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不清具體做了幾次，怎么做的，顧澤悄無聲息地離開時，天徹底黑了。

    晚飯時，白錚幾次放下筷子準備說點什么，估計和下午那點事有關，她每每側耳傾聽，就見對方又開始低頭扒拉米飯。

    解決了生理問題，她看待白錚暫時從“異性”“獵物”回歸“任務同事”，也就懶得刨根究底。

    她在琢磨。

    羅澹此人的不確定性太大，她制定一個詳盡周密的計劃無異于自縛手腳，她只能盡量安排好事前和事后，至于中間，全靠她手握籌碼隨機應變。

    一旦威脅到她自身安全，她就得忍痛舍棄羅澹的巨額財產，迅速取他狗命離開臨淮。

    “你緊張？”

    白錚叫人收拾碗筷，跟著她坐到沙發上。

    她下意識就要否認，話到嘴邊，覺得也不算錯，就道：“今夜會很漫長?！?/br>
    不出意外的話，要出意外了。

    果不其然，一直盯著萬山的人過來匯報，說有人聯系萬山，稱羅澹會在十分鐘后和萬山視頻通話，要他做好準備。

    “得虧沒殺?！?/br>
    蘇南煜翹著二郎腿坐在萬山對面，兩人中間隔了一臺用來視頻的電腦，她手里捧著個平板，畫面是默認的windows系統桌面——與電腦共享屏幕，方便她時刻觀察羅澹給出反應。

    不多時，視頻接通。

    畫面里的羅澹坐在明亮寬敞的辦公室里，簽署完最后一份文件遞給助理，抬起頭，語氣冷淡。

    “受傷了？”

    萬山臉上的傷肯定掩飾不掉，不過——

    “哎喲，您不知道，蘇南煜難抓得很，我把人引到我的地盤，還是好懸被那死丫頭干掉！”

    憤慨地說完，萬山堆起諂媚的笑容，“您看在我傷成這樣的份上，那個錢……”

    “再給你添一千萬作為醫藥費?！?/br>
    羅澹打斷他。

    蘇南煜在心里“嘖嘖”，不愧是個有錢的主兒，她算是選對目標了。

    “蘇南煜如何？”羅澹問。

    這問題也是預先排練過的，萬山訕笑，“她呀，一醒過來就不老實，我給打了針麻藥弄暈了，扔倉庫里關著呢，您看看不？”

    “不必?！?/br>
    羅澹敲了敲桌面，“原定出發的時間是……”

    萬山連忙接上，“明天下午五點半?！?/br>
    羅澹點頭，“改成今夜十一點?！?/br>
    “……”

    門口的白錚差點出聲，被她瞪了一眼老老實實閉嘴。

    萬山一愣，試探著瞥了她一眼，一副摸不到頭腦的樣子，“羅老板，這個……是有什么原因嗎，您和我通通氣，這么大的事兒別被我給搞砸嘍?！?/br>
    “按我說的做?！?/br>
    羅澹耐心不足，撂下這句話，又道：“約束好你的手下，我要完整的人?！?/br>
    視頻結束。

    白錚倚著門框，“今夜還真漫長?！?/br>
    她伸著懶腰往外走。

    “這才哪兒到哪兒，走，分頭叫人，該集合了?！?/br>
    她最不怕的就是變化。

    變化多了，人總會疲于應對露出破綻，而她有足夠的精力和耐心。

    這次安排的是一輛大箱貨車。

    除去主副駕駛坐的兩個人，其余人作為“看守”和蘇南煜一起關在貨箱里。

    上車前，白錚看著沉甸甸的手銬，又看看她白凈的手腕，遲疑道：“快到的時候再戴也來得及?！?/br>
    她接過來掂了掂，“這重量，戴一個小時跟十個小時的效果差距肯定不小，要演就演全套?！?/br>
    隨后交還到白錚手中，朝他伸出手，“來吧?！?/br>
    “……”

    “別這副表情，”她笑笑，重復剛剛的話——“這才哪兒到哪兒啊?！?/br>
    錢難掙屎難吃，她早有這個覺悟了。

    白錚和柳姝手底下的一個叫蓋靈真的副官換了下任務，小蓋開車，白錚鉆進貨箱里陪著她。

    “讓人家小姑娘替你開車啊?！?/br>
    她撇嘴。

    白錚語塞，那小蓋比他高，還比他大好幾歲，跟“小姑娘”一點不沾邊。

    貨箱里裝了根燈管，白錚捧起她的手腕檢查，發現上面已經印了兩道紅痕。

    “……”

