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珍饈館 第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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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她沒念出聲來,喬金粟有些好奇那是什么詩,就略略一踮腳,想要看個清楚,結果被掌事的婦人一拽脖領子。 喬金粟往后摔去,仰面跌在樹下,樹上的小東西也不知是不是被這響動驚著了,飛躍而起。 喬金粟眼睜睜見它好像是飛進了云里,又被陽光一照,晃得什么都瞧不見了。 “這哪找來的毛躁丫頭?!”李應茹身側一個總捧她說話的姑娘斥道。 喬金粟心里也怕,漲紅了一張臉。 李應茹見她圓眼圓臉圓鼻頭,又是一張紅撲撲的臉,倒是可愛,一時興起沖她招招手。 “好端端的站著,怎么會摔呢?” 喬金粟撣撣衣裳走過去,沒說掌事拽她的事,她也確實做不好,就道:“我踮腳想看詩,沒站穩?!?/br> 有嗤笑聲響起,喬金粟的臉更紅了幾分,李應茹倒是沒笑,只是有些驚訝,“你識字???” 喬金粟絕不好意思點頭的,只看向那句詩,道:“冬好,白雪,剩下的都不認識了?!?/br> 李應茹就給她念了一遍,又問:“你覺得這詩怎么樣?” “好?!?/br> “好在哪里?” 聽見李應茹問個卑下丫頭的意見,旁人面上都有些藏得住或藏不住的不滿。 “靈氣不死板?!眴探鹚诒锪艘粫诺?。 她臉更紅了,因為這句點評其實是釋月說的,當時她同蠹老頭在比較幾首寫景詩的好賴,喬金粟在邊上聽了,記了,覺得放在眼下也恰當。 “呦,看不出這丫頭倒是心高?!?/br> “是啊,咱們的詩都成死板的了?!?/br> “那你也來首靈氣些的打油詩聽聽?!?/br> “唉,同個丫頭較什么真吶?!?/br> “不是咱們的詩不好,是舒公子的詩太好?!?/br> 聽到是舒公子寫的,喬金粟的心莫名一跳,李應茹見她若有所思,帶著點好奇問:“可是有詩?” 喬金粟一驚,瞪大了眼望李應茹,眾人見她這驚慌神色便笑,笑也罷了,有些譏諷委實難聽。 喬金粟咬了咬唇,腦海中忽然冒出方才那團白雪之物從半空中飛縱而過的樣子,像扯開了一張裘襖。 她想起北江漫天鴨絨白雪落下來,順著爹沒修理好的窗縫鉆進來,差一點把靈堂上的香燭吹滅了,她急得爬上去用板子擋,掌心一下就按在還燙的一攤蠟油里。 喬金粟攥了攥拳頭,隔著記憶好似觸到那一攤灼熱,像是爹留給她最后的溫度。 “白襖鋪天地,紅蠟融樹梢??刹豢梢??” 雖是粗淺直白了些,但也很妙。 在一片安靜中,李應茹輕輕笑起來,隔著帕子蹭了蹭喬金粟的臉,說:“很可以,我略改兩個字,你聽聽?” 喬金粟自然點頭,就聽李應茹略一斟酌,道:“素緞鋪天地,紅蠟融滿枝。世事隨春風,悲喜終幻渺?!?/br> 喬金粟心中含悲,可她識字不多,如何能述出傷感之情? 李應茹這么一改,居然更契合她心中真正的情感。 “多謝李小姐,你做的詩真好?!眴探鹚谌套I意,扯開一個笑,說。 “這是你的詩?!崩顟阏J真道。 喬金粟哪敢擔這個名頭,連忙搖頭。 