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她為何那樣(女尊) 第102節
王婕壓低聲量,頓了頓,看向她懷中。 在皇帝的懷中膝上,身形清瘦卻又姿儀風流的郎君含糊低語,靠著她又近了一些。 薛玉霄垂手摸了摸他的頭發,裴郎逐漸安靜下來,呢喃說:“……秋雨聲煩……” 她忍不住一笑,撫摸著他的發尾,低語:“可未曾下雨?!?/br> 裴飲雪朦朧應答:“風過葉響……” 薛玉霄笑意更甚,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聽到近側愛卿的輕咳聲才抬首,頓覺唇邊的弧度收都收不住,便默默按了按笑僵的唇角,立刻正經地道:“請大人繼續說?!?/br> 王婕道:“……各郡產量不一,勻下來兩萬三千石有余,這還不算暫未清算收成的隴西之地?!?/br> 薛玉霄心中大定,問:“太原如何?” 崔繁拱手,出言道:“午時加蓋鳳閣、司徒印,已發太原,調兵屯糧?!?/br> 薛玉霄點頭,說:“這消息倒不必瞞著,將太原百姓接引到南部,避開要沖之地?!?/br> 崔繁道:“是?!?/br> “三司之印,如今大司馬乃是空閑懸位,王司徒已故,我母薛司空也有致仕之意,我有心讓王大人權鳳閣事,領尚書令之職。不知大人肯否?”薛玉霄轉頭輕問。 王婕面露茫然,好半晌才道:“臣實平庸,不敢……” 薛玉霄搖首,說:“大人在丞相身邊處理事務多年,早有輔政之功。母親一心致仕云游,我不能阻攔,三司空閑,竟無所托。念在我與王郎有義姐弟之緣,大人萬勿推辭?!?/br> 王婕遲疑良久,這才躬身從命。 薛玉霄其實并不需要一個極為精明的丞相,她只需要一個威望、出身,都足夠平穩過渡的老臣輔政。她實際上的宰輔人選乃是張葉君,但張葉君出身寒門,性格剛直,還需歷練。 而且要是屬意她為相,將犯士族眾怒,所以還需緩和著一步步來。 “多謝王大人?!毖τ裣鰳O誠懇道,“待司空隱退閑游,民政百官,便托付于你?!?/br> 王婕立即道:“陛下折煞老臣了。為社稷安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br> 薛玉霄點了點頭,又跟兩人聊了一會兒。天際漸暗,居然真的有夜雨響起。 隨著雨聲淅瀝,薛玉霄命宮侍給王婕、崔繁備好車駕。兩人即將告辭時,一個侍奴從簾外道:“陛下,鳳君的藥熬好了?!?/br> 是安胎藥。之前裴飲雪害喜吐了,這會兒還要再吃。 侍奴說完,旁邊就有宮侍拉他下去,責怪他沒有見到陛下會見臣子。薛玉霄卻不在意,回道:“端進來?!?/br> 雨聲漸響,裴飲雪也快要醒轉。他頭暈地從薛玉霄懷中起身,起身的瞬間兩眼發黑,抱著她緩了一會兒,聲音沙啞道:“你……奏折……” 薛玉霄按住他的背,說:“起來喝了藥。我讓廚房備了點吃的,等你醒來用一些?!?/br> ……居然真的是鳳君。 王婕、崔繁兩人呆滯當場,倉促地轉過身,視線只望著下方太極宮的地面,向陛下告辭。 薛玉霄點了點頭,宮侍便送兩位大人出去。 裴飲雪這才遲遲地反應過來旁邊有人,他瞬間清醒了,看著薛玉霄那張很淡定的臉,她的神情甚至頗有順理成章之感。裴飲雪也被嚇了一跳,看了看自己剛才躺臥的地方,又扭頭看向宮侍送兩位老大人離去的背影,哽了哽,說:“……妻主、妻主這樣議事,豈不寵我太過?!?/br> 薛玉霄倒不覺得:“這有什么,來把藥喝了?!?/br> 裴飲雪湊過去喝藥,借著她的手喝了一口,忽然道:“兩位大人心中難免說我孟浪風流,覺得陛下輕佻?!?/br> 薛玉霄沒回答,繼續喂他。裴飲雪思緒萬千地喝了第二口,漸漸愣住,舔了舔唇角,說:“好苦?!?