    白錚伸手把她往自己肩膀上壓，“說點什么吧?！?/br>
    這樣熬著，他難以忍受。

    “說什么？”

    她半闔著眼，上高速前有段山路顛簸，頭暈。

    “小時候的事，你記得多少？”

    “你先說，我想想?！?/br>
    其實沒印象了，否則她第一面就該認出白錚。

    “我記得，那天你給我帶了個饅頭，剛出鍋的，很燙，很香，咬著饅頭，我們慢慢往石料廠走?！?/br>
    “石料廠……嗯，現在是食品加工廠了，賣咸魚罐頭的?！彼拥?。

    白錚肩膀抖了抖，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我們在石料廠捉迷藏，在堆滿花崗巖的后院瘋跑，玩到傍晚顧澤來找你，你躲在摞得高高的大理石后面，叫我先走，一個人撿小石子扔他?！?/br>
    “……我干過這么缺德的事？”

    白錚講述的回憶，大多是斷斷續續的場景碎片。她想也是，每當夜晚降臨，她回到會里，扔下他一個人在黑暗中露宿街頭，基于人類大腦的自我保護也不該記得了。

    她不同情，那個年代江寧很亂，能活到現在的多少有點說法，苦難也好慘痛也好，活著就最好了。

    當白錚講到，他們去交易市場把會里的物件換成錢時，她清醒地墜入夢中。

    夢里是個一望無際的天空之城，她赤著腳，步伐輕盈，踩在由肥皂泡鋪成的小路上，沿著路往前走。

    “衣服，衣服?！?/br>
    “稻谷，稻谷?！?/br>
    兩只鳥飛舞著亂叫，銜來一套她平日穿的衣服和一顆巨大的谷粒。

    當她想要同時拿起兩樣東西的時候，遭到兩只鳥尖喙瘋狂的攻擊。

    “一個，一個，一個！”

    她發現自己渾身赤裸，饑腸轆轆。

    她于是拿起谷粒，食物能讓她多活一段時間，她狼吞虎咽吃下去，行走的速度變快了。

    走了很久，久到她無法感知時間的流逝，又飛來兩只鳥。

    “鑰匙，鑰匙?！?/br>
    “耳環，耳環?！?/br>
    她低頭，腳腕上鎖著沉重的鐐銬——剛剛有嗎，或許是她吃了谷粒，才有力氣低頭看清楚。

    鑰匙和耳環都顯露出銀白色的光芒。

    她毫不猶豫拿起鑰匙解開鐐銬。

    這次她幾乎能跑起來了，她不再遲疑，堅定不移地朝著唯一的路，往前，再往前。

    武器，火種，藥品，書本，越來越多的東西被她選擇，用以應對這個光怪陸離世界中的各種突發情況。

    “衣服，衣服?！?/br>
    “衣服，衣服?！?/br>
    這次鳥竟然叼了兩件顏色花紋不同的衣服來。

    對，她的物資已經足夠生存了。

    她選了件衣服，當布料驟然裹在身上時，她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她跑不起來了，似乎有一道鎖鏈在她雙腳之間隱隱浮現。

    她立即脫下衣服，大口喘著氣，兩只鳥的身形驟然變大，尖叫著朝她沖過來。

    “衣服，穿！破壞，規則！”

    她握緊某一次選擇的長矛，狠狠插入巨鳥的心臟，巨鳥嘶嚎，羽毛“嘭”的一聲爆開，漫天飄舞，朝下方墜落。

    另一只巨鳥不再發出聲音，變回原先的大小，悄無聲息隱在霧里，讓開路。

    她繼續向前奔跑。

    往后所有阻止她的鳥都將被她殺死，她不必做抉擇，僥幸活命的鳥自會將所有東西銜來給她。

    她在雪花飄零時披上外套烤火，在其他時節赤裸著狂奔，她打磨冶煉用以裝飾的胸牌，變成堅固的盾。

    她發現天空之城的路是一個巨大的圓環，她開始尋找制作泡泡的材料，她俯下身，一步一步朝未知的方向鋪起全新的路。

    她在天空之城無所不能，但現在，她要去更遠的地方了。

    她在此時睜開眼睛。

    入目是昏暗的車廂，對面幾人攥緊手槍睡著。

    “醒了？”

    白錚遞給她礦泉水，“沒睡多久，別擔心?！?/br>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