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之讀心神探 第139節
秉承百年家訓,費永貞接受著嚴苛的教育。 新中國了,在婦女解放運動推動下,費永貞內心的反叛精神愈發強烈。甚至當眾與父母頂嘴:“已經不是以前的封建時代了,男女平等。你們不要我這樣,不要我那樣,可是對弟弟卻是不斷的鼓勵,這樣不公平!” 費永貞穿著花裙子,扎起小辮子,和小伙伴們手牽著手跳橡皮筋、玩丟手絹游戲,笑笑鬧鬧成為大學校園里最受歡迎的小姑娘。 費孝英卻如臨大敵。他小時候在祠堂見過族爺爺親自下令把姑姑沉塘,從此有了心理陰影,看到女兒不服管教,只得想辦法把她送到遠在海外的族兄那里,進入一家女子學校,學習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淑女。 其后費永柏也被送出國,學習手風琴。 1966年,費永貞18歲成年,雙重人格出現,費父族兄不堪其擾,強行把她送回國。費孝英無奈,只得把她關在家里不讓外出,還反復叮囑家人不要將此事說出去。那個時候費父因為海外關系不斷地寫材料、寫聲明,如果讓單位知道有個女兒精神有問題,恐怕要被清查。 1968年年初,費孝英思兒心切,十八歲的天才演奏家費永柏回國,成為音樂學院最年輕的助教。 其后,席卷全國的運動轟轟烈烈開始。 費孝英出身大家,桃李滿天下,雖然因為有海外關系被停職在家,但日子還算順利。只是費永貞卻沒辦法再鎖在家里,知青下鄉辦的人上門來,指名道姓要費永貞響應號召去最廣闊農村改造思想。 就這樣,費永貞下了鄉,然后在那個紅色年代里,愛上當地農民,懷了孕。費孝英幼承庭訓,清高自持,怎么能接受一個鄉下女婿?更何況費永貞不經允許便與人發生關系,簡直丟盡了費家的臉! 費孝英二話不說,動用了所有的社會關系,給女兒辦了病休,帶著她回城,強逼她落了胎。結果沒想到,她在住院期間又看上個醫生,一來二去地勾搭上,吵著鬧著要和他結婚生子。 那醫生是個渣渣,有妻有兒,卻哄得費永貞團團轉。費孝英沒辦法,只得將她鎖在屋里,不再讓她外出。 失去人身自由的費永貞苦苦哀求父親,可是費孝英覺得女兒的行為丟了他的老臉,每天隔著門縫送吃的。 當時是1972年初,費永柏看到這個場景有點害怕,勸父親不要如此強硬,但費孝英也是跪過祠堂看過沉塘的人,骨子里非常執拗,冷著臉說:“我寧可她死,也絕不能讓她玷污了我們費家的名聲!” 就這樣被鎖了半年之后,費永貞瘋了。 瘋瘋癲癲抱著個枕頭叫寶寶,手里拿著枕巾揮舞唱戲,一個人在屋子里轉圈圈唱歌,一會說自己是貞貞,一會說自己是寶寶,看到男人就撲上去要抱抱、貼貼、愛愛,什么爸媽弟弟,一個人都不認得。 費孝英有心要掐死她,讓她少受點罪,但到底是親生的,下不去手,只好將費永貞送去星市精神病醫院,大劑量的鎮靜類藥物用上去之后,看女兒整日昏睡,費孝英又痛又悔,一病不起。 去世之前,費孝英看著費永柏與屈薇歌結婚,拉著費永柏的手,反復不斷地囑咐著:“要是生了女兒,一定要教她貞靜守禮,不能走她姑姑的老路。女孩子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嚴格地管教著,才能保她一世平安啊……” 費永貞的經歷、父親的叮囑,讓費永柏看到襁褓中的費思琴犯了難。 ——女兒一張小臉漂亮得像年畫娃娃一樣,到底要怎樣才能讓她乖巧聽話不鬧事,平平安安過一生呢? 想到父親臨終前的話語,費永柏從此開啟“把女兒放在眼皮子底下、嚴格管教”的育兒生涯。 費永柏看著認真做筆錄的何明玉,眼中有淚花閃動:“你們說,我應該怎么辦?我到底應該怎么辦?我們費家有這樣的基因,我真的……我真的是盡力了!看到薇歌生下的是女兒,我當時整顆心,都涼透了。我惶恐,我害怕啊,我怕我教不好她,讓她長大成為一個不受婦道的女人;我又怕我管得太過,讓她將來憎恨我?!?/br> 費永柏首先想的是引孩子上正道。 