/br> “這哪里苦?!毖τ裣龅?,“我幫你嘗嘗,嗯……還好?!?/br> 裴飲雪幽幽地看著她。 果然幾秒,薛玉霄的面色也陡然變化,她原本以為是裴飲雪反射弧太長、剛醒來反應慢,結果這藥就是前甘后苦,澀得人舌頭發麻。 她忍了又忍,沒有忍住,喝了口清茶才壓下去,與裴飲雪四目相對。 裴飲雪問:“還好嗎?” 薛玉霄欲言又止,鼓起勇氣道:“尚可!” 裴飲雪笑了笑:“尚可在哪里???那妻主一定是嘗的太少?!?/br> 他說著,微微偏頭吻上她的唇,逃避旁邊熱氣騰騰的湯藥。 薛玉霄被一雙微涼薄唇覆上,心頭猛跳,下意識扶住他的腰身,頓時只覺甘甜,苦澀全無。 風蕭蕭兮易水寒(1) 第93章 薛玉霄任由裴飲雪臥于膝上,與臣工低聲議事之舉被引為趣談,傳遍京兆,更有好事者編撰故事、加以潤色,時人謂之為“臥膝之情”,代指妻主對郎君的寵眷偏愛、到了今上珍愛鳳君的地步。 八月末,薛玉霄親自在宮中辦了一場秋宴,宴請群臣。名義上是宴請群臣,實則是暗為崔錦章送行。 崔七在金秋見到京兆促織大會之王,那只蟋蟀名為“三段錦”,是一只麻頭青項、而兩翅金黃的大將軍,鏖戰時勇毅非常。他心滿意足,又在宮中吃了一頓蟹膏紅滿的螃蟹宴,極為盡興,心中已無掛礙。 說是已無掛礙……其實,還是有一點的。 崔錦章開開心心地吃飽了飯,凈手擦拭時,母親崔繁來到身側。 崔繁平日并不過問孩子們的婚姻,這些事大多是主君cao辦,而她只需點頭定奪。但崔七自小與眾不同,她的正君明里暗里什么辦法都用過,依舊束手無策、毫無進展。 昨夜崔錦章向家中傾訴,說不日便將離開京兆,往北方云游。主君便將此事告知崔繁,崔大人這才開口。 “七郎?!彼凶〈掊\章起身欲向陛下敬酒的身影,“你真有不嫁之志?難道在京中待了這么久,與仕女貴族的相看宴會也沒少參與,這樣的繁華之地,人杰輩出、才女如云,都沒有人能使你悔改嗎?” 悔改。 崔錦章為這個用詞在心中暗自長嘆。他垂首向母親行禮,斂去往日任性,恭敬道:“若困于籠中,不如立死?!?/br> 語氣恭肅,內容卻十分強硬。 崔繁緊皺眉頭,正欲訓斥,旁側崔明珠驟然上前,為七弟擋下,寬解道:“錦章年少,年少韶光短,就該任性些。既然他不愿意,母親大人何必強求,難道我崔氏養不起家中公子?” 崔繁轉而訓斥她:“都是你教的!一個個愈發地不務正業起來!” 崔明珠不敢回嘴,解釋道:“七弟也不是沒有心儀之人,只恐母親、父親,都不敢給他議親?!?/br> 崔繁道:“胡言亂語!我們家受陛下重用,累世望族,豈有不能匹配她人之理?何況錦章妙手回春,為天下少見的奇士,那些混賬東西都是魚目,才見不到錦章的能耐?!?/br> 雖然崔繁不喜歡崔錦章不嫁人的悖逆之語,但她本人其實還是很看重小兒子的,并為他的醫術引以為傲。 崔明珠將母親拉向一邊,低聲道:“您有所不知。錦章所愛正是今上啊?!?/br> 崔繁神情一怔,瞳孔震顫。她扭頭看向薛玉霄的方向,見她正與定戰侯李清愁交談,眉目溫潤秀美,舉止翩然,其人坤之至柔、至靜德方,天下女子莫不以之為表率。 她頓時言語噎住,半晌都沒回出話來,狐疑道:“當真?難道你為七郎拿陛下當幌子?” 崔明珠發誓道:“絕無虛言?!?/br> 崔繁徘徊不定,想起此前在太極宮議事所見之景象,不由道:“陛下鐘情鳳君之深,令百官莫敢獻兒郎為侍。這……” 崔明珠跟著道:“正是如此。七弟不能嫁陛下,肝腸寸斷,母親還是不要強迫于他,讓他干自己的事去吧,否則七郎將郁郁而終??!” 她說得十分嚴肅,崔錦章聽到這里,終于覺得過頭了,在后面扯長姐的衣擺。 崔繁沉吟良久,終于道:“……既然如此……” 她的話雖然沒有說盡,但口風已經松懈了很多。 