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們的愛人 第216節
曇花一中坍塌的事沒有引起大范圍的關注。學校原來的校長本該調職, 但最近幾日頻頻傳出此人瘋癲的消息,升職加薪也就不了了之。蔣春眠無瑕理會這些茶余飯后的談資,她近日全身心撲在學習上。 學校一時半會是建不好的, 曇花一中的學生被分散安排到臨近的中學。名單本來沒有張雁回的名字, 但他直接跟負責的老師反應,便順利地跟隨蔣春眠分到同一所學校。 兩人每天早早到校,座位自然是沒有那么幸運挨在一起。早自習張雁回搬著凳子到蔣春眠旁邊, 新學校沒有重點高中管理嚴格,況且曇花鎮早已不同往日, 身處其中的人多多少少受怨念影響,自顧不暇,更沒空管他人是非。 蔣春眠很有自制力,去年高考前夕,受父母婚姻的影響, 整日魂不守舍,如今重振旗鼓, 自是精力充沛,勢要博得出色的成績,不僅是對十幾年刻苦努力的交待,更潛藏著不易察覺的怨懟,要讓父母后悔當年錯了眼! 她埋頭苦學,張雁回卻覺得受到冷待, 委屈只能咽到肚子里。課間他來到蔣春眠的課桌旁, 見她杯子里的水都空了, 竟連倒水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他枯坐半晌, 蔣春眠眼角都沒略他一眼,心底嘆口氣, 拿起杯子灌滿溫水,鈴聲響起的前幾秒鐘,張雁回按住蔣春眠的手。 “喝水?!?/br> 蔣春眠的嘴唇干巴巴的,她抿了抿,自然地接過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幾口,緩解缺水導致的干渴,她彎彎眼睛表達謝意,張雁回湊近,相距半拳的距離。 他旁若無人地擦她額頭的汗珠,掌心在她臉頰貼了貼,涼滋滋的溫度頓時滅掉盛夏高溫引起的悶熱。臨近六月,溫度攀升,身邊放著天然的降溫利器不用是傻子,課桌旁胳膊挨著胳膊,冰涼觸感沿著皮膚躥遍全身,比風扇、空調還好用。 “總盯著書本看眼睛疼不疼?要勞逸結合,下節課間陪我到走廊散散步吧?!?/br> 蔣春眠的成績足夠好,平日里雖然用功,但也沒有此刻這股恨不得黏在課本的沖勁,隨著日期臨近,有股弦繃緊,往年落榜的陰影籠罩著她,哪怕張雁回給她講道理擺事實,說她的成績多么多么穩定,還是夸她聰明,放松片刻,過后又被莫名的焦慮覆蓋。 蔣春眠怕影響張雁回的狀態,憋著不說,后來被他問得避不開,只能如實說:“我沒有你說的聰明,這是我第二年高考,就算平時成績好又怎么樣?就連老師都說過很多遍,高考拼的還有心態,我心態不行,去年就不行,今年我怕我到了考場還是不行?!?/br> 她說話的時候眼圈微微泛紅,眼睛蒙著層薄薄的水膜。張雁回看到她這個樣子,只覺得胸口被利針捅刺,酸澀傳遍周身,他情不自禁地牽住她的手腕,彼時兩人在家里,將她牽到面前,臉對著臉,輕輕嘆息一聲:“你就是太緊張了?!?/br> 隔天凌晨,張雁回載著蔣春眠到了附近的山頭。山路崎嶇,雜草叢生,到達目的地后,他將自行車在旁邊放好,牽著蔣春眠的手走到邊沿。 “這里可以看到日出?!睆堁慊貭恐氖植环?,再往前半步就是懸崖峭壁,碎石滾落,半晌聞不到落地的響聲。他說:“我以前經常來這里?!?/br> 蔣春眠看向前方,霧靄朦朧,金光隱隱罩在山頭,山間清晨涼風吹來,她沒感受到涼意,因為張雁回套著春季的外套,站在她背后,輕柔地攬抱住她。 “還冷嗎?”張雁回以身體為屏障,擋住涼風。 蔣春眠搖頭。 這點親密動作早已習以為常,張雁回的心意太明顯,猜測的機會都不留給她,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家中,只要她抬頭,永遠能感受到他炙熱的目光,明明他已經死了,身體都是涼的,可偏偏想到他,就仿佛有團烈火降落,在她周圍狂烈地燒灼。 說話的功夫,面前金光驟然大亮,碧青色的天空被照射發白,火紅圓日躍出。 張雁回說:“在這許愿很靈?!?/br> 蔣春眠登時精神起來,直勾勾盯著張雁回:“是現在嗎!” 張雁回:“是?!?/br> 蔣春眠很想跪在地上用最傳統的方式告知各界神仙滿足她的愿望,但情緒沒到位,在后座抱著張雁回的腰,迷迷糊糊睡了一路,天沒亮站在山頂,腦子有些懵。 她睜大眼睛,開始打量哪塊位置最好,最能彰顯她的真誠。 張雁回的懷抱空掉,下意識地追過去,沒再抱著她,而是胳膊貼著她的胳膊,手背不經意貼碰她的手背,那股空落落的感覺才緩解。 “我以前沒許過什么愿望,我的愿望全都給你?!彼氖种竸恿藙?,輕輕地勾住蔣春眠的手指,纏了有一小會兒,松開,然后對著初升的旭日高聲喊道:“蔣春眠!” “心想事成!” 遙遠的天邊蕩來熟悉的呼喊。 蔣春眠的耳邊響起震天的回聲,她還沒從那股震驚激動的余味中回神,張雁回便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就算……我陪著你?!?/br> 回聲慢慢地消失,蔣春眠回味張雁回話里的意思,頓時皺起眉頭,他的意思是假如這次還是落榜,他陪著她。蔣春眠緊張的心情被他這句話攪得散盡,連忙捂住他的嘴朝著地面呸呸呸吐了三聲。 “收回收回!不能亂說!” 張雁回:“那你說?!?/br> “說什么?” “說你的愿望啊,喊出來,就能實現了?!?/br> 張雁回又給蔣春眠做了次示范,蔣春眠學著他的樣子,站到邊沿位置,胳膊由張雁回牽著,她放聲喊道:“我不要求多了,保佑我能正常發揮!” 張雁回在旁邊喊:“蔣春眠說的都能實現!” 蔣春眠動作稍頓,瞥了張雁回一眼。 清晨沐浴金光的少年,肌膚白皙透亮,眉眼含著股不同于惡鬼的溫柔純凈,黑黝黝的眼神專注凝在她的身上,比面前逐漸燦爛的日光還要耀眼。 她收回目光,接著喊道:“我中午要吃紅燒雞翅!” 天空四面傳來回音:“好!” “我想看電影!我已經半年沒看過了!” “我們晚上就去看!” 蔣春眠側頭:“還有幾天就……” 張雁回笑道:“電影也是素材啊,我們考前看電影既能放松,還能積累作文素材。英文電影的話還能多學單詞?!?/br> 蔣春眠點點頭:“有道理?!?/br> 高考進行的很順利。蔣春眠不是沒緊張,她緊張得手都在抖,然而腦袋沒來得及亂想,被嚴格把控的教室就走進來一個人,此人完全不避諱監考老師,徑直來到她的面前。 蔣春眠剛要出聲,張雁回豎起手指放到嘴邊:“他們發現不了我?!?/br> 他半蹲在蔣春眠的課桌旁,雙手握住她的手,緊緊攥住,仿佛捏碎骨頭的力道帶著股特殊的力量,蔣春眠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神魂俱散,往旁邊看,見沒人注意到她這邊的異樣,稍稍放心,用口型問:你來這里做什么?快回你的考場! 張雁回彎唇笑,輕聲輕語道:“想到我們中午不能回家,問問你想吃什么?