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癥 第97節
毫不意外,兩人的視線準確地對上。 閃電的光照到周念的半張側臉上, 把她的恐慌和無措照得一覽無余。 她完全是被鶴遂的眼神嚇到的。 他的眼陰沉、泛冷, 里面沒有一絲溫度。 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被鶴遂眼神懾到的感覺, 這一瞬間,周念仿佛回到17歲時和鶴遂初遇的那天。 那天和他對視時, 她被他嚇得不輕,雙腿發軟。 此時此刻也一樣,周念覺得自己活像個被抓現行的縱火犯,還沒來得及擦干凈腳底的火星子。 透過門縫的對視還在繼續,他的眼神越來越陰鷙。 又是一陣悶雷滾過。 鏡子前的鶴遂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輕輕張開薄唇說了一個字:“滾?!?/br> 周念僵在原地沒有動, 她明明想走,雙腳又像被灌了鉛。 只因她看到了他受傷的右手。 “你……”周念開口時聲音抖得厲害, 她指了下他的右手, “你在流血?!?/br> 鶴遂順勢往下看。 他看到了自己右手的指骨, 因打碎鏡子時受傷,還在流血。 殷紅鮮血順著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蜿蜒滑落,襯著冷白的膚色和青色血管, 顯出一種荒誕不經的美感。 他穿著病號服,眉眼陰郁, 渾身都透露出破碎感。 “我讓你滾?!柄Q遂冷冷道?!澳忝@?” 他的手直接伸了過來。 下一秒, 周念的下巴被他的手狠狠攫住。 他手勁兒大, 還沒用力就足以讓她痛得直皺眉。 好久之前, 她也被他這么掐過下巴。 在南水街的那條小巷。 她沒忘。 周念被扼住呼吸,她哽著脖子被迫仰臉, 看見鶴遂一張逼至眼前的俊臉。 他用帶血的右手掐著她下半張臉。 溫熱粘稠的液體在彼此皮膚中間摩擦著,周念聞見nongnong的血腥味,她看著眼底驟起的風暴,有著大難臨頭的恐慌感。 她被迫只能張嘴呼吸,像渴死的魚,氣息紊亂。 他卻變本加厲地將她的臉抬起,讓她離他的臉趨于無限近。 兩張臉間隔不超過兩厘米,呼吸糾纏在一起。 她能感受到鶴遂溫熱鼻息,一陣一陣地掃在臉上,他的呼吸也是亂的,像是在克制憤怒。 男人眸底陰寒至極,他掐著她的下巴沉聲發問:“你是聾還是他媽的聽不懂人話?” 周念鼻尖泛出點紅,眼角濕潤地哽咽道:“鶴遂,我疼?!?/br> 話音落地,他的大手立馬懈力,只余長指輕輕停留在她的皮膚上。 力度輕得說是撫摸也不為過。 這讓周念怔住。 眼前這一幕無比的似曾相似,像重演的歷史。 “鶴遂,你還是會怕我疼對不對?”周念眼睛微微發亮,藏不住的希望流露出來。 鶴遂沒有回答她,他只是看著她。 近距離的對視,周念看見他的瞳孔正在一點一點漲縮。 他卻猛地閉上了眼。 與此同時,他松開了周念,迅速背過身去。 “你怎么了?”周念很疑惑地問。 “……”他沒有回答。 周念站在原地等著,不久,大概只有五秒鐘的時間,鶴遂就重新轉過了身體。 他的表情冷淡又從容,和剛剛的反常很不一樣。 沒等她再開口說什么,鶴遂就將門關上,把她完全隔在門外。 那天晚上,周念忘記問他到底為什么要打碎那面鏡子,也暫時忘了去追究與他的種種舊事,只是很平靜地幫她叫來了護士,替他處理傷口。 護士問出了她的疑問:“你怎么把衛生間的鏡子打碎了呢?” 