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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物凌亂地堆在身旁,活像牽扯黏連的皮毛。被剖開的動物瞪大眼,感受著從山澗刮來的冷風。獵手注意到這方泉眼結了冰,便用嘴唇融開冰面,啜飲涌溢的水珠。她順水而下,在凍河上踩出幾點輕顫的漣漪。 成欣鑿開冰面奔逃。她在哭,在嘶喊,在掙扎著去夠落到旁邊的胸衣,伸長手,更近了,快要勾到花邊了,可指頭在下一瞬猛然一蜷。蔣澄星壓在她肚腹上坐直身子,單手解開自己腰上的裝飾皮帶。 “不行——你不能這樣!”這一聲咆哮仿佛發源于顱腔的骨震,成欣腦子里嗡鳴不止,眼前一陣發黑。在擠干全身力氣的大喊后,她呼氣多,進氣少,缺氧的肢體微微抽搐,只能勉強支撐下頜細如一線的開合:“我、我不想做……” 蔣澄星勢不可遏地俯下身來,成欣又一次從那近在咫尺的眼眸中看到噴吐的火舌,她縮回的指腹橫攔在二人呼吸之間,悶咽著的鼻音仍在勸導:“不要、蔣澄星、不要?!?/br> 對方側頭親了一下發顫的掌心,將之拉開甩向一邊。成欣抿起的唇瓣被鷹爪似的牙齒大力銜起,兩條舌頭抵著齒關的正反面拼搏角力,她吐不出拒絕親吻的有效音節,就像女人也對她的所有抵抗信號置若罔聞。 蔣澄星像品嘗自己選擇的酒水一般品嘗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敬過來的,而是自己倒的,她親手把她釀在地窖里,開封時每一口都極盡醇香。一杯滿飲,再續上。她拉高她的手臂,交迭雙腕,拴死皮帶。偏窄的腰帶束縛力不算充裕,但也足夠在被按著的情況下難以掙脫。 裸露的腋下抽展上身,令兩團胸乳圓顫顫地滾出來,對蔣澄星來說還能空出一只手,她不考慮采摘哪個,只考慮先摘哪個。她抓向果實,把飽滿的桃子尖戳成凹陷的蘋果窩,又松手等它慢慢彈起、恢復原狀,反復幾個來回后,果蒂顫顫出芽,每戳一下都能長得更茁壯,她捏住把兒拎起果實,放入口中咬出脆響。 成欣覺得暈眩。這會兒還是白天,窗簾半掩著窗戶,但這會兒還是白天,她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的皮rou變成了怎樣下流的形狀,迎合著怎樣殘忍的惡行。于是只好盯著暗白的天花板。這間臥室被裝修成了大人們想象里小女孩最愛的公主風格,淡櫻色的墻紙裹了一周,只有天花板在雕刻精美的石膏線拱托下保留了白色。她看見吊頂的星星燈旋繞轉動,星軌套著星體,星星追著星星。是有幾顆星呢?不要緊了,反正現在喊星星也無濟于事。 疼痛、惡心、惱怒,她的精神強烈否定一切與自己意志相悖的侵犯,然而女人在一生中總要經歷那么幾個被rou體背叛的時刻。就像步入青春期的小女生還來不及完全體驗自己的身體,就先被rou體拖入眾目睽睽的打量;陣痛到痙攣的經血流出來,卻是rou體健康的象征;乃至懷孕、哺乳,rou體時常違背主體需要,擅自為異己的事項發生無法控制的事情。這樣矛盾的、忤逆的、悖亂的生命體驗,就是女人這個物種延續到今天所付出的代價。 蔣澄星也是女人,所以當她下探摸到一片洇濕的水跡時,笑了?!皩殞毧捱@么可憐,”她故意說,“我還以為不喜歡我的服務呢?!?/br> 她知道,但她不在乎,她索要的只是rou體。 成欣感覺到下體被隔著布料摳挖,雙腿被強行分開,又被她蜷成像青蛙一樣的姿勢,她的腰肢被沖擊到不住扭動,上抬又落下,一下又一下,像拉面師傅手中的面條一樣翻飛,被拉伸得很是筋道。當她躲避似的抬高屁股時,偶爾卻會不慎吞入一個裹著棉布的指節。 蔣澄星一把扯下礙事的內褲,將對方高高卷起,她巡視著她的花園,這里她可以肆意抬腳走遍?,F該澆水了,她用唇齒咬住埋在花朵深處的水龍頭,揪出來,擰開。女人終于克制不住地叫出聲來,她抬眼看她的臉,那張臉上流露出像是擊鼓傳花的音樂停止時手上還捧著花的表情,像是最后一個抽走積木導致整座高塔崩塌的表情。該死,她的心里也似乎被舔了一下。死咬著牙有什么用?最后還不是被jian出這副表情。 她把那一點按鈕吮得脹大,紅艷艷的,掛在絳紫的花瓣中央格外醒目。排水口如愿順暢出水,淅淅瀝瀝地澆滿整個草坪。 成欣帶著哭腔嗚嗚咽咽地呼喘,極為狼狽,十足丟臉。方才她的靈魂還高懸于上俯瞰rou體,此刻卻不得不鉆回體內被浪潮推著向前。比起茫然無措的空洞,另一種更為幽深的恐懼率先占據了心靈,她害怕壓在身上的女人,害怕晦朔不明的光線,害怕不受控制的身體。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出什么事來,她的下限又被踢破了新紀錄。她看到她在泥濘里掙扎、翻滾、飛濺;看到她被自己愿望踐踏,被欲望絞緊脖子;看到她嘗試偏離定軌,踉踉蹌蹌地扒開荊棘,卻反復從一個牢籠走進另一個牢籠。 ——她是誰?我是誰? 她聽到她發出像狗叫一樣的嚎哭。雙手掙脫松垮大半的皮帶,捂住臉龐把眼睛也推入黑暗。 主動zuoai一百次也無所謂,但只要有一次被強加觸碰,自我就被推至懸崖搖搖欲墜。而全世界的色情制品都在告訴女人,這就是極樂。她大致想起那些描繪人類情欲的作品,畫面拉近,鏡頭定格,女主角的臉扭曲著,又哭又笑;彼時她就是看著那樣的東西自慰,在象征性的痛苦中獲得快樂。 此時蔣澄星看她也猶如她看女主角嗎? 她訥訥地再次請求:“放過我吧,別弄了……” 可暴力實際上只能帶來恐慌,她感覺好緊張,好恐怖,過于不安的心緒還是淤堵住了rou體感官的洪流,盡管快感一浪高過一浪,卻始終未抵高潮。她在這般性行為中只是在折射她人的欲望,她的身體實質上是在被動地為她人服務,她遭到背叛,唯一所擁有的軀體也在攀爬中被水流沖下瀑布。 蔣澄星張口,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寶寶好久沒叫我主人了?!彼恼Z氣像是店家一臉rou疼地給顧客打了八折。 她把這話當作某種前兆,就跟她扣住她的手腕纏上皮帶一樣;于是低聲下氣地應合了她:“主人……” “唔!”捂臉的雙臂被拉開,蔣澄星像擺弄人體模型一樣將之掰到折起的腿彎處,圈起來,抱好?,F在外翻的腿心又在被大肆進攻,這回就姿勢來看還是她主動開門迎賓。蔣澄星應邀駛入她的水域,滑動船槳,揚帆起航。 她自暴自棄般地又叫了一聲主人,體內的游魚加快了擺尾速度,水波一圈圈擴散,推動更高的浪頭。內壁被劃出優美的弧線,外面的紅尖也被再次拉扯揉搓,成欣疼得哆嗦了一下,對方的手勁好似個粗魯的擠奶工,胡亂抓住她的陰蒂硬要擠出汁來。 她有些受不了,只好討饒般地聲聲喚起主人。明知對方不可能順意,卻仍像狂瀾中抱住根朽木一樣不肯撒手。 咦?怎么回事?她在鑿井般的戳刺中漸漸像被熱水沖泡開的茶葉一樣舒展了身體。她舔了舔上唇,感到自己正如火星子一般燃燒氧氣,向上浮升。 她顫抖起來,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舉動也不過是多叫了幾聲主人而已。然而主動順從竟然是那么快樂,只要她主動低頭,靈與rou就能合一,矛盾不再尖銳,對立可以消解,她受到本能愉悅的感召,認為一切所為圓滿融通。因為這是她自愿的、自發的,所以也是可控的,具有主體性的。 盡管只有一瞬幻影,她也不再是被動靜置的客體。哪怕下一刻就消逝,這一瞬也永恒,她觸碰到了一種湮滅的快感,就像一份耀眼的希望在即將破滅時,反而會倍增它的美麗。 主人、主人、主人!她軟聲軟語地叫喚,又一次與外來入侵者合謀,準許對方侵掠自己的領土,為對方的攻城略地搖旗吶喊。太棒了!再快點!其他牽扯、多余因果,思考那些太沉重了,既然身體都在上浮,為什么就不能順水推舟地讓精神也拋下包袱呢? 她捧著膝蓋,像個不倒翁似的搖晃起來,試圖合拍上呲呲攪弄的水聲。蔣澄星壓下身子,她松開手,兩腿圈上后腰,手臂摟上脖頸。她張張嘴,對方就吻過來。就這一下,讓她有了一種被愛的錯覺。 高潮就在這時到來。 成欣抖得像從高空墜落,她死死纏住女人,幾乎要把自己也囫圇個兒地揉進對方的身體,她大口吞咽她的唇舌,不顧淚珠從眼角滾落。 過了半晌,蔣澄星才從她身上爬起來。她抽了幾張紙巾給她清理,看到人又像含羞草般合起了葉子。她把自己也沖干凈后回到她身邊躺下,伸臂一攬就把縮成一團的人抱進懷里。散亂頭發遮擋了她的表情,不過蔣澄星知道她就是這副德性,稍微用力點、踩乖了,就會變得能承受本不該加諸于她身上的東西。 直到耳畔的呼吸聲均勻起來,成欣也沒能閉眼。只有幾秒的高潮是性的一都分,性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現在間奏結束了,她又該直面現實了。被中斷的自我厭惡再次蔓延鋪張,抑或是它一直都在,她一時忽略了它,由此被它趁機啃空了整個心臟。 她又在向自己道歉了,帶著新的罪孽,向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有一個年少的女孩拉住她,她沒有明說是否要接受她的道歉,而是問了她一個問題?!澳菚r候你還年輕……”她說。 后來過去很久,她在恍惚間撞上很多未來,這段話依舊在腦海里翻來覆去地回放: 那時候你還年輕,你還滿懷夢想,盡管其貌不揚,你卻堅信你的靈魂足夠有趣,終有一天會得到他人賞識。 現在你發現,靈魂只不過是你身上最一無是處的東西,無人在乎它的存在,它卻會給你帶來痛苦。 ——你仍覺得你的靈魂重于千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