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狗與公主 第50節
風致漫天, 雪膚花貌,又生得嬌艷堪憐,梨花帶雨。 如此美人, 當真絕色。 兩人對視良久,一陣冷風吹拂而過時, 謝思景頭皮發麻, 回神過來,方覺眼神太過直白唐突。 他略略低頭頷首, 對遠處的姑娘笑了笑。 只是他的笑意看似溫和歉然,卻未及眼底, 那雙淺褐色眼瞳表面上泛著溫潤的光, 底下卻暗流涌動。 謝思景生于皇室長于皇室,在朝多年長袖善舞, 最能體察人心, 再聯系近期宣王謝玨所做之事, 因周國公主而鬧出的風雨, 他略一思忖, 便不難猜出方才那姑娘為何用那種依依懇求的目光看他。 謝思景自然知道, 周國歲安公主乃是周國送往陳國和親的公主,為了與陳國獻好, 與陳國聯盟求取陳國兵馬, 進而進攻他們郢國。 周郢兩國乃是死敵。 先前謝玨秘密前往周國為的便是這一事, 他與這位周國公主之間具體發生了什么謝思景不知,但陳國大殿之上, 這位周國公主自裁謝罪一事鬧得沸沸揚揚。 他亦是聽聞, 他那心狠手辣的皇弟為了阻止周陳兩國聯盟, 竟是從這位嬌弱懵懂的公主下了手。 不知他如何哄騙了那位公主得了她的清白, 又在大殿之上言她失貞,借此攻訐周國,陳國為了從中得取更大利益,自然會借此停止聯盟一事,索要周國國土,讓付出更大代價。 陳國不借兵馬,周陳兩國聯盟中止,郢國之危自然可解。 甚至……那周國戰將蕭淮安在將要攻下青州時忽然原地休整,又命大軍后退三十里,想來也是宣王利用那位公主逼迫蕭淮安所致。 這計,確實漂亮。 因著這件事,如今他那兄弟甚得他們父皇信任寵愛,大權重新在握,甚至之前被褫奪的兵權亦會重新在手。 但也害慘了這位公主。 利用之后還要將這公主困在身邊,著實無恥了些。 謝思景翩翩而立,在風里遙望歲安良久,看著少女腮凝新荔旁未消的淚,又想起別人所言這位公主在殿上自裁一事,不禁感慨,看上去那般嬌憐柔弱的女子,看上去不諳世事青澀天真的公主,竟也會有如此勇氣。 而如今她雖眼淚汪汪,白皙小臉上似還掛著淚,在清晨日光下透著層剔透水光,看去著實楚楚動人,我見猶憐,但看向他的目光除了期望相助的懇求,在純澈天真的掩映之下看到了一絲冷銳。 謝思景目光一沉,隨即眼底的笑更深了。 或許,他們各取所需,她可以成為他的一柄利劍。 一柄能要了謝玨命的利劍。 在車簾落下時,謝思景同侍從交代了幾句話后,轉身進了宮門。 衣袂飄飄間,男人光風霽月,看去仍是端正清和,如玉溫潤,那神色淺褐色瞳孔似是深林中一汪湖泊,深邃沉靜,不起半點漣漪,但他攏在衣袖里的手卻在微微發著顫。 心里被落花攪亂的春水亦是久久未平。 —— 金鑾殿中,皇帝謝章明端坐龍椅,抬手捏了捏太陽xue,臉上陰影深重。 殿內死寂無聲,落針可聞,眾大臣皆屏住呼吸,喘氣都不敢大聲,只垂首間各自對視,目光皆落在殿內的宣王謝玨身上。 但謝玨低垂眼瞼一身冷寒之氣,殿外日光落在他身,卻顯得他皮膚更白更冷,身上寒氣是愈發重了。 更何況他此刻擰著劍眉,臉色相當沉郁,眉目間的燥意和戾氣簡直呼之欲出,甚至隱約可見其身上的殺伐氣。 迫人深重。 大臣的視線落在謝玨身上,還未停留便很快收回,生怕惹到這位爺。 謝思景悠悠看了眼,他眸光略暗,唇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那周國公主,當真是他死xue。 “又進犯邊關,這周國當真是狼子野心!” 殿內死寂無聲,皇帝謝章明看完上報的奏折后,啪的一聲合上,將奏折扔在案桌,話里是掩蓋不住的怒意。 一時群臣戰戰兢兢,冷汗涔涔落下時,只低頭緘默。 這派誰領兵對抗一事很是明顯,郢國有能力對抗周國的,也只有那么一人。 眾人心知肚明。 謝章明雙手搭在膝上,發白的頭發散了幾縷下來,雖他身形健壯,但臉上俱是掩飾不住的疲態。 內憂外患令這位皇帝心力交瘁,他瞧了眼殿下立著的謝玨,搭在膝上的手握緊,說道:“蕭淮安雖被關牢獄,但周國亦有其他能派之人,眼下周國未借到陳國兵馬,聯盟一事尚不明確,不足為懼?!?/br> 皇帝謝章明停頓了下,殿內仍是一片死寂,無人請纓。 謝玨亦沒有。 郢國經濟豐裕軍事卻不強,文臣多武將少,驍勇善戰有勇有謀的將軍更少,而謝玨便是郢國唯一能率兵與周國對抗的將軍。 先前皇帝謝章明聽信讒言褫奪了謝玨兵權,換了將領,結果郢國節節敗退,失了好幾座城池。 青州缺口都將被打開長驅直入之際,謝章明想起了那個被他視為孽障邪祟的兒子,命令他處理郢國之困。 