鶴遂靠在床頭,伸著右手讓護士包扎,說:“不小心?!?/br> 護士留意到鶴遂右手的手腕上還有傷,笑著搭話:“你好倒霉,怎么全部傷在右手,平時可都是用右手?!?/br> 鶴遂沒有說話,神色淡淡。 14號病床上,周念側躺著,藏在被窩里給置頂的他發消息: 【今晚打了很響的雷,我有點害怕,我怕的東西是不是有點多?怕打雷,怕樓道里警報響起時的紅光?!?/br> 【明明你已經和從前完全不一樣了,看見你受傷,我還是會擔心你】 【不知道你會在這個醫院待多久,等你離開后也許我就再也見不到了你吧,希望在這之前我可以搞清楚真相】 【我只是要個真相……】 …… 多滑稽可笑的一幕。 明明鶴遂就在她不遠處,她卻沒辦法把心里話同他說,只能以這樣的方式,把所有想說的話發給他早就廢棄的微信號上。 四歲枯榮的時間,一千多個朝朝暮暮,漫長得足以抹殺掉太多的存在。 抹殺掉她全部的希望、生命里的微光。 還有她的愛意。 如她發出去的消息一樣,現在的她只想要一個答案。 她是真的不敢信,也是真的不甘心。 - 精神病院的日子可以算得上豐富,可以說比外面絕大部分苦逼的上班黨要輕松得多。 在這里,有圖書館,清晨吃過早餐后就可以到圖書館看書。 還有娛樂室,娛樂室里有桌球,臺球,電視機,還可以坐在一起打撲克牌,不過打后需要把撲克一張不差地還回去,不然下次就沒得打。 以及還有專門的音樂理療室,里面有按摩椅,病人可以一邊聽歌一邊享受按摩。 當然綜上所述,都僅限自由活動時間,活動時間結束就得乖乖回病房,該吃藥的吃藥,該輸液的輸液。 周念和莫奈聊天時,聊到這些時,莫奈都會一本正經地問:“我也想住進去,沒開玩笑?!?/br> 周念會很難得地笑一下。 今天的活動時間,周念待在圖書館里,她一時沒找到想看的書籍,就在書架間緩慢地穿梭徘徊。 她看見一本書的封面很熟悉。 深褐色的。 她伸手,將那本書抽出來。 密集的書列里出現一道裂縫,她抽出那本書,看見裂縫里有一只冷白色的大手。 周念抬眼望去,與對面的鶴遂對上視線。 他剛好也要拿這本書。 周念把書遞過去,說:“給你?!?/br> 鶴遂沒接,抬著慵懶的眼皮看她一眼,轉身就走了。 周念默默把書拿回,低頭看著。 是一本日本的懸疑小說,名字是《絕叫》,也就是鶴遂曾經給她講過的那個故事。 他也想重溫這個故事嗎。 周念盯著封面高懸的女人發呆,在原處站了很久。 周念拿著書走出書架,想找個座位坐下來。 她一眼就看見了鶴遂。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那里光線明亮,即便他身上穿著病號服,也難以阻擋周身的光芒和耀眼。 他坐在哪里,哪里就是主鏡頭。 他出現在這里不會是巧合。 周念往他對面看去,果然看見了坐在他對面的裴巷。 裴巷此時處在抑郁狀態,面前擺著一本書也不看,要死不活地趴在桌子上,臉對著窗外,眼里一潭死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鶴遂在模仿裴巷。 他果然是吃演員這碗飯的,他學著裴巷的樣子趴在桌子上,表現出如出一轍的要死不活,連眨眼頻率都是那么的相近。 那桌還有空位。 周念沒有選擇過去,而是挑了距離他們兩桌遠的位置坐下。 旁邊坐著一個小女孩,五六歲的模樣,扎著可愛的羊角辮。 小女孩面前擺著畫畫本,還有散落開的蠟筆,她正忙著在畫紙上涂涂抹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