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54年11月雨
伍桐跨出樓道口,外面竟下起了雨。檐角雨滴淅淅瀝瀝,墜進黃昏路燈照亮的淺水灘,雨使這一條泥濘路更為難走。 冬雨是冰冷的,不似夏雨傾瀉,春雨溫吞,淋在冬衣上沉沉的。冷又更催人理智,伍桐不愿再回頭拿傘,以手遮雨,小步向外跑去。 出租車很快來了,伍桐打開門時順便脫下外套,跨進。 沉泠自伍桐房間的小窗,看見小小的人影鉆進車內。 可正在此時,對面一輛黑車撐出一把明黃色的大傘,傘下的人飛速奔了幾步,手卡進出租車門的沿縫。出租車門便被陸梓楊用力撐開,里面的女孩子被強拉了出來,陸梓楊馬上將身上的麂皮外套脫下,套在伍桐身上。 傘遞來遞去,交接自然。兩個人站在傘下,陸梓楊彎下腰要去給伍桐攬褲腳,伍桐拿沾了泥的鞋踢他褲腿,他還是蹲了下去,幫伍桐挽了褲。 沉泠是何時不再捉弄陸梓楊的?便是他發燒暈在考場那次,陸梓楊放下筆帶他去醫院,回去被簡凝之罵又考零分。 簡凝之總說,你別理陸梓楊,他這孩子雖然天天吵著要贏過你、怨我偏心,可他喜歡和你一起玩,就是心里佩服你。不然也不會你一來沉家,他就跟在你屁股后面稱自己霸王。 大家都以為陸梓楊羨慕沉泠,“同樣”的出身,沉泠才華更高、名聲更大。其實陸梓楊根本不會思考這些復雜的比較。 事實上這么多年來,是沉泠一直在羨慕陸梓楊。 陸梓楊不會計算公式,只會從心。想到就做的人,挽褲腿不帶目的。 他和陸梓楊也許都在伍桐心中徹底失去機會,可歷史能夠被洗刷與傾覆,浪子回頭誠意累加,至少不會說謊的陸梓楊比他更能打動伍桐。 沉泠的手顫了顫,指尖似有電流劃過,腦中旋律浮動,他知道他要寫歌了。 他虛握了握拳,反而拿了把傘,沖下樓。 雨變大了,一陣寒風吹過,明黃的大傘蓄了勢,伍桐臂力不夠,傘倏地往后吹去。雨淋了她一臉,她暗罵倒霉,頭發已經濕了大半,偏偏風還在向她腦后吹,發絲不由分說胡亂了她的臉。她怎么捋都捋不好。 站起的陸梓楊咯咯直笑,拿起手機開始錄視頻。 “陸梓楊——”伍桐咬牙,“快扶傘??!” 手機屏幕上雨滴滑落,視頻中的伍桐額角發絲散開,幾撇黑發在臉頰繞成彎,她眼睫濕潤,面色凍得有些白;神情嗔怒,人在風雨中卻顯得嬌弱。像一支野花。 陸梓楊比伍桐高很多,是微俯的視角。他的眼睛從屏幕移到人身上,見女孩微微仰臉,試圖反抗風吹,不斷地去撫臉上的發。 他心臟突突地跳著,明白這是個不能錯過的機會。 陸梓楊俯下身,貼上伍桐濕紅的唇。又軟又涼,美妙得不像話。 就貼了貼,伍桐就一臉怒意,陸梓楊擼了把頭發,抱怨:“親一個怎么了,小氣?!?/br> “你就想在這里淋感冒啊,快扶傘??!” 陸梓楊爽朗地笑著,喊了很大的一聲“哦”。他俯身把傘狠狠順回,折桿時還想這感覺怎么一點都不狼狽呢,跟拍電影似的。 誰給他布的景啊,他陸梓楊淋了雨頭發中分會不會也能讓伍桐迷上一點? 可惜出租車已經開走了,不然他還能對鏡照照。 折完最后一桿,雨沒有被阻擋在外,方才進近傘內的雨下滑,伍桐還仰著頭,觀察傘柄上的一滴雨,怕它落下。 眼神十分專注,黑睫撲閃著,唇微微張開。陸梓楊再一次心猿意馬。 他想都沒想,便俯下身親了下去,伸了舌頭。 他早就參悟了,不能跟伍桐比智力,得和伍桐拼速度和力氣。 沉泠站在巷口昏暗處,隔著重重雨幕,看清對角擁吻的二人。 他直直挺著背,實則靠了墻,以防自己不支倒下。 他目睹了全程,那明黃色的傘下伍桐被挑逗后的回擊,兩人蜻蜓點水來回幾下,皆笑得開心。那是很輕盈的吻,輕盈得他能感受到兩個人的情緒并不高漲或沉悶,只是輕輕松松地玩鬧。 便是這樣玩鬧著,低語響過雨音,他看見伍桐被陸梓楊攬進懷中往下壓,諸如“同桌”、“小處男”、“小騙子”、“你好兇”的囈語混雜著各種腔調傳來,唱戲一樣。比起伍桐與他在房間里的壓抑和嚴肅,明顯她在陸梓楊跟前更輕松和快樂。 原來是這樣,難怪她說他們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身體。