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待歸人 第143節
“快點看完,回去睡了?!?/br> 話語強硬,但聲音卻柔和了很多。 白雨不動聲色地側了下身,專注地看著21的反應。過了好幾秒鐘,趴在桌上的人才慢吞吞地坐直身子,仰頭望著面前高大的身影。 “長官……”21很不盡興地偷偷瞟著被挪遠的終端—— 云島上,秦知律面無表情道:“我能不能不看這些?凌秋沒教過我對賬?!?/br> 面包店里,21視線從終端上收回,打了個哈欠,“我能不看這些嗎?凌秋沒教過?!?/br> 716挑了下眉,無奈地又把終端還給他,“那就直接拒絕你員工的要求,求我干什么?” 云島上,秦知律繼續毫無感情地回應:“我說不過她?!?/br> 21嘆了一口氣,小小聲嘟囔:“說不過她?!?/br> 白雨噗嗤地笑了,轉回頭對許雙雙小聲道:“看來八卦貼沒說錯?!?/br> “???”許雙雙茫然,“八卦貼還說什么了?” “說面包店老板是個怪胎,只對生人冷漠,但在熟人面前很溫順很好欺負的?!卑子炅噙^面包,朝她擠擠眼,“走啦,明天再來?!?/br> 風鈴輕動,店門開合,兩個提著面包的女孩挽著彼此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沙發上的21深吸一口氣,立即蹭進角落抱住了膝蓋。 “謝謝您,長官?!彼路鹪趯χ諝庹f話,“我的確能感覺到她的觀察,她剛才是不是一直在看我?” 秦知律還沒打完字,就見716坐在了21身邊,低聲安慰道:“她確實在觀察你,但你表現得很好,毫無破綻?!?/br> 21抬起頭,“是嗎?我只復讀了長官的兩句話?!?/br> 716點頭微笑,抬手在21頭上方虛捏了一下,像在捏不存在的兔耳朵,“雖然只有兩句話,但足夠莫梨做出判斷。畢竟你從原始數據里絕對不會學習到撒嬌,但安隅卻對此駕輕就熟?!?/br> 21茫然,“剛才那兩句話,是撒嬌?” 與此同時。 安隅瞪大眼睛看著秦知律,“我會撒嬌?” 秦知律關閉了監測現實世界的畫面,繼續往前走,不作答。 安隅蹦著追上去,“我會撒嬌嗎?” “不然呢?!鼻刂烧Z氣淡淡的,瞟他一眼,“剛才的對話,不是向長官撒嬌,還能是什么?” 安隅茫然,“可剛才那兩句話是您杜撰——” “那如果真的換你坐在店里呢?”秦知律神色平靜,還朝他挑了下眉,“你會怎么說?” “我會……”安隅一下子卡住。 不得不說,秦知律精準拿捏了他的言行模式,如果是他本人,確實極有可能作出完全一致的反應。但……安隅低頭使勁揉了揉毛乎乎的臉,“這是撒嬌嗎?” “是的,這就是撒嬌?!鼻刂深D了下之后又說道:“別焦慮,早在53區你就有大量撒嬌記錄,雖然我至今仍難分辨那究竟是自然反應還是刻意表演?!?/br> 安隅:“……我很抱歉,想不起來了?!?/br> 秦知律沒吭聲,只是又捉起了他的爪子,還勾了勾唇角。 長官總能突然長出很多很多壞心眼。安隅心想。 他被捉住爪子往前走了幾步,又問道:“所以21沒有學會撒……這種溝通模式嗎?” “當然沒有,我并沒有喂你撒嬌的數據給它?!鼻刂衫硭鶓數卮鸬溃骸八钦嬲饬x上的一張白紙,內在并不偷藏著任何自大、狡猾、和自以為是的小伎倆?!?/br> 安隅:“……我用它白紙般的大腦聽懂了您在罵我?!?/br> 秦知律唇邊的弧度更深,“你誤會了,它只是人性如同白紙,但大腦卻很聰明——在這點上還原了你的屬性?!?/br> “……” 安隅并沒有感覺到這腦子好用,但他已經不想和秦知律爭辯了,只好機械地查看大腦排查出的那張名單。 4人中的第1個是一位青年大提琴演奏者。 “弗朗茨·瓊斯,男性,35歲,4個月前因突發腦溢血死亡。