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待歸人 第164節
他的語氣太冷了,連蔣梟都被他震住,沉默無言。 旁邊卡奧斯臉色更是難看,“現在看來已經沒有人能活著走出99區了,您也只是在評估99區不危及主城的可能性吧?!?/br> 秦知律不作反應,只吩咐道:“讓駐軍派人來,把教團活動室那棟樓推了?!?/br> “什么?”卡奧斯震驚,“為什么?” 秦知律瞥了他一眼,蔣梟立刻道:“你很喜歡質疑命令,這不是一個合格軍人該有的素質。雖然你因為狄斯夫上校而能留在軍隊,但現在上校不知所蹤,你最好有所覺悟?!?/br> 卡奧斯臉色一白,喏喏道:“拆就拆……但我父親不可能是超畸體,他始終忠于人類……” 安隅一路沉默,他反反復復地品味著秦知律提到的99區和95區的差異,終于在接近教團活動室那棟小樓前,伸手拉住了秦知律的衣角。 “怎么了?”秦知律停下腳低聲詢問。 “長官,您是不是懷疑‘燃料’能通過自我意識控制混亂反應?” 秦知律挑了下眉,“你現在還真是……” “我說對了,是嗎?”安隅猜中了,卻覺得心里更加沉重,他低聲道:“混亂反應會改變時間與空間的編譯方式,我的直覺是,它的內部也許確實能短暫留存生命與意識,但一切都終將被翻攪打亂,所有掙扎轉瞬即逝,毫無意義。您說得對,它是一個完美的穩態,它的存在本身就意味著毀滅?!卑灿巛p聲說,“抱歉,長官,我不認為任何人能作為‘燃料’阻止混亂反應的蔓延。您不能,我也不能?!?/br> 秦知律定定地注視著他,目光深邃難測。安隅抿了下唇,垂眸又重復道:“讓您失望了,很對不……” “這樣最好?!鼻刂蓞s忽然欣慰地勾了勾唇。 安隅愕然,“嗯?” 秦知律伸手捏住他的肩膀,低聲道:“回去后就這樣如實對黑塔說?!?/br> 安隅遲疑著,“99區的戰報不是由您獨自負責嗎?” 秦知律搖了下頭,“黑塔對我已經生出猜忌,早晚盤問到你頭上。你干擾不了混亂反應,這就是你未來在主城最理想的狀態?!?/br> 他說著深深地看了安隅一眼,抬腳繼續往前走,只留下一句低低的呢喃。 “你最好對保護人類至關重要,但不足以成為消祛災厄的救世主?!?/br> * 承重點爆破后,那棟樓轉眼便坍塌成一堆鋼筋碎石。 駐軍負責清理地面,二十七年前的地皮早已被腐蝕挖毀,他們一直向下挖,挖了兩個多小時后突然感到阻隔。 “好像是冰!很大一塊冰!”那名軍人招手呼喚更多人力,眾人轉眼就把最后那層地基撬了起來。 小樓地基下埋著一塊堅固的冰,和房子底面差不多大,像一座巨大的冰棺。冰棺中注滿了詭譎斑斕的紅色,那些色彩在冰層中緩慢地流竄,像是有生命一般。正午熾烈的陽光照下來,冰棺周圍隱隱地折射出金色光暈。 “人形?!鼻刂捎檬种冈诳罩休p輕描摹著冰的邊緣,“這是一塊人形冰棺?!?/br> “當年狄斯夫上校想要遮掩的就是這個東西,它和那幅畫確實很像,難怪上校收到畫后會突然發瘋?!笔Y梟皺眉不解道:“但這東西到底為什么可怕?它……” 話音戛然而止,蔣梟紅瞳顫栗,看向冰棺的邊緣—— 那位最先挖到它的軍人擅自蹲下朝冰棺敲去,然而他的指節落到冰面上卻沒發出任何聲響——眾目睽睽之下,皮rou和骨骼在接觸冰面后迅速開始形變,他甚至來不及發出驚呼,幾秒鐘之內,便如流體般沒入冰層,消失無蹤。 軍人集體臉色煞白,安隅抬頭,發現有人正直勾勾地盯著冰棺,像中了邪。 他心下莫名一跳,喊道:“不要直視!” 其余人怔然扭頭看過來,反應很遲鈍似的,但那個直接盯著冰棺的人卻恍若無聞,他身邊的人正要拍打他的肩膀,卻見鮮血從他渾身各個毛孔中鉆了出來,他的身體直挺挺地向前砸向冰面,瞬間也被吞噬了。 周圍一片死寂,軍人們立即挪開視線,卡奧斯身邊站著一位稍年長的軍官,他一把捂住卡奧斯的眼讓他轉過頭去,低聲斥責道:“別看了,你沒看到他的下場嗎?” 