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重生后 第7節
茂木枝頭十二響, 乍起春眠一日央。 短短四句詩,讀來并不費時,也很好理解。 前兩句寫忙,后兩句寫閑,與其說是春景,到不若說是某個春日的一筆閑記。 且不論這首詩的優劣,單單將她與二公主方才那首放在一起,就很耐人尋味了。 眾所周知,長寧公主李星嬈是個有些霸道任性的公主,相比之下,二公主李婉親善溫婉,不爭不搶,儀態大方,備受贊譽。 有說字如其人,但從文句更能顯人心。 從這兩人素日的風格來看,長寧公主的文句應當更凌厲些,二公主李婉則相反才是。 現如今,二公主的詩隱含爭斗之心,反倒是長寧公主的文句,清閑近乎佛。 兩個人像是錯拿了對方的命簿。 “殿下之作,委實有趣?!?/br> 李星嬈握扇的手一緊,面不改色看過去。 人群中走出個青袍男子,相貌只算端正,但勝在清瘦高挑,氣質斯文。 李星嬈懸起的心悠悠落下,心里有個莫名堅定的聲音。 不是他。 再一看,還是個近來剛剛眼熟的——隴西狄道李氏出身,今任東宮弘文館校書的李臨。 李星嬈看了皇兄一眼,果見他也微挑著眉,似乎沒料到這人會開口。 李臨出列站定,沖水榭中的太子公主行了一禮。 畢竟是太子的人,太子率先笑問:“何趣之有?” 李臨再拜,道:“品析論文,從來都是各花入各眼,各不相同。微臣姑妄言之,諸位殿下便姑妄聽之。若有沖撞,還請殿下恕罪?!?/br> 太子來了興致,抬手示意:“但說無妨?!?/br> 李臨頷首應聲,緩緩道來:“春為四季之始,啟萬物復蘇,染天地新色,無論是山間萬紫千紅,還是窗下一抹新綠,皆是這新色之一,這便貼合了第一句?!?/br> “萬物復蘇,世間亦迎一番新事忙碌。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上至治國齊家,下至家宅勞務,都是蕓蕓眾生于世間奔忙的一抹痕跡,由此貼合長寧殿下的第二句?!?/br> “枝頭蟲鳴鳥叫,不多不少,恰是十二響。談及十二,一日有十二時辰,一年十二月份,屬相有十二生肖,天干地支,亦有十二地支。十二聲響盡,是一日終,是一年過,年尾銜接年頭,于輪轉中復起新年,迎新色新人事。此為一妙?!?/br> “《枕中記》載,時有盧生,嘆生不逢時,運道不濟,心之所向堪比天高,一日逢老道呂翁于旅舍中,得一仙枕,于夢中嘗盡富貴榮華,人世險惡,一覺醒來,旅舍的黃粱米尚未熟透,呂生已大徹大悟,自此腳踏實地,不再作白日奢想,是為黃粱一夢?!?/br> “十二聲響盡,春眠一日央,人世奔波百年,謀盡前程,算盡心機,終不過黃粱一夢,此又為一妙。靜賞枝頭綠,閑看世人忙,三殿下方為真正的豁達?!?/br> 當李臨說到前兩句的時候,李星嬈已經抿著嘴,努力讓自己不要笑。 待他評完后兩句,于席間帶起一片恍然,也讓通篇“斗志昂揚”的李婉臉色發沉,如坐針氈,李星嬈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太子聞聲側首,表情復雜。 毫不夸張的說,他方才真心覺得李臨分析的鞭辟入里,精妙非常,甚至驚訝于阿嬈的境界竟有如此提升,可一看本人,他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這么好笑?” 李星嬈抬手掩唇,努力忍笑:“皇兄哪里找的這么個妙人,口才也太好了?!?/br> 太子有點不死心,“他就沒有一處說對了?你作詞句的深意不是這個?” 李星嬈眨巴眨巴眼,無辜道:“這就是一篇流水賬嘛?!?/br> ——閑,太閑了,看枝頭新綠,宮人忙碌,伴著枝頭鳥鳴倒頭就睡,一睡一整天。 太子咬牙,恨鐵不成鋼的別開目光。 再看李臨時,太子默默的想,此人可用,應賞。 最終,李臨憑一張嘴,直接給長寧公主的詩作內涵拔高了三個大臺階。 但這并不能說明李婉的作品就一無是處。 太子牢記今日的重點,也不打算讓自家姊妹關系尷尬,便主動開口點評兩句,斷了個各有千秋的結果。 在場不乏有偏向李婉之人,皆認可了這個結果,氣氛頓時愉快不少。 李婉松了一口氣,找回些素日的謙和溫潤,主動表示三妹長寧更勝一籌。 李星嬈忍笑忍的嘴都酸了,說不出話。 