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珍饈館 第7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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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金粟張口幾乎就要答應下來,趕緊咬破舌尖,疼痛帶來清明。 她穩了穩心神,勉強開口道:“那我明日一試?!?/br> 徐廣玉不語,只忽然起身緩步走了過來。 他每走一步,腳步聲清晰可聞。 喬金粟緊攥被面,就見帷帳一掀,徐廣玉站在床前,含笑看著她。 徐廣玉兩次出現在喬金粟夢里時都是坐著的,喬金粟沒留意他還是瘦高個。 雖然瘦削,但畢竟是男子,輕易將喬金粟全然罩在他的影子里,只有足尖露在昏黃的燭光下,像落日余暉下的荷花苞尖。 覺察到他望向自己的足,喬金粟下意識把腿蜷進了被窩里。 徐廣玉俯下身來看著她,聲音絲滑如水,淌進喬金粟心里。 這句話似乎成了她自己的想法,她自己的渴望。 “而且可保你青春永駐,同我共享仙壽?!?/br> 喬金粟看著他混濁而冰冷的眼神,越發覺得不對勁,猛地出聲問:“徐廣玉,還是你嗎???” 徐廣玉一愣,眼神中忽然顯露出片刻的迷茫,隨即神色一惡,怒視喬金粟,但很快又雙目圓睜倒跌一步,整個人如泥般坍塌掉了。 “??!”喬金粟此時才從夢中醒來,躺在這沉郁黑暗的被褥里打著寒顫,渾身都是冷汗。 書硯聞聲從外間跑進來,踩到腳踏上的時候濺起水聲,她腳底一滑,摔進床里,摸到喬金粟冰涼的手,驚道:“姑娘,您怎么了?這腳踏上哪來的水???” 而且這水太涼了,像是冰塊化成的水。 書硯本來想忍一忍的,但不知道為什么那種涼意就跟刀子似得往她腳心鉆。 她忍不住蹬掉浸濕的鞋子,連襪子也褪掉,喬金粟見她這舉止才回過神來,拉她上床,用被子給她捂腳。 可書硯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抱著那一條腿面露痛色。 喬金粟急中生智躍下床去,把余下的炭灰端過來,把讓書硯把腳塞進去。 果然是對癥的,書硯的神色當即就緩和下來了。 一番動作,原本喬金粟睡前懷中抱著的小畫冊也掉在了床上。 書硯瞥了一眼,掩口輕聲道:“姑娘,你好端端的,畫這么嚇人的畫做什么?可是夢魘著了?都說靠著湖濕氣重,那魚怪雖然幫了咱們,但到底還是妖怪。您把三姑娘弄到外頭去住了,怎么就不曉得顧惜自己呢?” 喬金粟驚魂甫定,正在舀炭灰灑在那灘詭異冰冷的水上,借著書硯端來的燭臺,她脧了一眼便愣住了。 睡前信筆畫的一枚翠冠梨眼下成了一張猙獰可怖的面孔。 書硯嚇得不愿再看第一眼,可喬金粟卻把畫冊撿了起來,湊近細細端詳那張臉孔。 她依稀能看出徐廣玉的樣子,他看起來痛苦萬分,似在呼救。 第78章 騎馬夜行 ◎天上圓月遮蔽,河水濃黑如墨?!?/br> 張銅麥眼下住在城中另一處小宅里, 張茂找了她多次,今日終于是在門外堵到了她。 他說得唾沫橫飛,張銅麥也在馬背上啃一只鹵鴨啃得滿嘴油光。 這鹵鴨一定得是滿香居的, 一天只賣五十只, 賣完拉倒。 張巷邊還在世的時候, 三天就要吃一回。 滿香居離家里遠,離這小宅近, 張銅麥眼瞧著師傅將這鴨子從紅曲鹵水里拎出來還燙, 大刀砍開肚子, 皮軟rou嫩,滿腔鹵水淌在案板上,看著就饞人。 