想著“學琴的孩子不會變壞”,他自己就是從小練琴,根本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想別的。于是,費永柏開始親自上陣,教女兒學手風琴。從最小的琴開始拉起,慢慢地增加。從識譜、音樂故事到反復不斷地練習,費永柏投入了全部的精力。 費永柏不懂得什么是鼓勵式教育。華國傳統式家庭教育基本都是批評式教育,做得好了,那是應該的;做得不對,那要批評,如果頂嘴,就會挨打。 他有一把戒尺,只要孩子彈錯了,上去就是一下。鍵盤按錯了打右手,貝斯彈錯了打左手,在他看來,打得痛了,自然就記住了。 說到這里,費永柏再也控制不住悲傷情緒,落下淚來:“我沒有想到,思琴會因為這個恨我!我打她,是因為愛她。如果不愛她,我為什么要費盡心思坐在一邊認真聽,及時發現問題及時糾錯?” 趙向晚問他:“只有責罵和毆打,沒有溫柔的擁抱和鼓勵嗎?” 費永柏呆了呆。說實話,當年一身屎尿臭味的費永貞撲上來抱著他,哭著喊著要和他愛愛的畫面,給他留下了沉重的心理陰影,以至于他非常排斥與女性的擁抱。 屈薇歌的潔癖深合費永柏之意,她的潔癖并沒有到病態的地步,只是愛干凈、愛整潔、懂克制。夫妻兩個相敬如賓,日子過得很美滿。 費永柏與屈薇歌都不是熱情、主動的人。屈薇歌家里條件好,從小是保姆帶大的,與父母關系也不親近。 費思琴從小很乖特別好帶,要拉屎拉尿了,就小臉通紅“嗯嗯”使勁;要吃奶了,就輕聲哼哼臉蛋左右搖晃,把她放在搖籃里不哭不鬧,自己和自己玩。 這樣的孩子非常省心,屈薇歌平時很少抱她,常常將她放在搖籃,自己在一旁看書或者畫畫,抽空看一眼,把屎把尿喂奶。一晃眼孩子長大,母女之間非??蜌?。 費思琴和屈薇歌說話時很禮貌。 ——請你幫我拿雙筷子好嗎? ——我能不吃西紅柿皮嗎? ——抱歉,我不應該把牛奶灑在裙子上。 費永柏、屈薇歌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反而很高興夫妻倆把女兒教養得很好,曾經的陰影漸漸遠離,直到十三歲時,費思琴突然覺醒雙重人格,驚得費永柏差點昏倒。 說到這里,費永柏再一次詢問重案組的人:“你們說,我應該怎么做?我害怕思琴走她姑姑的老路,讓薇歌帶她去國外治療,又送她上女校,杜絕一切與男人有關的話題,不看電視劇、不聽流行歌曲、不買花哨的衣服、不玩洋娃娃,我以為……只要克制住她內心對性的渴望,她就不會走歪路,就能平安到老??墒?,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費永柏的情緒漸漸激動起來,監護儀器開始“滴滴”報警,直到醫生過來進行緊急處理,等他平靜下來,這一場問詢才能繼續。 費永柏只有一雙眼睛、一雙手,他也要上課,也要教學,也要追求事業,哪里能夠盯得住一個活人?費思琴和他的研究生談戀愛,在家里偷嘗禁果被他抓了個正著,當時費永柏整個人都崩潰了。 然后,費思琴就像變了個人一樣,開始放飛自我,甚至勾引酒醉的他,這令他手足無措。女兒與jiejie的臉在眼前重合,費永柏只能更加嚴格地管教。 越嚴格,越出事。 越管束,越逆反。 就這樣,到最后刀刃相加。 朱飛鵬問:“是費思琴拿刀刺入你胸口嗎?” 費永柏點頭:“是?!?/br> 朱飛鵬再問:“有人強迫她嗎?” 費永柏的眼睛里滿是失落:“沒有?!蹦莻€時候的費思琴,眼睛里滿滿都是嗜血的興奮,絲毫沒有父女之情。 高廣強問費永柏:“你還有什么要對費思琴說的嗎?” 費永柏知道妻兒已死之后,早已對費思琴完全失望,搖頭道:“沒有,一切交給法律吧?!?/br> 【從此就當沒有生過這個女兒,父女緣分已盡。法律如果定她有罪,那她罪有應得;法律如果判她無罪,那她獨自生活去吧。我,已經累了。這碗水頂在頭上,頂了十九年,我真的累了?!?/br> 費永柏曾對季錦茂感嘆過,說生養女兒一場,就像是頭上頂著一碗水,戰戰兢兢,要直到女兒嫁人了才能安下心來?,F在費思琴親手斬斷了父女、母女、姐弟親情,在費永柏看來,還有什么可留戀的呢? 