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四蒔錦 第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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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小六仍將頭重重磕在地上,求道:“娘娘如何處置奴才,奴才都心罪有應得,但求娘娘念在彩屏jiejie一直冒死為仁明宮作眼線的份兒上,找一找她……” 如今小六俱皆招認,算是有了人證,段禛便起身請示劉皇后:“母后,夏娘子已不辱使命將人給找出來了,不如便由兒臣帶著他去奏請父皇做主?!?/br> 劉皇后鎮定須臾,抬了抬手:“先不?!?/br> 景嬤嬤打起簾子,劉皇后穩步走出來,“就算人證物證齊全,鄭婕妤也不過只毒了一只貓兒,她的叵測用心并未落到實處,官家再惱也頂多將她打入冷宮?!?/br> “那母后的意思是?” 劉皇后繼續往前走,走到角案前,將一個蓋子打開,露出里面碎成小塊的帶有銀杏芽汁的點心,而后捻起一小塊,塞入自己的口中!整個過程她未有一絲遲疑,就連緊跟在身后不足一步遠的景嬤嬤都未反應過來。 “娘娘!” “母后!” …… 所有人的驚呼聲中,劉皇后嘴角噙著笑,此時已有幾滴血從她的唇角流出,帶著詭異的色彩:“去請太醫。還有,去請……官家?!?/br> 說罷,人便脫力般向后仰倒過去,得虧段禛眼明手快,大步騰躍至她身后,將她穩穩接住。 將劉皇后安置回寢殿后,很快太醫來看過,好在因著服用量微小,并無太大危險。而崇安帝也很快趕來,守在鳳榻旁溫聲安撫著皇后。 段禛走出殿外,看到仍舊有些目瞪口呆的夏蒔錦:“怎么,嚇到你了?” 是啊,的確是嚇到她了,先是貓兒,再是皇后娘娘,一個接一個的倒下,而且那碟點心本來還是給她準備的。 段禛極自然地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囡囡不必擔心,母后不會有事的,她僅吃了那一小塊,充其量在鳳榻上將養幾日,而這幾日父皇也會得空便來陪著她?!?/br> 打從小皇子出生后,皇后多年來打壓后宮嬪妃的罪行便昭然若揭,崇安帝怨著她,不肯來見她。所以劉皇后此番,也算是苦rou計,比起徹底搬倒鄭婕妤外,她更想得到崇安帝的原諒。 可這些后宮算計聽在夏蒔錦的耳中,只覺駭人聽聞。 宮里的生活,就是這樣殘酷的么? 第35章 心疼 太醫宣稱劉皇后鳳體并無大礙后, 崇安帝又留在寢殿陪了劉皇后許久,直至太醫將煎好的藥送來,崇安帝親自喂了后, 這才離開。 候在殿外的段禛略俯下高大身姿,拱了拱手:“父皇?!?/br> 這還是夏蒔錦頭一回見到當今圣上, 西傾的金芒斜鋪在崇安帝的身上, 正紅龍袍上繡著的五爪金龍盤踞在云端, 面目猙獰, 駭得夏蒔錦竟一時忘記了行禮。 身旁傳來一聲低抑的笑, “父皇,這就是安逸侯的嫡女,夏蒔錦。這丫頭剛剛逃過了一劫, 想是被嚇壞了?!?/br> 被段禛打了個圓場化解當前尷尬, 夏蒔錦這才清醒過來,趕忙跪下:“臣女夏蒔錦,拜見陛下?!?/br> 崇安帝點了點頭:“起來吧, 今日你也算苦主之一,朕聽聞那盒點心本來是賞給你的, 得虧叫你給打翻了,不然后果不堪設想?!?/br> 頓了頓,崇安帝瞟了段禛一眼,接下來的話便透著幾分慈愛:“你這丫頭福大命大, 該是后福無量, 你放心,此事朕必會給你一個說法?!?/br> 夏蒔錦恭敬聆聽, 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周邊安靜了許久, 直到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攙扶在她臂彎處時,她才意識到陛下已經走遠了。 段禛脈脈看著她,正要說點什么,這時景嬤嬤出來了,先朝著他欠了欠身,道:“太子殿下,娘娘請您進去?!?/br> 說完又不大情愿地瞥了眼夏蒔錦,“夏娘子也一并進去吧?!?/br> 夏蒔錦微微一怔,隨之跟上段禛的步伐,往寢殿里去。 行過禮后,二人俱都被賜了坐。劉皇后合衣坐在鳳榻上,背靠著引枕,面色蒼白,目光卻清潤:“這回多虧了夏娘子,才能這么快將那內賊揪出來,本宮已命景嬤嬤親自帶人去搜歧陽宮了,相信很快就會傳回好消息?!?