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之下 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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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到咨詢費,唐蘊的瞳仁亮了亮,畢竟從他從業至今,很少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 在許多外行人看來,律師這個職業高深莫測,運籌帷幄,所有法律問題拋過去,都能迎刃而解,尤其擅長替當事人詭辯,平時只需要動動嘴皮子就能賺個盆滿缽滿。 從當事人進入律所辦公室起,計時器就按下,精明到不可能讓自己吃一分錢的虧。 但實際上,唐蘊遇到的白嫖怪數不勝數。 有加微信之后連拋數十個問題,等唐蘊回復完就沒了聲音,甚至把他拉黑的; 有打電話咨詢完說“你這個怎么跟百度說的不一樣”的; 有那種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不知道上哪兒拿到了他的聯絡方式,用道德綁架的方式讓他免費幫忙處理一下事故的。 除此之外,還有些當事人即便到了律所辦公室,問完問題,也會裝作不了解收費規則,以重大誤解為理由跟他們坐地砍價。 最心酸的一種情況是當事人先付一部分定金,等唐蘊把糾紛處理得差不多了,當事人又偷偷撤訴,不付尾款的。 當遇到太多千方百計占便宜的當事人之后,再看這種把律師當人看的客戶,簡直像沙土里的鉆石一樣閃耀。 唐蘊調出存在手機里的咨詢費價目表發給匡延赫,換上一腔熱情的語調,解釋道:“我的話一般是按委托來收費的,一個案件收一次費用,不過你如果有其他法律問題想咨詢的話,也可以計時,具體費用根據案情的難易程度來確定,你可以先跟我說說是關于民事的還是刑事的?” 匡延赫大概在忙,過了十多分鐘才回:“以刑事居多吧,時間跨度是十六年?!?/br> “這么久???” 唐蘊入行以來極少碰到時間跨度這么長的案件,時間久就意味著原始證據保存完好的可能性很低,而且無論是民事還是刑事,都有訴訟時效的規定,有些案子過了追訴時效法院就不予受理了。 “具體說說什么情況吧?!?/br> 匡延赫直接了當地彈了個語音給唐蘊,沒有半句客套,仿佛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一樣。 “當事人甲,他在十六年前曾多次性侵鄰居家8歲的女兒乙,后又因為賭博欠下大量賭債,決定實施盜竊。 某個雨夜,甲趁鄰居不在家,潛入她家偷走了大量現金和黃金,價值三十萬,但沒想到女主人丙因為臨時有事而返回家中,甲在情急之下往丙的腹部連捅數刀,隨后逃走,丙被下班回家的丈夫丁送去醫院,但那天的雨太大了,丈夫丁的汽車在半路上遭遇意外,丙還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 他這種“甲乙丙丁”式的代稱,以及動不動就出故障的車,五毒俱全的嫌疑人,讓唐蘊覺得自己仿佛在備戰噩夢般的司法考試。 感覺他下一個問題就要問,那么丙的死亡和甲有沒有因果關系? 唐蘊的眉頭不自覺地皺起,隨手切入備忘錄,無比認真地記錄案情重點。 假設當時的死亡報告可以證明,丙的死亡與中途的意外沒有關聯,那甲的行為大概率會被定性為入室盜竊和故意殺人,后者的追訴期長達二十年,還沒過時效。 這搞不好是個能在法學界掀起軒然大波的大案子呢! 然后,只聽匡延赫不疾不徐的聲音說道:“如今,這個小女孩兒找到了甲,請問一下,她要怎樣才能實現完美犯罪?或者說,殺完人也沒有人可以定她的罪呢?” 唐蘊不可置信地“???”了一下。 這也太荒唐了吧!這他媽是體溫三十七度的人能問出來的問題嗎? 匡延赫似乎并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什么不妥,繼續說道:“唐律師這么聰明,回答這個問題應該不難吧?” 問題是不算太難,早在備考期間,唐蘊就和同學商討過類似的問題,并且得到過完美的結論,只是理論歸理論,沒有哪個律師會跨出紅線去驗證那套理論。 “即使是什么都不做的教唆犯,一旦被認定為共同犯罪,也是要坐牢的?!碧铺N這樣說道。 沒想到匡延赫并不死心,反而笑了一聲:“這樣的案子,如果給你三千萬,你會接嗎?” 這個問題,還真叫唐蘊猶豫了。 那畢竟是三千萬??!而匡延赫的經濟實力也完全能夠兌現這份承諾。有那么一瞬間,唐蘊腦海甚至閃過自己在夏威夷海灘度假的畫面了。 十六年前的小女孩,該不會現在成了匡延赫女朋友吧? 可思慮再三,良心那關始終還是過不去。 “這不是錢的問題?!?/br> “一個億?” “真不是錢的問題?!?/br> “兩個億?” “匡總真有錢?!?/br> “對啊,那你要不要來見我?” “……” “唐律師在猶豫嗎?” “沒有,給多少也不行,我不是那種人?!?/br> 匡延赫的笑意更明顯了些:“好吧,唐律師比我想象中要正直一些?!?/br> 所以原來的他在匡延赫眼里是有多么見錢眼開??? 