張銅麥一路上托著溫燙的紙包, 就等著進家門好大快朵頤, 硬是叫張茂堵著敗壞興致。 她可不想請張茂進家門, 索性就站在門口吃了。 肥腿一扯開, 油星子都濺張茂臉上了,他都沒顧上擦一把, 依舊在說喬金粟終于露出她的丑惡嘴臉了, 把你趕出來, 她自己在宅院里搗鼓什么?!肯定是想獨占家產??! 張銅麥咂了咂骨頭,一甩手丟進道旁草叢里喂狗, 接過丫鬟的帕子擦手,這才瞟了張茂一眼, 道:“我在你跟前吃得這么香, 你卻連口水都沒咽一下, 我可聽他們說你在我這門口站一個時辰了, 一口水都沒喝, 你這都不饞,可是心里壓著的事情太重,實在沒心思?” “哥哥我這不是替你擔心嗎?”張茂說。 張銅麥不說話了,坐在馬上略喘了一口氣,看向張茂道:“阿姐近來舉動的確蹊蹺,讓幾個得力的管事都到我這來述職,你瞧瞧我這小小一宅子,有多少護院?這真叫我想起阿爹只身去救吉叔的時候,把家中產業現銀全交代給我娘了,阿爹識字太少,所以只得由他口述,長姐代筆,他臨行前夜書房燈火通明,蠅頭小楷共寫了十頁紙,事無巨細,字字留念?!?/br> 她忽然翻身下馬,掏出匕首正對張茂喉管,將他抵在墻上,怒聲道:“阿姐不愿同我講,但一定有什么事兒,是你,是你這個賊心不死的東西做了什么???” 周圍的人全是張銅麥心腹,也當街殺堂親這事也太過駭人,連忙上前阻止她。 張銅麥緩緩收手,眼睛卻不肯放過張茂,盯著他一字一句道:“我勸你莫要貪心過甚,否則自取滅亡!” 喬金粟即便瞞過了張銅麥,但她也有覺察,只是這兩日被買賣上的事情纏得沒時間去問喬金粟。 “既是亂著,買賣都先收一收,擱一擱,別讓人在路上跑了,身上帶著的路引上船前府衙還是認的,一下船說不準變天不認了?!?/br> 張銅麥說得隱晦,但眾人都聽得明白。 管事們四下散去,張銅麥原本都要回后院了,瞧見吉叔的兒子阿達站在角落里,便朝他走去。 “都城若被攻下,滿南蘇即便不進兵,也要亂一陣,很難說張茂不會借機生事,抓住機會可以了結了他?!?/br> 張銅麥說得嚴肅,阿達卻是一笑,氣得她道:“笑什么?!” 阿達生得流里流氣,笑起來倒是一口白齒,道:“大姑娘也吩咐了一模一樣的話?!?/br> 張銅麥勾勾手,身后丫鬟就遞給阿達一只還燙手的鹵鴨。 “吃吧。少去吉叔那告狀,說我不比jiejie大方,叫你吃不夠rou!” 阿達對著鴨屁股就啃了一口,看著吊兒郎當,眼睛卻直盯著張銅麥進了內院。 張銅麥停在門后沒動,轉首問婢女,“備馬了?” “嗯,在偏門,馬棚里的馬一動就會被阿達發現的,所以只弄來一匹拉貨的劣馬?!辨九溃骸肮媚?,您真要回去???” “外頭風聲緊,買賣都在收攏,可好些都被府衙掐著脖子,一層層的盤剝稅款,明目張膽的吃拿好處。福叔、吉叔這兩日好些場面上的事兒都不敢去,只怕又似當年那般被扣下做了官府的人質?!睆堛~麥一邊說一邊朝偏門快步走去,道:“我實在擔心jiejie?!?/br> 劣馬雖行不快,但卻能負重,馱著張銅麥和婢女也跑起來了。 江臨幾個城池都遭攻陷,或是直接投降,都城里的皇親貴胄好幾撥往滿南蘇來。 原本滿南蘇的夜晚熱鬧如同白日,夜宵攤子到了時辰直接把籠屜一擺,就成了早膳攤子,但這幾日卻冷清了許多,一路上還有零星幾間鋪子開著,透出昏黃而沉郁的光芒。 拉貨的劣馬每日只走同樣幾條路,這一截便是其中一條,熟得都烙進蹄子里了,就算張銅麥睡著了,馬兒也能走到。 張銅麥自然是不會無緣無故睡著的,她又不是七老八十的體虛老人,也不是人小力弱的稚子孩童。 