/br> 夏蒔錦不敢居功,謙虛道:“其實是皇后娘娘平日寬厚待人,宮里下人即使不得已做了錯事,也承不住心里那份愧疚,才會這么快xiele心思?!?/br> 劉皇后輕笑,寬厚?她從來不是那樣的人。不過這頂高帽子她戴得倒是稱心。 方才崇安帝在,有些話段禛不方便說,這會兒才道:“母后,您以身犯險,這又是何苦?” “太子,上回你聯合西梁滅了趙國,不僅令鄭婕妤失去了母國,還令她所生的小皇子失了寵,再無當太子的可能。因此鄭婕妤對你我母子早已是懷恨在心,這回冒險行事,想來也是孤注一擲了。咱們將計就計,趁此機會徹底將這根刺拔除,便再也沒有人能危及東宮?!?/br> 段禛微微側眸看向夏蒔錦,他沒料到母后能將這些話毫不避諱的當著她的面說出來。想來是因著今日一連串的事情,她都應對得當,得了母后的信任,便將她視為自己人了。 只是這些話,恐會嚇住她。 夏蒔錦此刻也的確如段禛料想的一樣,表面上雖沒什么波動,內心卻已是翻江倒海。段禛那時突然去攻打趙國,原來竟是為了保住東宮太子之位? 這沒有刀光劍影的壯美宮庭,卻處處都是看不見硝煙的戰場,且這里的陰謀還會蔓延至邊疆,一個小國,頃刻間便因這些后宮陰謀而覆滅。 這樣的亂局,真的是她以后想要面對的么? 她,真的要當這個太子妃么…… 不一時,景嬤嬤便帶著搜宮得來的物證回來復命了,將一個小瓷瓶呈給劉皇后看:“娘娘,您瞧,這就是那銀杏芽汁,如今是人證物證俱都齊全了?!?/br> 劉皇后的臉上露出一抹明快的笑,先前她已得了陛下默允,只要人證物證齊全,確保不會冤枉了鄭婕妤,之后的處置便全由她一力做主。 劉皇后很快斂卻了面上笑意,正言道:“傳本宮旨意,鄭婉兒以下犯上,意圖毒害本宮,今廢去其婕妤身份,賜白綾一端,鴆酒一壺,準鄭氏二擇其一,留下全尸,以全體面。其子交由惠妃梅氏撫養?!?/br> 景嬤嬤領了旨,即刻便下去準備。 這一樁事總算畫上了句點,夏蒔錦也很快從仁明宮辭出,段禛本要送她出宮,奈何劉皇后仍有話單獨與他談,他只得立在門外目送著小娘子獨自離開仁明宮,直至那個纖盈的身影消失在宮垣盡頭,他才悠悠嘆了口氣,回到劉皇后身邊。 夏蒔錦方才離開仁明宮后,后背一路炙熱,她知道段禛一直在看著她。 其實她對段禛,從初見時的畏懼,到接觸下來懼意漸漸消散,最后被某種感激之情取代……這幾番相處,有些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愫在心底慢慢滋生。 原本她以為,若就這樣嫁入東宮也不壞,比起那些只能盲婚啞嫁的人來要好上許多。 可她這還沒成為太子妃呢,僅僅是進宮拜謁一回皇后,就發生這么多可怕的事。她真的愿意將余生交付這里么? 心中思緒紛亂,夏蒔錦仰頭望了望天,兩側高大的宮墻,將青天夾成了長長的一條線。 這時有亂糟糟的腳步聲傳來,夏蒔錦驀然回頭,看到幾個中官正抬著什么快步從她身后行來,有的還皺眉捏著鼻子,滿臉的晦氣。 那些人從她身旁經過時,她細瞧了一眼,像是抬著一面門板,上頭還蓋著厚厚的被子。那些人為了避讓她錯身而過時,顛簸了下,便有一條纖細的手臂從那被子里垂落出來,搭在烏沉沉的門板上,沒有一絲血色,一黑一白間,映襯得極為詭異。 夏蒔錦這才恍然,那就是鄭婕妤啊…… 數月前鄭婉兒誕下大周朝唯一貨真價實的小皇子時,滿汴京的人都將她視為能攪動后宮風云的人物,畢竟在劉皇后那樣的威迫下,還能有人全須全尾的將小皇子生出來,想來是不簡單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心思并不簡單女子,如今就躺在一扇舊門板上,斷了氣。 宮廷的爭斗里,輸家總是下場凄慘,而贏家也不能保證次次贏,鄭婕妤又何嘗沒當過贏家?可這樣的賭局里,或許贏只是一時,輸才是結局,又有幾人能笑到最后? 目送著被漸漸抬遠的鄭婕妤,夏蒔錦突然心里有了答案,她不想。 她不想當這個太子妃。 只是這一回無關段禛的好壞,她只是不想在這種地方生存,一日也不想。 可夏蒔錦卻不明白,為何明明衡量利弊后做了最明智的決定,眼淚卻沒征兆地流了出來…… * 此時正在同劉皇后商議著事情的段禛,莫名的心口一痛,他手捂在左胸,眉頭微鎖。 “太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適?”