崔明珠趁機將七弟拉走,兩人故意往薛玉霄那邊走,邊走邊低聲道:“一別久矣,你千萬照顧好自己?!?/br> 崔錦章道:“長姐才是要照顧好自己,我可沒什么好擔憂的,世人能傷到我的沒有幾個?!?/br> 他頓了頓,卻又嘆氣,說:“我明明已說與三jiejie終身為友,再不逾越雷池半步,你這樣講,豈不陷我于不義之地?” 崔明珠笑道:“嬋娟不在意的?!?/br> 崔錦章搖頭說:“她不介意,我卻不能這么做?!?/br> 崔明珠拉住他的手臂,道:“你看你,就是太固執了。嬋娟都不介意,你急什么?你要是因為此事而不向她辭行,才是傷了你們的友情?!?/br> 崔錦章這才被說動。 兩人行至薛玉霄面前,聽見李清愁說酒釀如水、不堪一醉。薛玉霄笑著搖頭,見崔明珠來了,免去繁文縟節,開口道:“崔大小姐極為忙碌,今日終于抽空見我了?!?/br> 崔明珠一開始還怕她因為身份變化而威嚴加身,此刻開口,頓感兩人交情如昨,登時放心下來:“是陛下事忙,反說我忙?!闭f罷,轉頭拱手向李清愁,“李侯?!?/br> 李清愁略略回禮。 薛玉霄的目光穿過她,見到七郎在側,便知來意。她親自起身,請崔錦章坐在身畔,誠心道:“裴郎身有頑疾,幸虧七郎調養費心,為我和他的事出了許多力,我想好好謝你,卻不知道你想要什么?!?/br> 崔錦章盯著她的眼睛。 薛玉霄怔了一下,意識到話中的漏洞:“我……” “我知道?!贝掊\章說,“你不必說?!?/br> 薛玉霄沉默一瞬。 崔七自顧自拿起酒盞,低頭喝了一口,跟她道:“我實在別無所求?!?/br> 他雖然愛財,但卻是為了供給醫館,行義診之事,自身則兩袖清風,身上的道袍還是舊的,只有去年薛玉霄送的那件冬裝最新最貴。雖然有盛名,卻從不以此倨傲,平生只愛美食佳肴而已。 京中美食,他已盡數嘗遍。除了……除了情不能得,別無所求。 薛玉霄還未開口,旁邊李清愁贊嘆道:“郎君有如此心胸,不愧我江湖中人!” 崔錦章道:“人生坎坷如溪中之石數之不盡,要是不能心胸豁達,開朗度日,那該何其苦悶?我此生能知道自己的心意,已經足夠了?!?/br> 他說罷,又對薛玉霄道:“我會算著日子,在裴哥哥生育之前回京照看。我知道三jiejie心中有歉意,其實不用這么想,就算是為了哥哥一個人,我也會盡力而為。他看似冰冷,實則總能體諒人情,我敬他如敬親兄長?!?/br> 薛玉霄心弦稍松。她與七郎的關系一直保持得很淡泊,雖然淡泊,卻又長久安定,她道:“遠行辛苦,我會贈一匹神駿給你,可日行千里,七郎不要推辭?!?/br> 崔錦章欣然領受。他笑了笑,道:“就算說別無所求,果然還是能從你這里得到好東西。我后日出發離京,你和哥哥都別來送了,人多規矩就多,我閑散慣了,不想遵守規矩?!?/br> 薛玉霄點頭。 至宴會將盡時,崔錦章與李清愁喝起酒來,兩人曾經在江湖上混跡,照尋常士族更為開闊豪放。李清愁自稱千杯不倒、崔錦章說自己有解酒良方,竟然都喝得酩酊大醉。 李清愁抵著額頭,暈乎乎地沒作聲。崔七酒品卻沒那么好,拉著薛玉霄射覆——射覆是酒令,不過是一種很難的酒令。 兩人射覆幾輪,薛玉霄全都能猜中他所覆之物。崔錦章愈發惆悵,被氣得臉頰鼓鼓的,道:“你不能讓讓我!” 薛玉霄忙道:“不早說,我自然讓你?!?/br> 崔錦章呆了呆,醉意上涌,眼前之人形影朦朧,錯覺中視線溫柔似水,他氣憤漸消,心中那么一點點似有若無的思念之情,居然在離別之前率先蔓延。崔七望著她不說話,垂下頭發了會愣,突然抹了一把眼睛,說:“堂堂陛下,居然不能讓讓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