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待歸人 第191節
凌秋笑出聲,陽光盛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瞳里,亮得仿佛要流淌出來。 安隅出神地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笑容。 “喂,不是吧?我怎么感覺你要哭?”凌秋嚇一跳,“我不就是要去主城嗎,又不是不回來了。去軍部確實不會像現在這么自由,但每年都有假,我會常常給你寫信,給你寄主城的面包回來?!?/br> 安隅愣了好一會兒,忽然垂眸低笑。 “酸種面包嗎?!彼吐暤?。 “什么種?”凌秋愣了下,“你說什么呢?大點聲?!?/br> “沒事?!卑灿鐡u搖頭,抬手拂去眼角的濕潤,像從前那樣無所謂地往身后滿是臟污的地上一趟,“太陽好大,出汗了?!?/br> “什么出汗,我看你就是又想睡,跟我在這開始鋪墊了?!绷枨餁庑?,手撐地跳起來,“我得去問問我的錄取通知書寄沒寄到,你困就回去接著睡吧?!?/br> “好?!卑灿琰c頭。 他看著凌秋的背影,忽然又開口道:“哥……凌秋!” “???”凌秋遠遠地回過頭來,“怎么了?” “軍部——”安隅起身向他的方向追了幾步,來到他面前,“軍部很遠吧……” “那當然,那可是人類主城啊?!绷枨镘P躇滿志地捶了下墻,“咱們要很久都不能見面了,哦對了,下次見面的時候,記得提醒我?!?/br> “提醒什么?”安隅問。 “嗯……讓我想想?!绷枨锾蛄颂虮粫竦酶闪训淖齑?,“哦,聽說主城物欲橫流,人很容易迷失自己,如果我們很久不見,再見面時,提醒我勿忘初心吧?!?/br> “你不會忘的?!卑灿巛p聲說。 “提醒一下嘛!”凌秋嘖了一聲,“萬一我迷失了呢?!?/br> “好?!卑灿琰c頭。 凌秋轉身下樓,走到樓梯拐角又回過頭,笑問,“你有沒有需要我提醒你的,面包保質期?低保糧發放日?還是朝資源長討飯的話術?” “這些我都記著呢,我很少忘事?!卑灿缯f著頓了下。 一絲顫栗忽然在心尖綻放,他望著那雙明朗的笑眼,炙熱的太陽烤在后頸上。 和望著他的那個人一樣明烈。 “敢賭上最后一線生機的人不會輸?!卑灿绶路鸩挥勺灾鞯卣f道。 “什么東西?”凌秋嚇了一跳,“你從哪看到的毒雞湯?” “從……”安隅語塞,“從……” “哎呀好了,知道了!”凌秋著急去拿通知書,邊急火火地下樓邊嘟囔道:“學都沒上過,做夢也能夢到毒雞湯,真是服死你了?!?/br> 安隅回身到欄桿旁,看著那個身影出現在樓下,風風火火地往外跑,直至消失成一點。 “謝謝?!卑灿缒曋碛跋У姆较蜉p聲道。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凌秋給他的是何等的如兄長般的縱容。 哪怕從頭到尾都凌秋都以為那只是一句道聽途說的毒雞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執著地提醒了他。 或許不為履行承諾,只為逗他輕松一點。 可惜他最終也沒有機會告訴凌秋。 ——這句話替你陪伴我很久,亦救我于死地多次。 所以,哥哥,謝謝你。 * 不知走錯多少時空后,安隅終于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建筑,孤兒院的時空正在風雪中逐漸修復,地面上剛剛結束戰斗的小分隊還在休整。 他在高空懸停,看著第一塊碎鏡片緩緩消失。 如果不出手,第二塊碎鏡片也將隨著時空修復而自發消失,秦知律被封存的1%永遠無法追溯。 安隅看著那塊躺在地上的碎鏡片,通過空間折疊拿到它的一瞬,轉身隱去了行蹤。 也幾乎在那一瞬,地上那道熟悉的身影轉過來,朝他剛才所在的方向看著。 秦知律手里還捏著一截壓縮餅干,凝視著空氣一動不動。 他對面的安隅立即問,“您怎么了?” “剛才那陣風……”秦知律靜止了一會兒才將餅干吃掉,“好像有一個很熟悉的氣味經過。我很多年沒有過精神力告急的情況了,大概出現了一些幻覺吧?!?/br> 高空之外,安隅輕輕撫摸著胸口。 他將那枚封存著1%長官的碎鏡片折疊到胸口,心臟的位置,很安全。 