太子皇兄看似在息事寧人,但這首詩勢必會傳到德妃的耳朵里,以德妃素日的做派來看,李婉這一劫才剛剛到來。 太子見她這樣,好氣又好笑。 剛巧起了一陣風,有人提議去放紙鳶,引來一片贊聲,水榭這處的熱鬧終是散了。 “有這么好笑?要不要先去個沒人的地方笑夠了再出來?” 李星嬈邊說邊往外蹦笑音:“言之有理,皇兄自便,我去笑笑就來?!?/br> “你……”太子見她真的走了,滿心無奈的笑了。 以往求著盼著她開朗豁達些,沒想到一朝變化,直接從一個極端跳到了另一個極端。 都那么要命。 九華宮中早已備好了臨時休憩的寢殿,李星嬈一進去便倒在臨窗的斜榻上,因為笑的太久,她雙眸瑩亮,神清氣爽,明艷動人的要命。 雁月拿了套新的衣裳過來,“殿下可要更衣?” 李星嬈在斜榻上伸了個懶腰:“衣裳不必換了,補個妝即可?!?/br> 待愉快的情緒稍稍緩和,李星嬈起身:“走吧,大好春光,別耗在屋里了?!?/br> 一出寢殿,李星嬈便瞧見了天上飛著的紙鳶。 雁月察言觀色,道:“奴婢已備了紙鳶,殿下可要一同去放?” 李星嬈沒說話,若有所思的往前走。 就在她們回到水榭處時,李星嬈的步子猛地一滯,直勾勾的盯著方才斗文的方向。 流水之畔,張貼著詩句的展板尚未撤下,展板前,站了個男人。 白袍整潔素雅,背影清秀挺拔,他負手而立,正靜靜看著展板上的詩句…… 第7章 周邊的聲音都在這抹身影出現的瞬間被隔離。 李星嬈沒再往前,耳邊嗡嗡鳴響,似乎能聽到自己略略急促的呼吸聲。 “殿下?殿下?”雁月的聲音令嗡鳴破碎,周邊的聲音重新回歸。 李星嬈盯著那道背影,神色漸漸輕松,甚至浮了笑容,徑直走向那頭。 還沒靠近,青年已察覺,轉過身來。 看到男人的樣貌時,李星嬈眼角輕跳,眼底劃過一絲訝色,又很快壓下。 “姜珣?” 雁月在后面聽到這個名字,訝然的抬頭偷瞄。 這不就是殿下日前才念叨過的那個弘文館校書嗎? 姜珣眼中同樣閃過一絲訝色,大約沒料到長寧公主竟會直接道出自己的名諱,但他也不多問,迅速搭手作拜:“微臣參見長寧公主殿下?!?/br> 李星嬈走近他,看的越發真切。 姜珣相貌不俗,就五官長相來說,是一種讓人覺得舒服養眼、溫和的俊。 文官不同武將,常年于案前讀書寫字,不經風吹日曬,久而久之,“白弱瘦”的形象仿佛烙在了文人身上。 可姜珣不是。 他膚質極好,卻不慘白,是明顯常年見陽光,一種剛剛好的健朗膚色;骨rou勻稱,肩寬腿長,一身端正的精神氣,可以斷定,他即便不習武,也會習慣的做些強身健體的cao練。 李星嬈飛快掃過姜珣,眼神轉而看向自己剛寫的詩:“方才熱鬧時沒見你,怎么這會兒獨自在此?本宮的詩,有什么問題嗎?” 姜珣態度謹慎:“殿下之作,豈是下官能隨意置喙的?!?/br> “為什么不行?” 姜珣眼簾微抬。 李星嬈垂眸理了理臂間披帛,悠悠道:“李臨與你同為東宮官員,他能說,你自然也能說,除非你胸無點墨沒法說,或是瞧不起本宮,不想說?!?/br> 話里已有勒令之意,進退都難。 姜珣凝眸思忖,神色微松:“殿下當真想聽?” “當然?!?/br> 姜珣看了眼展板上的詩句,字跡秀麗,又不失獨特風韻,藏了股柔中帶剛的勁道。 他輕輕勾唇,溫聲道:“殿下很閑吧?!?/br> 李星嬈眉目輕動,轉眼看他。 姜珣垂眸低視,不差分毫的錯開。 只是個細小之舉,卻顯出一份進退有度的分寸。 李星嬈輕笑一聲,不辨喜怒:“怎么說?” 姜珣微微側身,朝向詩作方向:“常人讀詩,借筆者之眼看景,自景中品情。但反過來,也可從筆者所見的景色里,窺見其人?!?/br> 李星嬈眉梢一挑,笑著朝姜珣近了一步,姜珣下意識想退一步,女人的笑容倏然闖入視線,明媚,也曖昧,就這樣定住了他的腳步。 “不知姜校書,窺到了本宮什么呢?” 姜珣眸光一凝,這次竟沒避開,大大方方落在嬌靨之上。 他想了想,緩緩道:“綠枝探窗,可見并非偶然一瞥,而是日日關注,親眼見其寸寸生長;微臣讀來,只瞧見一閨閣女郎日日清閑,盯著一成不變的窗間景色,抬頭看綠枝生長,低頭見人影來去,看得累了便倒頭就睡,醒來還是舊景舊人,周而復始,百無聊賴?!?/br> 李星嬈臉上的趣味越來越濃,偏頭盯著姜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