今日的詩會,每一道糕點就是一道題,末了先歸攏了這些詩,分出次序來,舒君譽幾乎是包攬了頭名,只在以‘尋’為題眼的詩上敗給了李應茹,還有就是在這首白雪紅梅詩上有些商榷不下。 李應茹不覺這詩是她的,喬金粟又不在意這頭名,眾人也不拿她當回事。 喬金粟雖沒有什么彩頭,但臨散場的時候,李應茹吩咐掌事的,說讓廚房把沒吃完的干凈點心都給她帶回家去,還說下回再辦詩會茶會,也要叫上喬金粟伺候。 這就叫人不敢貪了她的賞。 花市在城南,茶軒在城西,喬金粟畢竟還是半大個孩子,叫人有些放心不下。 喬金粟抱著一個大包袱從偏門出來,見張巷邊駕著騾車來接她,于娘子抱著喬銀豆也在車上。 她先是一愣,有些感動,又有些別扭。 他們仿佛是一家子。 “行哈,挺給我長臉的!”張巷邊邊趕車邊扭頭打量那一包袱糕點,“有好模樣的留幾塊,我送人用?!?/br> 酥皮綠豆餅都碎了一兜子,賣相不好的點心多得是,夠她們吃個痛快了。 在娘的夸獎和meimei滿足的笑聲中,喬金粟終于還是揚起了嘴角,咬著一塊山里紅水晶糕。 偏門和正門走出的車馬并到一條道上,張巷邊哪會跟貴人搶路,就歇在了巷弄瞧著一輛輛馬車走過去。 李應茹的馬車雖不是最精美的,但卻是最嚴密牢固的,尋常的箭都射不穿。 喬金粟和喬銀豆的笑聲傳了過去,她的丫鬟絹書開了車窗看了眼,對李應茹道:“就是那個姓喬的丫頭,同她妹子正吃著姑娘賞的點心呢,兩只傻小貓似的?!?/br> 車窗還沒關上,邊上忽然踱過一抹白影,瞧著李應茹神色有些好奇,絹書又把車窗推開一些,就見白衣白馬佳公子正偏首對喬金粟笑道:“小meimei,素緞紅蠟,可是你的詩?” 喬金粟羞得不會說話了,面紅耳赤的低下頭去,但又口齒清晰的強調著,“是李姑娘的詩,我只講了幾個字?!?/br> “李姑娘詩情甚好,”舒君譽聲音忽然柔似春風,添了許多曖昧,“我知道的?!?/br> 李應茹這春風裹挾,卻一擰眉,嗔怪道:“知道個什么,在街面上這樣講?!?/br> 絹書抿唇笑著,慢慢將車窗關上。 騾車路過書鋪的時候,喬金粟給蠹老頭半包芝麻云片糕,兩塊桃酥,大方得于娘子都心疼,但天熱起來了,點心也存不住。 她還把點心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叫蠹老頭高興極了,也說她給自己掙臉呢。 喬金粟有心想分些點心給釋月,但直到她一向吃得好,不稀罕別人剩下的,倒不如用自己掙來的幾個銅子買個糍糕給她吃呢。 路過釋月家后院的時候,一股極香的油味飄出,炸得人舌底冒水。 “嚯!方郎君這辣子香得,聞一聞都肚餓?!睆埾飻x掇喬金粟,“你去管釋娘子討一碗辣子來,晚上叫你娘蒸滋卷吃?!?/br> 第35章 酸湯羊rou餃 ◎釋月剛含進去一個餃子,酸酸辣辣滋味很夠,咬開餡了,羊rou的鮮嫩又融在這股滋味里,滿口生香,剛咽下去,又拿起勺子撈下一個?!?/br> 夏日里胃口淡, 吃滋卷最好。 滋卷的面皮要一半死一半燙,醒發透了,能搟得很薄很薄, 卷上蘿卜絲菜菜餡一蒸, 透軟的像米皮一樣, 要是再蘸蘸辣子醋蒜油,怕是連籠屜都要吃了。 ‘不知道方郎君做什么吃食呢?’喬金粟想著。 方稷玄只是簡簡單單做了兩碗酸湯餃子, 可面好, 羊rou好, 那位老丈送來的辣子也好,怎么做都不出錯。 餃子是釋月包的,湯底是方稷玄調的。 一只只緊實的餃子浸在芫荽芝麻紅湯里, 方稷玄端出來時, 香氣都在晃。 