聽到這里,趙向晚也心下唏噓。 看著費永柏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趙向晚輕聲道:“費老師,我給你分析一下費思琴的三重人格吧?!币郧?,心理醫生總是對患者進行治療,可是今天,趙向晚想嘗試換個角度,與患者家屬溝通。 費永柏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他肺葉受傷,氣息不足,說了這么多話已經是疲憊不堪。聽到趙向晚的話,費永柏抬起手,示意她繼續說。 關于解離癥的治療,國外頂級專家都說沒有辦法。眼前這個小姑娘卻有一種令他動容的執著,不妨聽聽。吃過嚴格管教的苦果之后,費永柏對和費思琴一般大小的女孩多了一分寬容。 “費思琴的第一重人格,她自己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木木。木木很乖、老實聽話,不敢反抗,但因為長期壓抑,她的性格顯得有些木訥,做事磨磨蹭蹭的。她其實很想努力做好,想讓你們夸夸她,抱抱她,像對待費思章一樣,高興的時候拍拍他的肩膀,不高興的時候打一下他屁股。用手打,不是用冰冷的戒尺打。她渴望,親密的舉止、肌膚的接觸,因為她的天性,就是熱情、快樂、張揚的?!?/br> 費永柏被趙向晚的話所吸引,眼中漸漸有了亮光。 “費思琴的第二重人格,是主體人格,名叫冰冰。為什么叫冰冰呢?因為她的外表看著很冰冷、說話很尖銳,整個人就像那屋檐下掛著的冰棱,碰不得、摸不了,要是觸怒了她,她會刺得你渾身都疼?!?/br> 費永柏長嘆一聲:“是?!?/br> “冰冰和木木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存在,她思維清晰,行動迅速,內心強大,強調自我,絕不遷就,而這……”趙向晚停頓了一下,“是費思琴的主體人格。這也意味著,如果正確引導,尊重她的個性,費思琴原本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人?!?/br> 費永柏不知道應該說什么,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尊重她的個性,怎么尊重?費家的女兒生性放蕩,又有精神病的遺傳基因,我若不嚴格管教,還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子!這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以為讀了一點心理學知識就可以來說三道四,唉!】 趙向晚聽到他內心所想,不知道為什么生出一份憤怒。到了這個時候,妻死子亡,費永柏依然像個活在清朝的老封建,堅持著他對費家女兒那粗淺的認知。 因為憤怒,趙向晚的聲音提高了半個八度,這讓從事音樂工作多年的費永柏迅速察覺,睜開眼睛看向她。 “我聽冰冰說過,費老師您之所以這么近乎變態地管束她,是因為費家女兒與眾不同。用您父親、您爺爺、您那些族人的話來說,費家的女兒生性放蕩,有精神病的遺傳基因,對不對?” 費永柏也不再藏著掖著:“是?!?/br> 反正到了他這一脈,兒子已死,不會再有孫女,讓旁人知道了又怎樣?隨便吧。 趙向晚說:“食色,性也。食欲、感官上的追求,是人的天性。男人喜歡漂亮的女性,并追求感官上的愉悅、性的刺激,可以;為什么換成女人,就不可以?” 費永柏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話,索性閉上了嘴。 高廣強站在一旁,咳嗽了一聲,用眼神示意向晚說話注意點兒。畢竟費永柏是病人、受害人,這樣逼問與案情無關的內容,并不太合適。 