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互演手冊 第66節
銜池在心里冷笑了一聲。倘若寧珣是個天性殘暴的,見她第一面便將她召進寢殿,悄無聲息地殺了,她倒想知道這些人能怎么救她。 面上銜池卻只緩慢地眨了眨眼,像是單純好奇:“能助我脫困?你們有多少人?” “奴婢不知,姑娘可以去問世子?!?/br>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東宮直通宮外的宮門前。 守門的侍衛同那宮人交換過一個眼神,點頭致意,甚至一句都沒問就將人放了出去。 銜池默了默。 寧珣對這些雜務一向不怎么上心,何況整座東宮的宮人不知有多少,除了常跟在他身邊的,旁人他怕是也顧及不到。 但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東宮早就跟篩子似的? 那宮人只將她送到門口便站定:“姑娘直著往前走就好,會碰到世子派來接姑娘的人?!?/br> “太子不會發覺,姑娘安心去吧?!?/br> 走了一陣兒,迎過來的是個大娘,笑容和藹:“這位姑娘,大過年的,街上也沒什么人,你一個人逛吶?要不來大娘家里吃碗餃子,暖和暖和?!?/br> 銜池步子一停,大娘走近,壓低了聲:“宋夫人在里頭等著姑娘了?!?/br> 他選的這地方倒是離得不遠。 銜池點頭,跟著大娘從一間鋪面穿過去,走出后門,眼前便豁然開朗。 是處小院子,不大,一應陳設雖講究,也不過尋常百姓的規格,勝在喜慶,一串紅燈籠一直掛到屋門前,張燈結彩的,時不時還聽得到孩童嬉鬧和爆竹的聲響,年味很足。 大娘引著她一直走到屋門前,便自己去了前頭。 銜池站在門口,慢慢吐息了片刻,才抬頭,利落推門進去。 推開門看清里頭的剎那她卻怔了怔。 屋里暖和,一推門甚至有一股熱浪襲來。又似乎是點了清爽的草木香,這股熱氣便不太悶人。 圓桌上擺滿了造型精致的菜肴,宋弄影著一身緞面的妃色襖衣,坐在圓桌前。沈澈正站在一旁,俯身盛湯。 見她進來,沈澈投過來一眼,又低回頭去將手中湯碗盛滿,擱到宋弄影手邊,才直起身子來看向她,話音溫柔:“回來了?” 仿佛她只是從這里離開了一會兒而已。 銜池第一眼卻直直望向了宋弄影,還未說什么,眼眶便先紅了。 宋弄影看清來人,立刻便扶著桌子起身,不過剛往前走了兩步,便見銜池幾乎是跑著到了她身前。 銜池抱住她的時候卻小心翼翼著,生怕會抱碎了似的。 果真是好多了,不僅能下榻,還能走動,面色瞧著也紅潤了很多,身上也長些rou了,不再瘦骨嶙峋的。 先前雖能從書信的字跡中窺見幾分,也有青黛幫她盯著,可不是親眼所見,總是差了一層。 銜池哽咽著叫了一聲“娘”,宋弄影抽了抽鼻子,左右看了看她,依舊沙啞的嗓音里含了濕意:“快叫娘看看,一年不見,怎么像是瘦了?在宮里過得可還習慣?有沒有受委屈?” 銜池笑著搖頭,“一切都好,只是太想你了?!?/br> 沈澈替銜池將椅子往后一拉,“坐下說。宋夫人的身子,還是不能勞累?!?/br> 宋弄影這才想起什么似的,望向沈澈的目光里不由得帶上了幾分感激:“世子說今夜有安排時,我還以為是什么事,沒想到是把囡囡從宮里接出來了?!?/br> 沈澈意味深長地望向銜池,“那時還不知她會不會來,話說早了,倒怕空歡喜一場?!?/br> 宋弄影略有些疑惑地看向銜池,銜池立馬接上話:“今夜宮宴,世子是怕正好輪到我當差?!?/br> 話說完,她看向沈澈,起身向他一拜:“勞世子費心了,銜池在這兒謝過世子?!?/br> 禮數周全,客氣而疏離。 她進來后,便一直以“世子”相稱。 沈澈朝她笑了笑,極其自然地替她夾了一筷子八寶鴨,溫和道:“你我之間,何必言謝?!?/br> 娘還在這兒。銜池微微皺眉,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娘的反應——他這話太容易叫人多想。 好在娘現在一顆心都系在她身上,應當沒察覺什么。 銜池抬眼,“今夜是除夕,世子不去家宴?” “無妨?!彼嫠辶艘槐?,銜池接過來,卻沒喝。 她上回長教訓了,喝酒便容易誤事。 尤其是在沈澈面前,她不敢失了清醒。 三人一同用了年夜飯。 雖沈澈在這兒,母女倆說話不太方便,但銜池本就有很多事不能叫宋弄影知道,只能說些生活上的瑣事。 