若他當真能解了郢國當下困局,謝章明便會考慮將儲君之位傳與他。 沒想到…… 許久,謝章明見謝玨未曾出聲請纓,便輕咳了聲:“眼下需一人領兵出戰,可有人自愿請纓?” 殿下站著的幾個武將互相望了眼,余光暼向謝玨那處后,又垂首立著。 武將皆是謝玨手下的人,謝玨沒發話,他們也不敢動。 皇帝臉色一黑,手握成拳,復又朝謝玨問:“宣王,你可愿帶兵出戰?” 皇帝的聲音響徹金鑾殿,謝玨沉在欲望里的眼眸霎時清明,那方才一直在他眼前晃著的少女帶淚的嬌憐模樣也一瞬消失。 謝玨恍惚回神,淡一掀眼看向金鑾殿上之人時,那雙漆黑的眼瞳里似是閃過一簇烈火。 里面帶著強烈的恨和狠。 但很快又沉寂消失,誰都沒有看到。 謝玨勾唇笑了笑,桃花眼尾揚起,出列行禮回:“身為郢國皇子,兒臣自是愿意帶兵出戰,但若有監察官在旁指手畫腳,將士不知該聽命于誰,關鍵之處便會貽誤戰機……” 謝玨略一停頓,后斂笑道: “兒臣要絕對的指揮權?!?/br> 此話一出,朝堂一片嘩然。 他這話的意思已很是明顯了。 若要他謝玨出戰抵御外敵,他要全部的兵權。 謝玨這話聽上去合情合理,言之鑿鑿,但皇帝謝章明生性多疑,此要求無疑在試探皇帝對他這個兒子的底線,試探儲君之位。 表面看上去的確如此,但謝玨低垂著眼,在長睫的掩映下,那深邃眼底沉如寒淵,里面充斥著的全是野心和欲望。 他試探的是時機。 金鑾殿中闃然無聲,皇帝似在沉默思慮之際,謝思景站了出來。 “此事……” “就如宣王所言?!比恢x思景的話還未說完,皇帝便大手一揮允了此事,高聲道: “此戰定要大獲全勝,重傷敵軍,永保邊關太平!” 朝臣紛紛附和,謝玨行禮稱是,抬眸暼到朝他看來的成王謝思景后,微抬下顎偏頭擰笑。 囂張至極。 他根本未把他放在眼里。 謝思景淡淡一笑,負在背后的手驟然握緊。 —— 朝會結束后,謝玨被皇帝叫住商量出征一事,其余人都散了朝。 謝思景在走出金鑾殿時停住腳步,看了眼謝玨往御書房走的身影,臉上的溫和神色逐漸無蹤。 他走出宮門,走至馬車旁問侍從:“那位周國公主可曾出過馬車?” 侍從恭敬回:“回王爺,不曾?!?/br> 謝思景攏了攏衣袖時,忽見那位姑娘又掀起車簾看向他。 謝思景這回未曾躲避她的目光,而是朝她點了點頭,似作詢問。 歲安也略略頷首,隨即暼了眼宮門,雙手不安絞弄在一處,她怕謝玨會突然回來,可眼下是她必須要抓住的一個機會…… 方才歲安打量了一番那個人,那人雖容貌不及謝玨俊美,身上氣質也完全不同,但通過衣著和腰間墜的同一枚血玉,歲安便猜出了那人身份。 定是謝玨的皇室血親,郢國的其他皇子。 她從小也在皇宮長大,同她一母同胞的皇兄關系十分親厚。 歲安聽她皇兄講了諸多皇室之事,知道在皇室之中,皇子間為了爭奪皇位恨不得將對方置于死地。 在周國,其余皇子便把她皇兄當敵人,常常會陷害她皇兄,在父皇面前詆毀她皇兄。 謝玨利用了她,行事如此瘋狂狠毒,又一身戾氣看上去非常之恐怖,想必郢國皇室其他人也容不了他。 她若是能和他聯手對付謝玨,那她便有望逃離謝玨,回周國了…… 想及此,歲安眼眸一點點亮起光來,想定后她狠心咬了口自己手臂那處傷口,待刺骨疼痛又襲來時,少女雙眸垂淚,眼眶發紅,望去當真可憐得緊。 “我,我頭好疼,好疼,你快去喊太醫,否則我告訴你家殿下……” 歲安裝出一副病弱模樣,對馬車外的翟烏如此道。 翟烏不似薛澤,他平日里便怕極了他們這位主子,眼下一聽歲安這話嚇得臉都白了,生怕這公主有個好歹自己人頭落地,也來不及細想此事便趕緊去太醫院喊太醫了。 見侍者走遠后,歲安擦擦眼淚連忙準備下車。 宣王府的馬車高大寬敞,以往次次都是謝玨抱著她上下馬車,歲安本就身子嬌弱伶仃,經過這些事的磋磨后越發孱弱了,眼下她下個馬車都倍感艱難,手腳發顫,焦急之中將要從馬車上摔下時,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 歲安下意識的喊叫止在喉間,她額頭沁汗,呼吸未定時,耳邊傳來一道溫和含笑的聲音。 “姑娘可是有事要我幫忙?若有難處可說與我聽?!?/br> “我是四皇子謝思景,謝玨的兄長?!?/br> 他輕聲道,聲音若春日細雨,緩緩悠悠,令人心生平靜。 歲安愣了下,隨即被他扶著下了馬車,站定后歲安撫了撫心口,掀起眼眸時,一張俊秀溫潤的臉出現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