趙向晚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道。 有些人,根本叫不醒。觀念已深,想要他改變?真的是太難太難。 九十年代,人們對于性的認知正是大碰撞時代。 一方面,是傳統思想觀念里,性是令人羞恥的東西,是藏在家中不可示人的東西。上床夫妻下床客,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另一方面,是西方性文化的流入,他們把性視為一種神圣的事情,通過性.行為將生命傳承下去,并使社會得以持續發展。有些年輕人甚至追求性解放、性崇拜。 在這樣的背景環境下成長起來,趙向晚認為性并不可恥,它是人類正常的一種生理需求。不論男女,都有權力追求性,也有權力享受性。 離開醫院之前,趙向晚說了一句:“艷艷是費思琴內心最惡的存在,憤怒,嫉妒,貪婪。冰冰是主體人格,可以控制她的存在。是善還是惡,是忠還是jian,全在冰冰一念之間。哦,對了,費思琴有皮膚饑渴癥,一旦她性癮發作,其實也不用找男人。你打她一頓,就能有效舒緩她的焦躁。記住了,不要借助工具,要用手打,肌膚相接的那一種?!?/br> 費永柏心里掀起驚濤駭浪,而趙向晚已經功成身退。 走出醫院,看到外面的藍天白云,趙向晚長吁了一口氣。雖然熱浪滾滾,但至少能證明大家都暢快地活著。 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趙向晚面前,幫她遮住毒辣的陽光。 趙向晚抬起頭來,笑了起來:“梅清溪!你回來了?” 梅清溪曬黑了不少,瘦了一些,但精神卻很好,眼睛里帶著股勃勃生機:“是,我和顧之星一起回來了?!?/br> 梅清溪側了側身,同樣曬得黢黑的顧之星沖趙向晚揮了揮手:“嗨,好久不見?!?/br> 和顧之星長著同一張臉,但白了幾度的顧之光也咧開了嘴:“趙向晚!” 朱飛鵬與何明玉走過來,站在趙向晚身后,眼神里略帶著審慎:“向晚,他們是誰?”其中一個有點眼熟,好像是徐俊才的公子,和趙晨陽關系親近。另外兩個雙胞胎是誰?怎么沒在重案一組備過案?季昭知道不知道? 下意識地,朱飛鵬開始替季昭著起急來。 今天來醫院找費永柏詢問案發情況,季昭沒有跟過來。這三人找到這里來了?是意外相遇,還是有意為之?看他們之間的態度,似乎非常熟稔,到底什么關系? 趙向晚聽到了朱飛鵬的心聲,不由得啞然失笑。她在重案一組實習時間加起來差不多有半年時間了吧?已經和大家處得和兄弟姐妹一樣,他們的關心與擔憂,趙向晚能夠理解。 趙向晚先幫他們相互介紹,然后問梅清溪:“你們怎么來醫院了?” 梅清溪微微一笑:“我們昨晚火車回的學校,今天上午約著來市局找你,他們說你在三醫院,所以就在門中等著,果然等到你了。一晃個把月過去了,咱們也很久不見,想請你吃個飯。正好顧之光也回了學校,所以把他也帶來了?!?/br> 顧之光笑得很歡樂:“趙向晚,上次幫你們破了行李箱藏人案,怎么也沒給我發個獎狀什么的?好讓我的偵探社也露露臉嘛?!?/br> 朱飛鵬知道那個行李箱藏人案,五福路派出所負責偵破的,后來牽扯出熊成鋒殺人案,由重案三組接手。他認真地看了顧之光一眼:“你開了個什么偵探社?” 顧之光打蛇隨棍上,殷勤地彎著腰:“正是中午吃飯的時候了,由我做東,請幾位警官吃個飯怎么樣?正好呢,我這里也有些不太懂的問題,想向你們請教請教?!?/br> 朱飛鵬看向何明玉,何明玉望著趙向晚,趙向晚則轉過頭征求高廣強的意見。 這回到醫院詢問案情,是由高廣強帶隊,朱飛鵬、何明玉、趙向晚三人跟隨??纯磿r間正是十二點,如果要吃飯,得聽組長的。 高廣強揮了揮手:“你們年輕人去吃飯吧,我帶資料回市局?!蹦昙o大了,就不要討人嫌,非要去湊這個熱鬧。 趙向晚想了想,對梅清溪說:“這樣吧,你們直接往四季大酒店那里去,我們先回一趟市局,交完資料之后再和你們會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