他果斷地做完這一切,突然感到意識震蕩,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徹底醒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保留這項能力多久,不敢多停留,看著長官將最后一口餅干咽下去,轉身繼續將時空向后推進。 這一次的穿梭十分精準。 莫梨引發的混亂降臨之前,清晨,尖塔。 守序者高層們剛剛結束歡迎典和流明的派對,190層以上一片狼藉,安隅來到典那一層,在走廊上看到了宿醉后一頭凌亂的典。 典手上抓著一頁從手札上撕下的散頁,從他身邊經過后皺了下眉,“你不是剛才坐電梯下去吃飯了嗎?” “嗯?!卑灿珙D了下,“怕你找不到被葡萄撕的那一頁,來看看你。找到了?” “找到了。葡萄真該謝天謝地,不然我真的和他沒完?!钡錃獾溃骸安?,找到了我也得認真教訓他一頓,這本書是我的主體,每一頁都承載著我的意志,怎么能說撕就撕?” “你先別著急去找葡萄了吧?!卑灿缯f道:“把這一頁收好才是?!?/br> “收哪去?”提到這個典更來氣,“撕掉了就長不回去了啊,我只能把它夾回書里,不知道會不會丟……” “要不然——”安隅心思念轉,“先夾在書里,有空去一趟種子博物館,藏在那里吧?!?/br> “植物種子博物館?你是說葡萄拿命要挾黑塔留下的那個東西?” 安隅點頭,“別告訴葡萄,他負責保護和監管博物館,讓他不知情地守護你的散頁,你們就算扯平了?!?/br> 典肅然起敬,“安隅,傳言果然不虛——你是真的腹黑?!?/br> 安隅不想和這個時空里的自己碰面,叮囑之后就立即離開了。而后他將時間向后撥了十幾天,果然順利地從植物種子博物館拿到被典藏好的一頁,和長官的碎鏡片放在一起。 離開博物館時他很小心,沒讓正靠在一起翻植物手冊的唐風和祝萄發現自己。 …… 最后一站,安隅來到了這一年的冬至。 2149年冬至。 他終于向長官表白的那天。 尖塔外的雪原上,他看到兩個人激烈的對話,看到秦知律在狼狽地丟下一句“走吧”后轉身大步離開,而他自己在背后被氣得流下了一滴淚。 秦知律在那一瞬腳步停頓。 或許因為祂有更高維的視角。 安隅在此刻終于看穿了那個人——那個冷硬之人,內心也在劇烈地動蕩和掙扎。 他看著秦知律仿佛不受控地往回走,一直走回到他自己面前站定。 安隅垂眸,意念流轉,剎那間,一聲凜冽的風嘯從曠遠的天際響起,瞬間便來到眼前。秦知律怔了一下,錯愕地看著漫天再次紛飛的大雪。 而后那雙黑眸波動一瞬,仿佛想起了什么,又似乎難以置信。 再也無法遮掩的情感在那雙眼睛中鋪展開。 安隅佇立于風雪,在高空中安靜地看著這個時空里的自己語無倫次地控訴,看著那個人的無措,看著他親吻自己。 他終于明白了典所說的——在最后這獨一無二的時空里,讓一切迎來轉折的,也許只是一塊小面包,只是一場雪。 那是他為長官下的一場雪,早在秦知律16歲最黑暗絕望時就已立下未知的誓言。 雪原萬籟俱寂,只有呼嘯的風。 和他心底此刻的悸動。 * 時空如流沙穿梭流逝,龐然大物在剎那間完整,在寄居過的意識深處,向陌生而渺小的世界散漫地投以一瞥。 又果決離去。 安隅重新睜開眼,從刑架上俯身親吻他的人正在消失,那個熟悉的身體逐漸透明,但溫柔的注視卻仿佛一直在。 “長官?!卑灿缬蒙硢〉穆曇粽f道:“您知道嗎?!?/br> “其實這世界上是有永恒的?!?/br> 一切已經發生的過往。 那些荒誕與浪漫。 那些藏匿在時間洪流中的波濤與塵埃。 那些出人意料的相遇和話語。 和每一場,似乎尋常的風雪。 在這一刻,終于落定。 成為他們的永恒。 * 籠罩在荒原上的黃沙褪去時,地面上的溝壑也消失無蹤。 大地平整敦厚,仿佛從未發生過任何詭譎。 全世界的風雪在這一刻止歇,黑塔再次收到了各個地區“毫無異?!钡漠惓蟾?。 正要上飛機的唐風忽然感到背后一輕,撲通一聲,被他背在身后昏睡的祝萄跌到地上,摔醒了。 祝萄一臉震驚受傷地看著他,“長官,你什么意思?” 唐風也愣了下,因為要騰出手打開機艙門,他原本是用祝萄身上那些凌亂的葡萄藤蔓把他綁在自己身上的。 但那些葡萄藤自己縮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