唐蘊好聲好氣地勸說匡延赫改邪歸正,別再抱有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你要是認識那小姑娘的話,也勸勸她吧,為這樣的人渣毀掉自己的人生不值得的,雖然這么說聽起來有點‘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漠,但現在的刑偵技術和過去早就不能比了。今天的問題就當你沒問過,我勸你以后也別考慮了,不可能的……” “你別不可能呀!”手機里很突兀地傳來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打斷了唐蘊的話。 唐蘊愣了一下:“你是?” 怎么討論殺人還有外人在場? “唐律師您好,我叫匡又槐,職業是導演,也是個編劇,剛才我哥說的那些,是我構思的故事背景,他跟你開玩笑呢?!?/br> 他的聲線聽起來很年輕,大概二十多歲,尾音明朗活潑,感覺是個很好相處的人,至少和匡延赫相比,匡又槐可愛多了。 “這樣啊,”唐蘊的神經松弛下來,“早說嘛,嚇我一大跳?!?/br> 堂堂一個集團執行總裁,背地里跟律師開這種玩笑,幼不幼稚。不過唐蘊只敢在心里嘀咕。 匡又槐說他已經想到了殺人計劃,但還是有許多法律問題需要咨詢一下唐蘊,順便確認一下這個暗殺計劃的可實現性。 “畢竟你在這方面比我專業?!笨镉只闭f。 唐蘊趕緊說:“殺人方面我可不敢專業啊?!?/br> 匡又槐又被他逗得哈哈直笑:“我哥說你懂得很多,脾氣也很好,所以讓我來找你的?!?/br> “哦?”唐蘊倍感意外,那個冷臉怪竟然會在背后夸他? “是??!而且他還說……” “好了,少說點廢話吧?!笨镅雍账坪鹾懿荒蜔┑貙⒖镉只钡脑捊o打斷了,轉而問唐蘊:“所以你今天有時間嗎?” 唐蘊摸了一把后腦勺,為難道:“你這個情況的話,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收費,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寫劇本要咨詢的呢?!?/br> 要不收得良心一點,一小時一百二?這是他們所的最低收費標準。 匡延赫問:“一小時三千?夠嗎?” 唐大律師沒什么骨氣地說:“定位發我?!? 第九章 暴雨 唐蘊喝完最后一口豆漿,把匡延赫發來的定位收藏了一下,設定一個鬧鐘提醒。 他今天還有其他的工作安排,等忙完正事兒才能去找匡延赫。 他利落地將碗筷丟進水池里,開了點溫水泡著,換衣服下樓,那速度堪比暑假最后一天趕作業。 原本定了十點鐘到看守所會見嫌疑人,他九點鐘便趕到了。 嫌疑人是個男的,因為氣不過自己的妻子跟外面的男人發生關系,十分彪悍地把男小三的生殖器給剪了?,F在警方那邊的傷情鑒定意見書已經出來了,被害人的情況屬于重傷。 理論上,嫌疑人的量刑幅度是在三到十年這個區間。 作為嫌疑人的辯護律師,唐蘊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法官從輕發落,爭取少做幾年牢。 從筆錄上來看,嫌疑人承認自己的罪行,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沒多說,不愿意給受害人道歉,更不愿賠錢。 他家里除了一個出軌的妻子和一個還在外地上高中的女兒,就沒有其他人了。 進入看守所,唐蘊先勸說嫌疑人認罪認罰,態度好一點,再去向受害人道個歉,賠點醫藥費,這樣的話他好為他做罪輕辯護。 他用最最樸素的語言向當事人解釋相關的法律條文,希望對方能夠聽明白一些,但是嫌疑人始終抱著一股視死如歸的態度,對唐蘊說:“我沒殺了他丟進絞rou機里攪碎都已經是手下留情了?!?/br> 唐蘊頭疼地捏了一把汗:“話不能亂說?!?/br> 好在律師會見嫌疑人時是不設監聽設備的,也不會部署警員,這樣做主要是為了讓嫌疑人能夠毫無保留地交代實情。 當然,律師也要遵守職業道德,在這期間聽到的,看到的,無論是多么毀三觀的內容,都有義務替當事人保密。 嫌疑人的下巴微微抬起,用一種銳利的,反對的目光望著唐蘊。 可以看出,他對唐蘊的到來感到十分不屑。 “無所謂,他們判我幾年就幾年,反正道歉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死了?!?/br> 很快他又覺得自己說錯了,補了一句:“死了也不可能道歉,我又沒做錯什么?!?/br> “你把人的作案工具都給割了還說沒做錯什么???” 嫌疑人被唐蘊的形容逗笑了,很短暫的一下,但還是讓唐蘊感受到他情緒上的放松,至少他對唐蘊沒有剛見面時的敵意了。 “成年人了,不能再意氣用事了,會很吃虧的?!边@樣的話,唐蘊其實跟人說過不下百遍,不過每一遍都還是抱著最真誠的態度。 嫌疑人轉而問道:“要是你的女人背著你偷人,你忍得了嗎?” 唐蘊心說我都遇到過好幾次了。 他的第二任和第三任男友都是這么分手的。 只不過異性戀比同性戀多出許多儀式來。 結婚證上的鋼印一敲,婚禮一辦,往往會造成許多人的誤解——這個人向全世界宣告,這輩子都只屬于我。 可區區一頁紙,怎么約束得了浮躁的人心。 當唐蘊意識到這些之后,就不再對另一半抱有什么道德上的期待了,合則來,不合就散,所以失戀對他也造不成什么傷害。 “不去在意就好了?!?/br> 嫌疑人一副看后輩的眼神:“那你肯定沒有討過老婆,有了老婆就不會這么想了?!?/br> “你很愛你的老婆?!?/br> “那是自然,我不愛她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