我看附近有各種小吃,最好還是別吃辣,喝點湯,吃點清淡的菜,這樣行嗎?” 蔣春眠瞪著他,那意思仿佛在說:就為這個?就這個值得專門來這里問她嗎!還有幾分鐘就開始發試卷了! 她用口型說:都行都行!你快點回考場,到考場要專心,不要想亂七八糟的事! 蔣春眠穿著校服,板板正正坐著,瞪著張雁回的眼里含著不滿,要是能夠像他在考場里隨意亂動,她肯定要站起來把他推出去!哪有這樣的?考試前幾分鐘還亂竄,她伸手摸著剛剛被他摸過的發頂,直直盯著張雁回的背影。 他走到門口,腳步稍停,回頭,朝著她彎唇笑笑。 看口型說的是:加油。 考場出來后,蔣春眠自覺題目很簡單,她檢查了幾遍卷子,心底的焦慮漸漸撫平,離開考場,迎面看到張雁回等在外面,她朝張雁回揮揮手,跑近,出了滿額頭熱汗。 蔣春眠本就是容易燥熱的體質,考試期間備著紙巾,緊張起來掌心滿是汗,她跑到張雁回面前,張雁回拿起背包,敞開晴雨傘,罩住蔣春眠。 “熱嗎?” “嗯?!笔Y春眠用紙巾擦干凈汗珠,沒地方扔,張雁回順手接過,扔到旁邊的垃圾桶。 張雁回:“熱就靠我近點?!?/br> 蔣春眠正有此意,但兩人只是貼著走,沒有更近一步的舉動。 用完午餐,蔣春眠有午休的習慣,兩人早就在附近的旅館訂了房間。在家里一間屋子睡慣了,有時候張雁回會到蔣春眠床上,有時候在地上打地鋪,兩人訂的雙床房,但午休的時候,蔣春眠熱得不行,考場外的小旅館空調不管用,呼呼往外冒熱風,怎么調節都不行,其他房間也這樣。 蔣春眠翻身,身后張雁回側身對著她,目光灼灼,蔣春眠開口:“你到我床上?!?/br> 話音還沒落全,張雁回就來到她床邊,屋內燥熱的空氣隨著他的到來盡數消散,蔣春眠起初還有些拘謹,后來張雁回說時間不早了,考試還要繼續,她不睡覺下午沒精神,就自然而然地抱住他的腰,蜷縮進他的懷里,仿佛縮進冰塊制造的冰床。 或許是溫度適宜,因氣溫升起的燥熱消失后,蔣春眠舒舒服服地睡了個午覺。醒來的時候,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意識迷迷糊糊的,就感覺發頂有壓感,她眼睛半睜半閉,察覺到是張雁回的唇。 她登時呆住,不敢亂動,僵著身子縮在他懷里,發頂那道沉重的吻久久未離。張雁回偷眼打量蔣春眠,見她睫毛眨動地飛快,就知道她醒了,他臉也紅起來,強裝鎮靜地離開她的頭發。 “醒了?” “……嗯?!毖b作剛醒的樣子揉揉眼睛。 張雁回:“鬧鐘沒響,還想再睡會兒嗎?” 蔣春眠搖頭:“睡不著了,收拾收拾走吧?!?/br> “好?!?/br> 最后一場結束,渾身的擔子卸下。蔣春眠出考場就看到張雁回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考場門口人來人往,她不顧擁擠,快跑到他的面前。 “考完了!”蔣春眠估算了大概的成績,去年她在考場魂不守舍,今年則全然不同,她對自己在考場的狀態很滿意,因此落筆的最后一刻,心間的雀躍幾乎要沖出來。 她跑到張雁回的面前還不算,雙腳像是不聽使喚,蹦著到他的懷里,抱著他的脖子又喊又笑,張雁回何嘗不激動呢?期盼了許久的高考,愿望落空,到陰差陽錯,以身死之身赴考。 張雁回唇角翹起來:“那么開心啊?!?/br> 蔣春眠:“明天我要睡到中午再醒!” 