卡奧斯渾身僵直地打著顫,淚水順著那人的掌心流下來,他顫聲道:“我父親不會已經……” “不會的,這不是剛剛才挖出來嗎?”西耶那冷冰冰地看著他,“狄斯夫上校把這個可怕的東西瞞了二十七年,某種意義上就像這玩意的主人。二十七年前他沒有死在這東西上,如今更不會?!?/br> 她說著用力跺了跺靴子上的積雪,“不知道這東西有多深,是否通過地底和采集廠相連?!?/br> 卡奧斯突然一把揮開旁人,雙目猩紅地瞪著她,“你在暗示什么?!” “不是暗示,是合理猜測?!蔽饕巧裆届o,“如果它在地下深層能連通99區的一切,你父親就是通過這玩意汲取99區的混亂吧?!?/br> “我父親不是超畸體!”卡奧斯一把揮起了拳頭,嘶叫著直接朝西耶那砸了過來,他動作快得驚人,旁邊的軍人沒拉住,但當拳頭來到西耶那身邊,西耶那卻輕松地躲開了。 安隅看著西耶那的動作,突然感覺身后有一道風,他頃刻間汗毛倒豎,受本能驅使瞬間退開了十幾米! 而在他定點穿越前一瞬卻忽然覺得腰后一涼,像有一只手掀開了他的風衣,那一剎那他神經都要炸了——那只手的主人比他的反應更快。他站穩,卻見空中一道寒光折射過,一條人類的手臂噴灑著鮮血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軟綿綿地砸在冰棺上,轉瞬便被吞沒。 秦知律面色冷峻地收回短刀,而剛才那個突然要推安隅跌落冰棺的軍人已經僵直著倒下,自己被吞沒了。 正要朝西耶那第二次揮起拳頭的卡奧斯愣住,呆道:“剛才發生了什么?” 太快了,一切都好像只在一兩秒內。一名軍人受到精神控制,再次對安隅出手。 安隅瞪著那人不久前站著的空地,輕輕喘著粗氣。 秦知律大步來到他身邊,抬手掀起他的風衣下擺,又將刀插回他腰間。 那只手失去了手套的保護,很冰,隔著薄薄的衣衫,冰得安隅打了個寒顫。但他握了一把安隅的側腰,安撫似地,安隅又很神奇地稍微平和了下來。 “放心?!鼻刂陕曇艉艿?,只有這兩個字。 他雖然將刀插回了安隅腰間,手卻一直沒有從安隅的風衣中收回來,看上去像在握著安隅的側腰,但指尖始終沒離開刀鞘。 那雙黑眸無甚波瀾地掃過周圍其他人——其他軍人一個賽一個地臉色慘白,直到一兩分鐘后,才終于有人反應過來,招呼著大家后退遠離安隅。 卡奧斯只好也隨著后退了,他惡狠狠地盯著西耶那,許久才收回視線,舉起雙手說道:“我們這些人其實都做過夢,不止一次,很多人都記不清究竟有沒有答應過了。幾位大人,我們還是分開行動吧?!?/br> “好?!鼻刂商Я颂掳?,“找些建筑廢材重新把這東西遮起來,派人在旁邊盯著,注意安全?!?/br> “是?!?/br> 西耶那冷笑了一聲,“別人回駐地,但卡奧斯可以留下。畢竟那可是狄斯夫上校,除非99區的人用光了,不然他應該舍不得拿兒子身先士卒?!?/br> 卡奧斯聞言,剛剛平復下的神情再次變得兇狠猙獰,他一下子從腰間拔出配槍,子彈上膛直指西耶那,“你!” “好了!”他的隊友攔下他的槍,“就這么辦吧,你還是負責跟著幾位大人,和隊里保持聯絡?!?/br> 秦知律對他和西耶那的矛盾毫無插手的興趣,交代完后轉身便走,擦身而過時,安隅低聲道:“長官,超畸體的行動邏輯有點奇怪?!?/br> 采集廠的千人圍攻都沒能得手,可這次超畸體竟只用一個人去突襲,而放過了其余的二十多位軍人。這一串cao作就像在刻意保護駐軍中的什么人,可人人都知道卡奧斯是他的孩子,就算他剛才唯獨留下卡奧斯一個,卡奧斯也不會因此被怪罪。 安隅忽然回頭,那雙金眸掠過卡奧斯的臉龐——年輕的少尉滿臉屈辱,正惡狠狠地盯著西耶那。 “安隅?!鼻刂珊鋈唤兴?。 安隅連忙回過頭,卻見秦知律拉起左臂的袖子,露出洇著鮮血的繃帶來。 “剛才在占卜室流了那么多血,都穿過地板滴到一樓去了,到現在也沒完全止住?!鼻刂缮裆届o,像說著吃飯睡覺那樣平常,“等會找個能落腳的地方,幫我重新上藥包扎好吧?!?/br> “啊……”安隅愣了一下,指著自己,“是讓我幫您?” 秦知律駐足,“不愿意?” “不是?!卑灿缑H粨u頭,“只是您一直都只是自己處理傷口的,怎么突然……” 秦知律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有點疼?!?/br> 安隅更茫然了。 他匆匆別開頭去掩蓋自己眼中的費解,內心卻莫名地煎熬。 隔了好一會兒,他忍不住了,又扭頭看向秦知律,“您在撒嬌?” “你怎么會這么想?”秦知律挑眉,卻話鋒一轉,“到底幫不幫忙?” “幫?!卑灿邕B忙點頭,“幫……” 秦知律哼笑一聲,這才作罷。他又往前走了幾步,回身不經意地暼過身后,說道:“你要是不幫,就叫卡奧斯來,他沒大本事,但估計能做個合格的勤務兵?!?/br> 第92章 95區重現·92 秦知律有點反常。他不像平時那樣冷漠, 卡奧斯關心他的傷、蔣梟詢問95區的細節,他都一一作答,雖然大多仍是一兩個字的簡單回應。 只是不知為何, 安隅卻覺得他越是愿意回應,身上的距離感卻越強了。 仿佛那是一個永遠都讓人無法真正觸碰的人。 他的思想難以揣摩,決定不受更改。 而他, 也永遠無法獲得救贖。 “你怎么了?”秦知律忽然發問,他看了安隅一眼, “心事重重的, 在想任務,還是擔心安全?” 在想您。安隅心說。 自從進入99區, 他大半的腦子都花在了觀察秦知律上。 安隅低聲問道:“當年在95區, 超畸體獲取了您的無限混亂,就變成了混亂反應的內核嗎?” 秦知律點頭,“嗯?!?/br> “所以,您覺得在走向熱寂之前,那一堆反應物是有意志的——是超畸體的意志,是嗎?” 秦知律腳下頓了一頓,繼續向前走, “向長官詢問任務細節,要溫順一點?!?/br> 安隅一愣, “我怎么了?” “用你那雙澄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眨都不眨一下。我如果答是,感覺你要立刻生氣。我要答不是,你就會繼續逼問?!鼻刂奢p哂了一下, 似笑非笑地看了安隅一眼, “越來越囂張的小狼?!?/br> 安隅茫然了一會兒, 收回視線看著前面的路,“我沒有啊?!?/br> 秦知律笑了笑,抬手幫他拉了一下搖搖欲墜的風衣領口。 安隅半張臉都縮在風衣領口里,頂著霜雪往前走。他想起凌秋從前講神話時說的——宇宙是仁慈的,總是會撒下面包屑以給人啟迪,所以神的降臨往往伴隨著寓言圖騰或器具。 也許那具冰棺就是27年前神秘降臨的寓言。 秦知律忽然開口道:“95區的反應物在向外擴張時,優先吞沒了陸地與房屋,然后是低級畸種,再是復雜度更高的畸變者。讓我覺得那個反應物是有智慧的東西,至少在走向熱寂毀滅前是有思想的。當我試圖靠近它,它卻刻意躲開我?;貋砗笪乙恢痹谒伎荚?,我想或許是超畸體在害怕——它清楚它的混亂來自我,如果我也進入那團混亂反應中,也許我的意志會凌駕于它。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釋?!?/br> 安隅瞳心微顫,“但這只是您的猜測?!?/br> “想要證實也很簡單,走入那團反應中去?!?/br> 秦知律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霜雪淹沒,他和安隅的風衣衣襟蹭在一起,像在說悄悄話。 他抬眸注視著安隅,“詩人不是說——我是災厄之源嗎?” 安隅立即道:“他不值得信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