只是這夜晚月光不盛,敞開門還在做買賣的鋪子又不多,一片片淡淡的光芒中,總有大段大段的昏暗。 馬兒在有人有光的路段跑得慢,在安靜昏暗的路段反倒是跑得快了。 張銅麥拍拍馬兒脖頸,覺得這馬質素實際上不差,只是性情過于膽小敏感了,這若是押貨路上遇到個虎豹豺狼,登時就能下跪了,自然是做不了領頭馬的。 “別怕,快到家了,我今兒晚上就賴在家里睡,好好盤問盤問我姐,什么事不能姐妹商量著來呢?你放心,我就不叫你趕夜路了?!?/br> 馬兒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哼哼’了一聲。 張銅麥沒說瞎話哄馬,拐過一角應該就能見到弄堂口了。 因為家門口這一條街由張巷邊出錢修了磚,所以馬蹄聲‘噠噠’的響著,很清脆,不像踏在泥地上那么沉悶。 白墻屋瓦在夜色中顯得千篇一律,張銅麥聽著清脆馬蹄聲重復又重復,漸漸有些走神。 一時間也沒覺察到馬蹄聲漸漸變得有些遲滯,有些濕黏,慢得像船槳撥水的聲音。 張銅麥忽然覺得腳心一涼,低頭一看驚得差點沒從馬背上滑下去。 馬兒不知何時竟馱著她走進了河里! 河水深至馬腿,所以張銅麥的腳也濕了。 “走啊,回岸上去!”張銅麥使勁地拽著馬兒,可馬兒或許是太驚慌了,又或許是淹得太深,讓它走起來很困難,它只是稍微動了動,離岸還是有一丈遠。 天上圓月遮蔽,河水濃黑如墨。 張銅麥拽了半天韁繩也無用,只覺腳腕一緊,像是被什么東西抽住了。 駭得她當即用匕首虛空割了一刀,只聽得河水‘咕咚’一聲響,像是掉進去一個東西。 腳腕上那種被圈住的感覺也消失了,匕首上除了一抹水痕之外,什么都沒留下。 張銅麥心中驚懼,腦子卻越發清明,用匕首恐傷馬太過,她當即拔了簪子戳在馬兒脖頸上。 馬兒痛苦地‘嘶鳴’,又好似助它掙脫出一點困境,張銅麥還沒拽韁繩,馬兒已經自己轉過身去,要朝岸邊走去。 這河看樣子還是家門口那條河,但水的古怪這么明顯,張銅麥哪里還敢把腳掛下去,抱著馬脖子盤著腿,催促馬兒快走。 馬兒每走一步都顯得非常吃力,明明只馱了張銅麥一個姑娘,卻好似再跟十來個壯漢角力。 馬兒‘哀哀’叫著,一聲聲低下去,張銅麥心里有很不好的預感,下一刻,馬兒前蹄一跪,連馬頭都沒進水里。 張銅麥趕緊爬起來,踩在逐漸下沉的馬頭上,用盡渾身力氣往岸邊石階上躍去。 張銅麥屈膝借力的時候馬頭已經下沉了,所以她跳得不遠。 半個身子還沒在水里,上身扒住了石階,下巴已經是磕傷了,連帶她牙齒咬到唇rou,口中血腥氣很重,但張銅麥無暇顧及這些,爬起來就往岸上沖。 她的裙褲汲滿了河水,變得非常沉重。 張銅麥一路拖著濕重的水痕,像是給這條河劈開了一條分支,讓河水可以跟著她流淌到各處。 張銅麥用盡全力,走得卻如一個跛子般艱難,水痕一點變淡的跡象都沒有,黏在她身后,如她披散而下的長發般濃郁。 張銅麥能感覺到自己如果稍微松一口氣,稍微泄一點力,就會被身上的濕意徹底拖回河里去。 她瞪著眼,鼓著勁,一步步走著。 可周圍的房屋都暗沉沉的,沒為路人留一個燈籠。 張銅麥的意志坍塌了一點,立刻就覺得下身的濕意有向上攀爬的趨勢。 “??!”張銅麥從丹田中發聲,卯盡全力暴呵一聲,“什么螺螄屎魚腸糞!臟東西也敢黏著姑奶奶我???” 這一聲把她胸腔都喊熱了,張銅麥趁熱打鐵,咳了一聲,想往地下吐一口痰,低頭卻見那水痕追了上來,如墨般在磚地上描出一張獰笑著的人面來。 那是張銅麥自己的臉??!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