考場外面人山人海,聚集著接考的家長們,兩人親昵的舉動引來旁人的圍觀,張雁回見蔣春眠沒注意到,他更加不避諱,恨不得都讓人瞧瞧,蔣春眠是他的!想到這里,張雁回收緊環抱著她腰的手:“明天的事先不提,那天晚上說的話你聽到了嗎?” 蔣春眠一愣。 張雁回用掌心擦掉她額頭的汗,又給她順了順頭發絲,笑著說:“沒聽到也沒關系!我現在說,高考結束了?!?/br> 蔣春眠清楚他說的是哪天。自從張雁回身份暴露,無論給自己做多少心里建設,難免心有恐懼,可自從那天張雁回攥著她的手,一寸寸地摸遍他周身的傷口,嘗盡他的委屈和苦楚后,那點恐懼就消失不見。 就是那個晚上,張雁回借著哄睡的時機,在她耳邊說小話,他說:還有兩個月。 在這兩個月期間,兩人心照不宣地像從前那樣相處,但兩人心里都知道,有什么變得不一樣了。 張雁回又在她耳邊說了句。蔣春眠紅著臉偏開頭,嗯了聲,抬眼看他,撞進張雁回含著期待和委屈的眼眸,她抿了抿唇,貼近他的耳朵用同等音量說:“我也是!” 張雁回卻并不覺得滿足。他的胃口實在是被蔣春眠喂刁了,目前的狀況比曾經好得是天上地下,若是回到幾月前的時候,但凡是蔣春眠善意的目光都能讓他回味整天,可備考的兩三月間,兩人同吃同住,雖然沒有挑明,可自那日攥著蔣春眠的手摸遍全身,他就覺兩人心照不宣,只差高考臨門一腳。 他沒再多說什么,兩人到超市買了零食回到家中,夜晚不便在外久留,就算張雁回是鬼,但也要避諱著被人察覺。蔣春眠卸下重擔滿身輕松,回身就看見張雁回心事重重。 她頭腦嗡得一聲響:別是他考試沒發揮好吧? 她考前焦慮,被張雁回開解后倒是輕松很多,仔細回想張雁回的狀態,似乎是有點不對勁,考前還總是到她的考場亂竄!若真是因她發揮失常,那就罪過了。 蔣春眠皺著眉使勁想安慰的話:“沒什么大不了的……” 話還沒說完,她抬眼盯著張雁回,被他驟然露出的不滿震住,不知所措地張著嘴:“你怎么了?” 他的神色活像是一只被搶食的幼犬,滿腹委屈不敢言明,只瞪著汪汪的黑眼睛直勾勾盯著。不像是考試沒發揮好的樣子,蔣春眠想不出所以然,隨后就聽張雁回說:“沒聽你親口說出那句話,我總是不安心?!?/br> 他有些不好意思,臉都紅了,但還是故作鎮靜地低聲說:“你也知道我不算是‘正?!?,我總是怕你和我相處是敷衍逢迎,有朝一日會因恐懼逃離……” 蔣春眠算是明白了,冠冕堂皇說了一堆,其實還是沒有安全感。但她是正正經經的乖學生,雖然在曇花鎮的經歷是離奇些,可情情愛愛這些不是張嘴就能來的,可眼前人的模樣實在委屈,她咽了咽唾沫,又清了清嗓子。 “張雁回你聽明白了,我就說這一次?!彼难劬Я?,說:“我喜歡你,很喜歡你!” 本以為聽到真心實意的表白,眼前的少年必定會露出燦爛的笑容,可實際上呈現在眼前的,是不知道哪里的鮮血流出來,糊了張雁回滿臉。 縱然他的面容精致美麗,可經不起血液涂抹,顯露出些微的恐怖感。多虧他看向蔣春眠的眼神一如既往溫柔澄澈,蔣春眠暗暗想道:看來他不清楚他此刻的模樣。 熟練地抽出紙張按在他的出血口:“你自己擦擦?!?/br> 張雁回面露歉疚:“我不知道……沒嚇到你吧?” 蔣春眠面色如常:“還好?!?/br> 張雁回隨便按著紙巾,嘴角翹起來,心底回味著蔣春眠的話,只覺得胸口逐漸熱起來,竟然隱隱有生前的活人氣息,胸腔裹著的那顆血rou竟慢慢地震顫著,似乎滿屋都是他雀躍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