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妮從來都是樸素的打扮，最常穿著的也是年輕少女間最為流行的淺色束腰連衣裙。

    她并未在身上施加什么避雨的法術，雨水便毫不留情地打濕衣裙，惹得她看起來更加瘦小，柔弱不

    堪。

    劣等的魔物沒有頭腦，分不清什么人惹得，什么人惹不得，揮動了螳螂一樣的手臂收割她的生命，卻僅僅是靠近的時候便化成黑霧。

    盧克歪了頭看她。

    黑暗與光明的力量從來相對，僅僅是觸碰也會產生腐蝕的疼痛，這是他一開始就知道的事，也確實不去接觸她。

    他成為魔王，守著初代勇者的回憶，像是守著在雨水中化開的畫作，他已經忘卻了不少，斑斕的色塊附著濕透的畫紙，伸手去觸碰，那紙就碎了。

    盧克知曉溫妮對自己殘存的同伴情誼，也知曉著當她出現在這里時，就代表著……她不等了。

    溫妮一直都是那樣的人，能夠為同伴的安危付出生命，也能夠為她所愛的世界付出一切。

    她是不擅長做決定的，優柔寡斷的人，也是一旦下了決定，不計后果的人。

    溫妮抬了頭，看到灰色天空之下的冷色煙雨，魔王與巨龍仿佛灼燒這片天空的火焰。

    忽然，溫妮聽到了一聲很輕的，仿佛老舊物件卡頓的聲響。

    天似乎微亮起來，原本張牙舞爪而又貪婪地吞食著人類骸骨的低級魔物最先受到影響，微微顫動起來。

    爪子變得無力，身軀變得沉重扭曲。

    人類的傭兵不知這是為什么，但手中的利刃似乎與身體生長在一起，用盡了力氣的軀體重新恢復力量，剖開那些吞噬了他們親人的怪物。

    溫妮知道帕特里克此刻按下了重啟的按鈕，無論是黑暗還是光明的力量都要在這個時候中止，散亂的一切都將歸于將它封印的古怪黑盒。

    一切比她想象中還要迅速，低級魔物們像是被無形的手抽離于這個世界，傾盆的大雨漸漸收斂，天空中像是有一道利劍劃破了陰雨。

    白色的日光從縫隙中灑落，是屬于冬日的冷色的白。

    ....

    溫妮看著魔物們哀嚎著消失不見的模樣，感受到自己確實是一個無用的人，即使手握著這個世界的規律，她也能把自己弄到這么狼狽的境遇。

    飛翔在空中的紅龍長嘯一聲，猛獸的粗糙的聲音穿透耳際，溫妮看到它焦躁不安的模樣。

    然后坐在龍脊的青年用手輕輕點了一下焦躁不安的紅龍

    ，它的目光忽然鎖定瘦小的少女，朝她飛去。....

    溫妮并沒有退縮一步，也沒有露出畏懼的神色，相反，她露出了很是淺淡的笑容，那個笑容帶著淡淡的暖意，像是她無數輪回之中迎接勇者時的，發自內心為他人而喜悅的神色。

    這是她親手創造的第一任勇者呢。

    伴隨著巨龍的靠近，魔王一點點變回魔族的姿態，細密的鱗片，魔族的尖角，血紅的眼瞳。

    降落在少女面前的巨龍低伏身體，任年輕的魔王踩踏過它的頭顱，來到少女面前。

    魔王半跪身體，任由少女撫摸過他鱗片細膩的臉龐，然后……鱗片逐漸褪去，他又恢復人類青年的模樣。

    “你后悔嗎？”溫妮問。

    盧克緩慢地抬頭，看向少女還帶著潮氣的臉龐。

    他回憶起很多片段，年少之時踏上勇者旅途同伴的信任，因為過于羞怯未曾送出的寶石，再次成為勇者而見面時從森林葉片間隙指尖灑落的日光，即使囚禁于魔王的宮殿也無法觸及的近在咫尺。

    “我不后悔?！北撑压饷鞯挠抡哌@樣說道，他的脊背依舊筆直。

    溫妮輕輕搖頭，并不贊同青年的觀點，也只能為他祝福，“晚安，做個好夢?！?/br>
    青年的身體越來越淡，就要消失不見。

    忽然，有一陣清風吹來，盧克的身形有些模糊不清。

    溫妮不知為何會有這個情況，對上青年剛剛抬起的眼眸，他忽然笑了一下。

    這個笑容有些過于年少，似乎與現在的他格格不入。

    褪去了魔王的戾氣，重歸了初見時的模樣。

    然后他的身影徹底隨風散去。

    溫妮心有所感，在腦海中呼喊按下重啟鍵的深海巫師。

    毫無回應。

    溫妮想起帕特里克曾經與她說過的一切。

    “盧克與魔王做了交易的同時，他的靈魂也分裂成兩半?！?/br>
    “他喜愛你的部分跟隨貪念一起投靠了魔族，不愿被黑暗浸透的靈魂被他拋棄?！?/br>
    帕特里克是盧克不愿被黑暗浸透的那一半，對她冷漠無比。