釋月坐在院中小方桌畔, 倚著身子拄著額角, 一副柔弱慵懶的姿態,只不知打哪來了一團白影, 飛快地鉆進她身子里。 “那是什么?”方稷玄呆在那里問。 殘缺不全的下弦月掛在樹梢上, 釋月把一把玉骨拋在桌上, 瞧著星盤走勢微微擰起眉頭。 她有些堪不破舒君譽的星盤,本不想理方稷玄, 但抬眼瞥見他一臉呆相,也是好笑, 就鬼扯了一句, “撕下來的月亮?!?/br> “那你定然吃得飽了?!狈金⑿聛? 把兩碗酸湯餃都擺到自己跟前。 釋月瞥一眼, 餃子都飛進一個碗里, 滿滿一碗穩穩當當地移過來。 “我包的餃子,你喝酸湯去?!?/br> 方稷玄捏著喬叔給做的一把大木勺,瞧著碗里就剩一把芫荽,默默把勺子伸到釋月碗里撈餃子。 釋月剛含進去一個餃子,酸酸辣辣滋味很夠,咬開餡了,羊rou的鮮嫩又融在這股滋味里,滿口生香,剛咽下去,又拿起勺子撈下一個。 “那個舒君譽的命勢好奇怪?!毕袷菣M插進栓春臺的一把刀,連帶著李越的星盤也有遷動的趨勢。 “誰?”方稷玄還以為釋月在卜李越的星盤,即便是故人,也已輪回轉世多次,到底是不同了。 他只是偶爾去看看李越練兵,沒有動過與他深交的念頭。 “就是近來在栓春臺詩名很盛的舒公子,那日被我廢了腎經的窮書生是他的擁躉,李越的女兒在粟粟今日去做短工的茶軒辦了詩會,舒君譽拔得頭籌?!?/br> 釋月說著,就見已經吃空了一碗餃子的方稷玄忽然低了腦袋認真看她。 這小方桌給她算寬敞的,但給方稷玄就太矮了些,一勺餃子到他嘴里像攀懸崖。 “粟粟今日都沒來過,你消息這樣快?”方稷玄琢磨時一垂眼,密密的睫毛遮了眼中心思,再一抬眼就見他眸中琥珀珠色沉郁,像一勺濃稠的蜜,“那白團子,是你的本體分身嗎?” “你總揪著這個不放做什么?就這么想弄死我?”釋月警惕地瞧著他。 方稷玄看著她,沒什么表情,但釋月又覺得他好像有些郁悶自嘲。 他站起身收拾了兩副碗筷,準備往廚房走去時,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我絕不傷你殺你,你為何總是不信?” 釋月撥弄玉骨頭的指尖一頓,反問他,“你也真是好笑,可是吃了什么臟東西,腦子也壞了?若是你叫我拴著束著,離不得身,我即便再怎么溫柔小意地同你講,絕不殺你傷你,但凡是個魂魄齊全的,不癡傻蠢笨的,那只有不信和不得不信,斷然是沒有全信,肯交付身家性命的!” 方稷玄被她說得抿唇不語,只收起方桌,把碗筷浸在缸子里。 天熱起來,槐花飄出香氣來,差不多可以吃了。 釋月倚在槐樹下,抿著一粒玉骨看著步步走近的方稷玄。 方稷玄所踏之地,地上銀圈一一閃現隱沒,悄無聲息地束縛住他,而他只是一抬手,折下兩串槐花遞給她。 釋月下意識伸手去接,指尖相觸,就聽見院門輕輕被叩響,喬銀豆糯糯甜甜地叫,“方郎君,釋娘子?!?/br> 片刻后門開了,兩丫頭揚起臉,舉起一個盤,方稷玄就見是條熱騰騰的滋卷,面皮薄透,緊裹綠菜絲兒,比上翡翠白玉也不輸什么了。 “方郎君,辣子油還有嗎?可以勻我一碗嗎?想蘸滋卷吃呢,這滋卷請方郎君和釋娘子嘗嘗,加了雞蛋的?!?/br> 喬金粟笑容大大的,一整日發生的事情都叫她高興。 方稷玄接了滋卷,端出一碗辣子油來,見釋月三兩下已將槐花吃盡,又一抬手,折下四串槐花。 兩串給釋月,金粟銀豆一人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