經枯朽衰敗的心，

    贏得了她丈夫的虛名，

    贏得了她的眼淚、她的絕望、她的崩潰。

    是啊溫華，你贏了。

    曹雅姬端著水果來找方晚，外面的風吹的人骨頭都在發疼。

    “吃點東西嗎？外面這么冷，進來吧?！彼÷暤貏裰酵?。

    她不敢用什么方法為她好的話去勸導，她已經見過方晚發瘋的樣子，整個客廳都被她砸了個稀巴爛，又在第二天復原，再被她砸成廢墟。

    誰也不敢攔她，那個時間的她是不顧及任何人的肆意地破口大罵，嘲諷他們的虛偽和道貌岸然，把他們比作歷史上所有遺臭萬年的代表名人，打著為她好名義實則迫害她的小人。

    方晚回頭看她，身體倚靠在門上，繞腿交叉：“珠城真的很美。我喜歡沿著海灘走，腳趾在沙灘里觸碰那些濕濡細軟的沙礫，有個可愛的小女孩提醒我，還喊我jiejie，說要我穿上鞋子，沙子底下會有玻璃碎片?！?/br>
    小女孩手里拿著拾物鉗，手里拖著一個小黑色的塑料袋，方晚看過去就能看到幾個易拉罐。

    她不窮，也不是撿垃圾填補家庭的小孩兒，她說她的爸爸mama每天傍晚會出來散步，她們沿海居住，看著美麗的大海被看似光鮮亮麗的人所污染，就想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于是散步的時候就口袋里裝一些塑料袋，把危險的碎玻璃全部清理掉。

    小小的孩子在父母耳濡目染下也學會用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力量撐起一片海洋的凈土。

    “家長是年幼孩子的引路人，真好啊，我真想還去其他地方看看，大大方方地去?！狈酵黻P上門，被風吹久了，她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有點晃晃悠悠的，一個趔趄，撞到曹雅姬身上。

    曹雅姬連忙扶住她。

    方晚似乎是太累了，在她肩上靠了會，曹雅姬心中五味雜陳，實在不知還能說什么。

    方晚又猛然抬頭，把凍得通紅的手插進口袋里，她的眼睛也是紅紅的，蒼白的皮膚早就沒有以前的意氣風發。

    曹雅姬看了一眼，沒有勇氣看第二眼，匆匆撇頭，把還握在手里的水果盤放在桌上，她雙手撐在桌上，整個腦袋都垂下來，有些急促的呼吸著，像是在嗚咽。

    當她回神時，腦袋都仿佛在轟鳴，周圍的一切都像是凌遲她的劍刃。

    至于方晚，她早就不見了，曹雅姬連她是什么時候走開的都不知道。

    她也沒想去找她，方晚很堅強，被關在這里一年了也沒什么，說到底人總是想活下去的，況且這房子到處都是監控，根本不需要她時時刻刻地監視。

    那些沒有生命只會工作并且不用休息還不用發工資的高效率機器才是資本家的夢想。

    曹雅姬自己抱著果盤坐在門口吃，草地上早就蓋滿了雪，風把她逼到懸崖的腦子拉了回來。

    也就半個小時，天色漸漸地暗下去，劉姨來看，廚師來過來準備晚飯了，劉姨問曹雅姬：“方小姐呢？”

    “在休息吧?！?/br>
    “今晚少爺不回來吃飯吧？有沒有給你下別的指令？”

    曹雅姬這才想起自己手機，她往兜里一摸，寒冬的風隔著厚厚的門墻，覆蓋住滿屋的暖意，緊緊將她全身裹住。

    劉姨在擦桌子，見她愣神：“怎么了？”

    “沒什么，我去看看方小姐?！?/br>
    “好，讓她多起來走走，別老躺在床上了。這些話我不方便跟她說，她恨著我呢?！?/br>
    劉姨說著，進了放食材的小房間里，曹雅姬站在原地吞了吞口水，才慢慢往樓梯那走去，正當她要上去時，方晚卻從地下室的方向出來了。

    她根本沒有上樓。

    她似乎精神不太好，微微垂著頭，曹雅姬看不清她的神色，方晚扶著墻慢慢地走著，像是沒有骨頭似的，仿佛下一秒就會淪為一攤爛泥。

    曹雅姬迎面去扶她，方晚先一步正面靠在她身上：“……我餓了，有點低血糖?！?/br>
    她幾乎沒吃什么東西。

    曹雅姬把她扶到沙發上，讓她吃糖吃水果。

    手機在她口袋里震動，曹雅姬有些不可置信地不敢動，隨即又飛快地往里面一摸，真是她的手機，像做夢一樣。

    里面有一條溫華發來的信息，還有二十分鐘之前發來的信息，他說他今天不回來吃飯了，讓她監督方晚好好吃飯，她太瘦了。

    曹雅姬心里有著說不出來的感覺，七上八下的，當她看向方晚時，她只是慢慢地撕開巧克力的金色包裝，緩慢地吃著，一點也看不出低血糖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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