宋弄影問她宮中生活,她答不上來時,沈澈幫她填補了幾句,巧妙圓上。 是以這頓飯氣氛還算融洽。 何況銜池已經有一年多沒見過娘,無論如何,能相見便已經很欣喜。 只是一直警惕著沈澈,難免食不知味,她吃的便少一些。 沈澈見狀替她盛了一碗湯,她剛下意識要拒絕,便聽他道:“你嘗嘗是誰的手藝?!?/br> 她轉頭,見娘笑吟吟地望著自己,立刻便伸手接了過來。 沈澈輕笑了一聲:“這湯喝著,難免想起小時候在江南那段日子?!?/br> 宋弄影輕輕嘆了一聲,似是感慨:“沒想到你們轉眼也這么大了?!?/br> 銜池沒搭話,只低頭慢慢喝完了一整碗湯。 等她吃完,菜肴撤下去,又上了瓜果消夜。 是真要在這兒守歲的意思。 沈澈出去了一趟,似是有什么事。 銜池終于逮到了機會,立馬抓住了宋弄影的胳膊,“娘,你在池家真的還好么?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沒人為難,”宋弄影溫柔看她,“娘一切都好,病也養得好多了,你也看得出,不是么?” 銜池朝外頭看了一眼——她不知道沈澈什么時候會回來,索性直接附在宋弄影耳邊迅速道:“我在宮中……撞見過一些事情??傊丶胰瞬豢尚?,包括池清萱。廚房里有個叫青黛的小丫鬟,是先前我身邊那個,娘若是有什么事,必要的話,可以找她?!?/br> 宋弄影沒有問為什么,直接便應下來:“好?!?/br> “囡囡,”她輕輕撫了撫她額頭,“你今夜心神不定的,為什么?” 銜池視線躲閃了一下,“沒有,娘?!?/br> “很不安,像在害怕什么?!彼D了頓,“你怕沈世子?” “怎么會!”銜池一口否定,笑著道:“我怕他做什么?只是身份有別,同小時候比起來,現在敬他更多些罷了?!?/br> 宋弄影被她說服,“也是。確實不如小時候親厚了?!?/br> 銜池小聲反駁了一句:“小時候也不見得就是親厚?!?/br> 宋弄影微微一笑。 她是過來人,看得出沈世子望向她囡囡的眼神里藏了什么。 可沈澈這孩子自小就心思重,如今長大了,連她看著他都有些打怵。又是這樣顯赫的門楣,他即便真心待囡囡,礙于身份和他那性子,又能對她有多好? 她寧愿她的囡囡自由自在的,離這些世家大族遠一些。 但總是還要問問孩子的意思的。 “囡囡不喜歡沈世子?” 銜池剛要說話,習慣性往外頭瞥了一眼,未出口的話便哽在喉頭,又咽了回去。 沈澈出去時,門沒有完全掩上。 因此宋弄影看不到,可從她這兒望過去,能看到門對面一小段距離那兒的石墻。 石墻旁點了一盞燈,光芒柔和。 沈澈抱著雙臂倚在墻上,安靜望著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剛剛他接到消息,太子稱身體不適,已經回了東宮。 馬上便是子時。 這么巧,就這個時辰身體不適。 寧珣趕在子時前一刻回到了東宮。 他早就預備著要走,敬皇帝的酒便喝得急了一些,稍稍有些醉意。 他趕著回來,就是為了陪她守歲。 可屋里只有早就不省人事的蟬衣。 桌上的酒菜早都撤下去,分毫痕跡沒留。 發現她不見了的那一刻,先是心慌。 直到宮人跪了一地,皆說沒有見到宋姑娘從屋里出來,也沒聽到屋里有什么動靜,更沒有身份不明的人接近過。 寧珣閉了閉眼,醉意散下去一些,理智開始回籠。 他無聲笑了笑,放宮人們各自回去,又在她屋里靜坐了一陣兒,才走出來,沉著聲問懷和:“今夜守宮門的是誰?” 懷和報了一個名字,他回想了一會兒,記起人來。 果然是寧禛的人。 他去親征時走得匆忙,很多事情沒來得及提前安排,在邊疆待了四年回來,東宮上下早被滲透了一遍。 除了寧禛的人,還有不少是皇帝的耳目——他不能大肆清理,只能一步步先將身邊常用的人都換成親信,再處理掉一部分,余下的便只當毫無察覺,暗地里留神監視著。 今夜是他的疏忽。 除夕夜,他沒想到沈澈膽子大到會在今夜將她接走。 怎么,在天亮之前再將人送回來,便以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瞞過去? 太子殿下身上的殺意愈來愈重,懷和小心退了一步,沒注意到他在夜色中抬起手招了招,更沒注意到屋檐后有兩道身影無聲領命,又在瞬息間消融進夜色。 大年夜,一個侍衛,喝醉了酒不慎掉進河中淹死了,也算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