他是非常有才華的演奏者,30歲前一直活躍登臺,但因車禍坐上輪椅,隨即淡出公眾視野。資料顯示他性格安靜沉穩,車禍五年來深居簡出,收了兩個學生?!鼻刂裳杆偬釤捴Y料,“生活安穩低調,活動范圍受限,社會關系簡單,最重要的是,癱瘓能很好地掩飾他負荷冗余代碼引起的運算緩慢,因此他被莫梨選中存儲核代碼備份的可能性最大?!?/br> 大腦無法定位弗朗茨的ai身在何處,但他很好找——秦知律和安隅來到他生前居住的片區,按照從前的習慣,他每晚9到11點都會在樓下的咖啡酒吧和學生聊天。 安隅站在酒吧門前,身后的秦知律伸出一只觸手,輕柔地替他拉開了門。 輕音樂與白噪般的交談聲在昏暗的室內交織,安隅聞不到任何氣味,但腦子里卻鉆出了一個認知——這個空間里繚繞著酒香與奶酪、煙草的氣息。 這是ai特有的生存體驗。 安隅一眼沒有掃到任何坐輪椅的人。二人來到吧臺前,服務生迅速瞄過秦知律的觸手和穿著,上前問候道:“二位,喝點什么?” 秦知律為自己點了威士忌,為安隅點了一杯咖啡。 皮手套捏起酒杯,他將烈酒一飲而盡,將空酒杯推回服務生,很快,服務生又倒上酒推了過來。 安隅垂眸看著自己那杯,低聲問,“您能品嘗出味道嗎?” “不能?!鼻刂苫卮鸬煤芨纱?,目光在酒館內逡巡。 安隅低頭啜了一口咖啡,腦子里立即鉆出“苦澀香醇”四個字,但舌尖果然沒有任何感知。 “ai沒有嗅覺和味覺,但飲酒后,身體仍舊會進入微醺的放松狀態?!鼻刂裳鲱^灌下了第二杯酒,酒杯輕朝角落一指,“在那邊?!?/br> 他眉心微蹙,又將空酒杯推回服務生,低聲道:“看來不是他了?!?/br> 角落里的男青年正是弗朗茨,身邊圍坐的眾人中正有資料里的那兩位學生。 但弗朗茨沒有坐輪椅。他只拄著一根拐杖,站在人群中侃侃而談,雖然談吐溫和,但不難感知到言語敏捷,思維活躍。 很快,716傳回了訊息。 -抱歉,大腦剛剛查詢到,弗朗茨死亡前一個月與25區一名骨科醫生有幾次視頻通話,腦溢血前兩天,他預訂了前往25區的擺渡車票??磥韆i推算他此時已經手術成功,擺脫了癱瘓命運。 安隅嘆氣,只好低頭把咖啡喝光,又嚼了塊沒味道的酒心巧克力。 臨走時,秦知律習慣性地要多買些巧克力給他備著,但安隅卻按下了長官付款的卡。 “沒味?!彼麥愒谇刂啥呅÷曊f,“不想吃了?!?/br> 監控畫面顯示,21已經和716一起回到了尖塔。由于這次互換是高度機密,他們必須瞞過尖塔的所有守序者,因此回去后便直奔頂層,716連著拒絕了好幾個高層守序者的匯報申請。 21對安隅的臥室并不熟悉,一天內接觸過多陌生的人類更讓他格外焦慮,他縮在墻角不吭聲,716便拿了人類的面包去哄他。 畫面中,在咀嚼到面包的一剎那,那雙金眸亮了起來。 秦知律打量著監控畫面,“在這方面21確實和你一模一樣?!?/br> 安隅沒反應過來,“什么?” “吃到面包時,亮如晨暉?!鼻刂奢p聲道。 “是不是很美味?”716淡笑著也坐在地上,和21挨在一起。他從那塊面包上撕下一角丟進嘴里,“真實的進食感非常美妙,人類所擁有的最樸素的東西,卻是我們窮盡算力與想象力都無法獲得的體驗?!?/br> 21大口大口迅猛地咬著面包,直到面包只剩下最后一小塊,他猶豫了一下,把那一小塊遞給了716,低聲道:“品嘗到味道后,我好像更相信這個東西能維系我的生存了。這不再是從數據中獲得的認知,而是自己產生的信念?!?/br> 716笑著把那一小塊面包喂回他嘴邊,“吃吧,在安隅這里不愁面包吃?!?/br> 安隅看了監控好半天。716和21的相處比他想象中順暢很多,但這種順暢完全來自716的主動,他比秦知律性格外放的特點在21面前格外明顯。 秦知律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你可能又要去見凌秋了?!?