身體能夠傳遞出的氛圍和情緒,他帶給伍桐的,是沉重,她才會想離開他所在之處。 伍桐攀上陸梓楊的肩,主動吻他,甚至在教他。 那又是誰,教了伍桐吻。 沉泠忽然想起了《百年孤獨》里一場下了4年11個月的雨。 那場雨本是隱喻戰爭之久,淋了雨的人都得了失眠癥,最終千瘡百孔的歷史被雨洗刷,并被遺忘。時間是一條筆直的長線,在任意節點被遺忘的人與事,在后來的節點看來,就等同于沒有存在過。所以才說,遺忘也許會背叛過往,又也許能開啟新世界。 歷史是宏大的,沉泠活在和平年代,他不用背負巨大的、時代的使命。他只是一個記憶力很好的,渺小的人,可正因此,他覺得他的成長很緩慢,他始終承擔著過往所有記憶與命運。 他反復琢磨伍桐在房間里說的話,發現他最抵抗不了的事,便是現在的伍桐與幾個月前的伍桐其實已經是兩個人了。 人們常說,記不得小時候的自己為何有這樣那樣的夢想,記不得那時為什么會做這樣那樣的決定,現在的我回到過去,必然不會再犯錯了。 伍桐是在告訴他,過去的她不會再回來了,過去是個錯誤,只有沉泠被遺留在過去了。 難怪她說:可能我們就是兩塊鉛,沉重得要命。不知道是我拖你下了河底,還是你帶我沉了下去……你說一句,我就不用猜。我們都可以做浮萍,輕輕松松地漂在河上。 是他們的路徑完完全全錯開了。他現在越是歇斯底里,就越無法輕松漂在河上,就越會將她推遠。 沉泠在這場雨中感受到了徹頭徹尾的孤獨,凡人的孤獨,在當下無力改寫的孤獨。 伍桐本來只是覺得陸梓楊親完她,那種欲求不滿但又故作少爺無意的樣子有點好笑,想著人家一個電話便守到了家門口,吻回去獎勵一下。 她吻得潦草,還有拿他練一下吻技應付周燁的念頭。結果逗著他,粗粗教了幾下,就被陸梓楊像狗一樣吸著舌,卷走口腔內所有空氣。他根本不讓她呼吸,頂得她腦袋有些暈。她把姚景和沉泠都拋在腦后。 分分合合,她感覺陸梓楊是在喝她口中液體;他似乎特別喜歡她的腰,交著臂隔了衣服也摸個不停。兩人松開后,陸梓楊面色通紅,兩只眼睛睜得很大,木木地盯著她的唇。 他喘著粗氣,滿臉喜色,說:“我媽說先苦后甜,原來是這個意思。親這一下,前面在你這受的苦,都值了?!?/br> 伍桐卻面色如常,對他笑了笑,說:“你瞧瞧你后面?!?/br> 陸梓楊瀟灑地笑,啥呀,被伍桐掰過臉。 靠,沉泠怎么站在那里。 他他他……都看到了??? 好爽是怎么回事。 陸梓楊眉一凜,步一跨,將伍桐護在身后。他也不知怎么讀懂了某些氣氛,隔著雨大聲喊:“我就說,她遲早會看清你的!” 他喊完,忽然不知幾樓傳來一聲狗叫,汪汪汪叁下,應和他。他正是氣頭盛時,這一下搞得他很沒面子。陸梓楊氣了,覺得這狗怎么和沉泠一樣煩人呢,他下意識對著汪聲源頭張開嘴,也汪汪汪回擊了。 簡凝之都夸過他學狗叫像。她說他只有這點有軍人風范——叫得像軍犬。 他叫完,樓上開著的窗戶都嚓嚓關上了。 陸梓楊聽見嘲笑聲,不來自沉泠,而出自他身后。 伍桐拉著他衣角捂著肚子笑著,眼角微紅,露了白牙。他沒有見過伍桐這么開心的樣子。他說:“咕咚,你笑起來真好看。以后多笑笑吧?!?/br> 陸梓楊大聲的感嘆穿鑿進沉泠心里。 離沉泠不遠的兩人貼在一起,吻完還有情人絮語,他知道伍桐的身體是舒展的,心也是舒展的。那樣的快樂,他要多努力才能給。 他以手撫墻,低眼不愿再看。須臾又抬眼,撞上了伍桐的目光,她似是在觀察他的反應,眼里還盛著陸梓楊給她的笑意,見他看過來,匆匆一瞥就移開了眼。 分明已經判了死刑,這又是什么意思。 沉泠見伍桐猛地身子顫了顫,心里跟著一緊。她這樣鬧,肯定會感冒的。 很快陸梓楊帶她進了車中。沉泠才恍然,若真的只是接吻,他們本可以早些進車里的。是伍桐早知道他在這里,故意在雨中做給他看。 她還是有許多沒變的地方,譬如捉摸不透這點。這種不變,又讓他對她的單方戀慕,無法消退。 沉泠攔下出租車,跟隨白車而去。 ???????????? 陸梓楊:輪到我了,大干特干 沉泠:(陰郁) 周燁:呵,死期將至,目光短淺 姚景:(還在舞室角落對地畫圈圈)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