劉皇后緊張的問。 段禛擺了擺手,只道:“無事?!?/br> 然而他卻比誰都清楚這種感覺,心被突然揪一下的痛,自他八歲那年起便是如此——每逢那個小丫頭掉眼淚,他這處就會莫名的疼。 第36章 決定 十二年前的那個冬日, 一場盛雪過后的汴京城,處處堆銀砌玉,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 堪堪八歲的段禛乘著馬車, 一路跋山涉水,從淮南來到了汴京。 九個孩子里, 父王獨獨舍棄了他, 將他過到了劉皇后的名下。父王口中這一切皆是為了他好, 可那時的他最想要的只是母妃。 世人都道東京繁華, 叫人流連忘返, 可段禛初來東京之時,他撩開車簾看到的不過只是冬月里的一片敗景,沒有半點另人稱奇的地方。直到街角一個小姑娘的出現, 才將這暮氣沉沉的東京映出了幾分顏色。 小姑娘一身艷麗至極的洋縐裙紅綾襖, 站在賣糖葫蘆的攤販身旁,個頭還不及那稻草靶子的最下緣高。 她伸長了胳膊,嘴里耍賴一般喊著:“我要嘛~我就要嘛~” 牽著她小手的嬤嬤一臉為難, 蹲身認真向她解釋:“我的小女君,小祖宗!你眼下正值換牙的時候, 出來前兒侯爺和侯夫人再三交待過,說什么也不能給你買糖吃?!?/br> “可這不是糖!” “那它為什么不叫葫蘆,偏偏叫糖葫蘆呢?” 小姑娘有些說不過嬤嬤,一下就給氣哭了。也就是在這時, 正撩簾看著這一幕的段禛, 猝不及防地心口傳來一陣劇痛!簾角落下,他緊緊捂著胸口, 面色刷地變白,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角滾落…… 身邊兩個侍從嚇得手忙腳亂。 可他們初來東京, 加之段禛身份特殊,尋常的民間醫館不敢亂投,是以只能催著護送的車隊加快行進,想著早些進了宮好叫御醫來診治。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可段禛這心病來得快,去的也快,不一時說好就好了!段禛不置信地按了按心口位置,竟怎么按也不再疼了。待入宮后又叫御醫來看過,御醫道他心脈流暢有力,并無任何不妥,只推測興許是這一路車馬勞頓,累的。 之后一段時間段禛便開始適應宮中的生活,轉眼到了冬至這日,他要隨父皇一道參加祭天大典。 當日不僅百官參與,命婦貴眷等也一并前來觀禮,而段禛就隨父皇立在圜丘上,據高臨下。 冬日的冷陽帶著寒氣,段禛只穿一件襕袍強忍著寒冽在父皇身邊站得筆直,直到那陣突然且莫名的心痛再次出現,他身子才晃了晃,險些立不住當眾出丑。 艱難支撐間,段禛好似聽到一個女娃的哭聲,就與那日在街角時聽到的一模一樣。那哭聲愈大,他心口處痛的就愈發厲害,恍似插了枝箭一般! 所幸這過程并未持續太久,隨著耳邊的哭聲漸歇,段禛的身體終于恢復如初。 待大典結束后,段禛雖覺那時聽到的哭聲多半是幻覺,但還是找來值守的侍衛問了一句,結果侍衛稟道:“殿下,方才的確有個小姑娘在觀禮之時哭鬧起來,好像是從洛陽來的安逸侯的嫡女,不過很快就被侯夫人安撫住了?!?/br> 段禛聞言怔然,又聽那侍衛低聲疑惑:“不過她們離著殿下所在的圜丘極遠,不應該驚擾到殿下才對……” 那是段禛頭一回鬼使神差地,將自己的心痛,同那小姑娘的啼哭聯系到了一處。 這因果委實可笑,讓人難以置信,但既然有了這層疑慮,段禛便在父王撥給他的那隊侍從中挑了一個有速繪之才的,命他去安逸侯在京中的臨府盯梢,記錄小姑娘的日常。 打那之后,小姑娘的畫像如流水般源源不斷被呈到段禛的手中,她每日的喜怒哀樂,他比她自己記得還要清楚。 有了這些,段禛對應著每張畫像上標注的時辰,他也確實從中摸索出一個怪誕不經的規律: 小姑娘哭的時候,他的心必然會痛;小姑娘笑的時候,他便覺心神疏朗。 饒是諸多證據已擺在眼前,可彼時的段禛仍不愿相信會有這等離奇之事,加之安逸侯一家不多久就回了洛陽,他的心痛之癥再未犯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直至兩年前,安逸侯攜家眷遷居來了東京,起初倒還相安無事,后來的某個夜里,段禛再次犯起了心疾,且這次較多年前那兩回要嚴重上許多。 這讓他不得不又聯系到那小姑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