    “你討厭我嗎？”那時她這樣問。

    “討厭也談不上，只是不

    喜歡而已?！?/br>
    并不是的，溫妮現在才知曉深海巫師的謊言。

    無論是哪一半的他都是喜愛著她的，所以親自告訴她方向，親手按下結束一切的按鈕。

    溫妮看著眼前的巨龍，它并不是被黑暗充斥的種族，而是單純地臣服著魔王。

    ....

    魔王離去，它便也頭也不回地離開。

    身體的力量一點點被抽離，溫妮看到自己露出于袖口的雪白手背。

    她沒有消失。

    即使能夠覺察到身體的魔力已經接近被抽干，但她依舊清晰地矗立在這里。

    有什么替代了她。

    溫妮有點茫然地抬頭，看到大雨消散，天空下起雪來。

    滿天的雪花落在殘破的建筑之上，掩埋了血色。

    水霧形成的，半透明的白鴿出現在她眼前。

    不只是一只，而是一只又一只地，接連不斷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溫妮看到戴著斗篷的精靈，他沖自己露出笑容。

    精靈們模仿和學習魔力就像呼吸一樣簡單。

    萊安曾經在她面前顯現出的那只白鴿并不是溫妮放出的白鴿，而是他模仿著溫妮的氣息自己創造出來的。

    那些白鴿聚集在她周圍，細密的羽毛掃過她的臉龐。

    溫妮覺察到她身后的白鴿忽然碎裂，化成人形。

    比人類更加輕盈的精靈從后背擁抱住她。

    他的體溫比她更加寒冷，卻度過來溫暖給她。

    “你還沒有經歷過老去?！?/br>
    你還沒有走遍過山川，你還沒有經歷過老去。

    那些人類所向往的，精靈所并不懂得的，微小的愿望。

    他都記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完結，感謝一直以來的陪伴！

    ！

    第96章 救救

    溫妮不知道萊安使用了什么方法,使得世界混淆了萊安與她。

    精靈身上比以往更加濃郁的森林氣息，以及身上過于醒目的破敗不堪的仿佛縫合的傷口是如何來的，似乎都有了指向。

    溫妮一直以為萊安在盧克點名她隱瞞了他和魔王共生這件事,萊安離去后是因為氣憤,現在想來……他是想著代替自己。

    溫妮一直都覺得萊安是個單純又直白的人,他一直都是獨立于其他的,難以融合的個體。

    在他還是森林的精靈時他就是這個模樣，他離開森林后也依舊保持著這個個性，他這種獨立的性格源于他不在乎。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比溫妮更加適合當這個世界的締造者，他是完全公平的,沒有偏向性的旁觀者。

    他當然會成為背叛森林的精靈,誰也限制不了他,包括世界。

    溫妮初初認識萊安的時候就覺察到了他性格的這一面，那時萊安已經表現出對她的喜歡,卻能夠冷靜地說出,“如果你死去,我會繼續追尋你的下一生?！?/br>
    月光照耀下的精靈有一種靜謐的神性,他眼中既有萬物,也空無一物。

    后來的溫妮不止一次地回想萊安低垂眼眸,無聲無息看著她的時刻，隱約地感受到他與人類的不同——原來那就是精靈啊。

    即使萊安對待她的情感更加明朗的時候，即使溫妮已經開始有些依賴于萊安給她帶來的安全感時，溫妮也會有些無法將自己情感交付的謹慎。

    這只精靈是否知曉愛意呢？

    明明她看上去是雙方情感中的勝利者,但只要萊安收回那份對待她的特殊情意,她便一無所有了。

    然后，溫妮看到了那只精靈的疼痛。

    似乎她給他帶來的總是疼痛,然后他全部接納，一點點地把傷口破開，讓她看到他隱瞞于靈魂深處的愛意。

    很奇怪的一件事，他們明明是相愛著的，卻要用他的傷口來證明他的真心。

    她親眼看著萊安因為精靈一族驕傲的自尊心從她眼前逃開，又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回來。

    他明明輕易就能離開的。

    瑩白的雪花落在溫妮的睫毛

    處，“白鴿”還籠罩于她的周圍。

    溫妮看到那些水霧的鴿子們像是被蒸發一樣消散開來。

    身后摟抱著她的人越來越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