/br> 安隅錯愕抬頭,“嗯?” “第2個目標叫邵同,和凌秋同一屆,具備與凌秋相似的一切特征,死于六個月前——轉正為軍士后的第二個清掃任務中?!鼻刂砂颜掌o安隅看,“這人就在剛才凌秋帶領的隊伍中,極大概率明晚同一時間還會出現在面包店里,明天再留意判斷下。第3個目標是老熟人,死在53區任務中的克里斯少校,我估計他現在應該是凌秋的直系下屬或平級同事,明天你可以從凌秋那里旁敲側擊下?!?/br> 大腦傳來了一張新兵營訓練照,雖然對焦給了邵同,但角落里竟也有一個模糊的凌秋的影子。 凌秋側對鏡頭,訓練服外套搭在肩上,正指著遠處吆喝著什么。 安隅瞟了一眼那個身影,垂眸說道:“不能再見了,長官?!?/br> 秦知律動作遲疑了下,“不想去?” 安隅看著地上那兩道垂耳的影子。 凌秋的笑容比記憶中更明烈,只看一眼,就深深地刻在了腦子里。 “我可以平和地一次次回憶他的死亡,但不想再看見他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了?!彼犚娮约旱吐曊f,“他買的芝士酸種面包我已經吃到了,不再見了吧。我不想再擁有這些幸福的錯覺?!?/br> 這是安隅第一次拒絕長官的任務指令。 他低頭了許久,直到聽到皮手套窸窣的摩擦聲——秦知律并沒有責怪,只是摘下手套,手心輕輕覆在他的頭上,又加力揉了兩下,“那就分頭行動。明晚我去面包店外,你去大腦,4號目標是一位死于試驗體失控的研究員,你負責排查他?!?/br> 安隅抬起頭,“我要怎么去大腦?” 他忍不住伸出自己毛絨絨的兩只圓爪子,“大腦是隨便一只兔子想進就能進的嗎?我一定會被試驗室抓去做基因注射……” 秦知律笑了,“隨便一只兔子不可以,但你可以?!?/br> 安隅愣了好幾秒,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從口袋中翻搗出自己的主城id。 id右下角竟然有三個熟悉的金屬暗紋。 “一只社會性極弱,智商很高,愛錢和面包的垂耳兔。在主城初來乍到,但卻有著神秘的上層背景,權限等同于主城核心決策人物,能自由進出黑塔、大腦、尖塔?!鼻刂杀痴b般說著自己當初給垂耳兔隨手設置的資料,“某種意義上,21在這座賽博主城的權限,比你在真實人類主城的權限還要高?!?/br> 安隅抬頭仰望著秦知律,三瓣嘴緩緩張出一個小小的圓。 “您對21真是太好了?!?/br> 秦知律又揉了一把他毛絨絨的腦袋,“設置ai時想著它在ai世界可沒有長官罩,干脆讓它自己強一點,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派上用場?!?/br> * 夜幕降臨,安隅和秦知律回到了716的住處。 根據安隅的設置,這是主城中心的一間小公寓,里面的一應設施和裝修風格都按照秦知律真實的喜好。 “這幾天就住這里吧?!鼻刂衫硭斎坏卣f道:“大空間會讓21不安,我給它設置的住處在我房間角落里一個很小的帳篷,我們現在過去很費時間?!?/br> 安隅抱著被子思索了很久,“只有一個很小的帳篷,那716之前去21家串門是怎么住的?” 秦知律將自己的被子丟到沙發上,“沒住。它確實向我發出了幾次留宿申請,但我都拒絕了?!?/br> “……哦?!?/br> 深夜。 晚上的幾杯烈酒讓沙發上的秦知律順利入眠,但安隅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個小時后,他睜開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