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癥 第62節
“對?!?/br> 鶴遂用手指點了點她的臉頰,“要拔掉?!?/br> 周念一聽就皺眉,怯生生地問:“拔牙會不會很疼?!?/br> 鶴遂甩著手上的水:“疼也要拔,否則你的頭就會一直痛?!?/br> 周念面露糾結,沉默了好一陣,才慢吞吞開口:“鶴遂,我要是去拔牙的話,你陪我嗎?!?/br> 鶴遂好整以暇地望著她:“你想我陪么?!?/br> 周念想都沒想,就說:“想?!?/br> “那擇日不如撞日?!彼姓惺?,“走?!?/br> “?” 周念緊張地站起來:“我還沒做好準備?!?/br> 鶴遂語氣平靜:“到醫院的路上你可以做準備?!?/br> 周念:“……” 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做,周念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跟著鶴遂出了門。 兩人一前一后隔著一段距離,不那么引人注意地朝著醫院走去。 醫療資源緊缺的時代,即便在小鎮上的醫院,也是人滿為患。 尤其周末,掛號的隊伍從窗口排到門口。 “你去旁邊坐著?!边M鎮醫院的大廳后,鶴遂對周念說。 “你幫我排隊嗎?!敝苣顔?。 “嗯?!?/br> 周念到大廳邊上的鋼制長椅上坐下,目光落在隊伍最末尾的鶴遂身上。 他永遠都是人群中最惹眼的那個。 個子高,長得很英俊。 長蛇般的隊伍正在龜速前進。窗口只開著兩個,還是手腳不算麻利的中年婦女,用一指禪慢悠悠地戳著鍵盤。 空氣里彌漫著病氣,消毒水味,止不住的咳嗽聲,小孩的哭嚷聲。 太吵。 周念被吵得頭疼,把手肘支在扶手上,托著一邊臉頰,閉著眼睛休息。 剛合上眼沒一會,旁邊突然響起一道聲音:“周念小姑娘?!?/br> 周念眼皮一動。 這聲音有點耳熟。 她緩緩睜眼,發現旁邊的座位上坐著一個男子,穿西裝打領帶的藍領模樣。 是上次在南水河邊找她談過話的陳志強。 新陽保險公司的。 周念下意識地皺了下眉:“干嘛?!?/br> 陳志強微笑著說:“還有點事情想問問你?!?/br> 周念頭痛不適,加上對面前這人本身也沒好感,有些冷淡地開口:“沒什么好說的,該說的我上次都說了?!?/br> 陳志強像塊魔芋,粘著不肯離開:“就一些很簡單的問題?!?/br> “……” 周念下意識看向鶴遂的方向,發現他也正好在看她這邊。 他的臉色一冷,徑直從隊伍中抽身離開,朝周念的方向走過來。 “怎么回事?”鶴遂來到兩人身前。 “???”陳志強回頭,就看見一個身高直逼一米九的少年立在面前,氣場滲人,“我要問周念小姑娘一點事情?!?/br> 鶴遂靠近一步,擋在周念身前,冷冰冰地說:“她并不想和你說話?!?/br> 陳志強翻開公文包,從里面抽出一張照片:“不是問她爸爸的事情,我是正好在找人,想問問她認不認識?!?/br> 他把照片遞給周念看,“你就幫我看一眼?!?/br> 周念目光越過鶴遂的身子,落在那張照片上,愣了下,說:“我認識,鶴遂,這人你也認識的?!?/br> 鶴遂也順勢低眼,看向那張照片。 他還真認識。 那是一張藍底的2寸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燙著波浪短發的胖女人,大臉盤子,腫泡眼,對著鏡頭笑起來眼睛都快要看不見。 “這是我們學校的語文老師,姓李,叫李麗芳?!敝苣钫f,“之前教過你的對不對,鶴遂?!?/br> 鶴遂淡淡嗯一聲。 陳志強眼里掠過一抹異色,很快又消失不見,臉上笑容重新出現:“哦哦行,我就問這個,沒別的事情了,不打擾你們了哈?!?/br> 看著陳志強離開的背影,周念兀自低聲說了句:“他一個賣保險的找李老師干嘛?!?/br> 鶴遂隨口接了一句:“可能就是為了賣保險?!?/br> “也是?!?/br> 發生這么一段小插曲,讓鶴遂不得不重新排隊。 近二十分鐘后,鶴遂才拿著一張口腔科的掛號票。周念已經在長椅上等得昏昏欲睡,他輕輕揉了一把她的頭發:“起來了?!?/br> 周念惺忪地睜眼,慢半拍地應:“……哦?!?/br> 到二樓的口腔科,醫生先給周念拍了一張牙片。牙片上果然顯示,周念的左邊下牙最里面長了一顆橫著的智齒。 醫生也說,要是不拔,會一直引發偏頭痛,還會把旁邊好的牙齒給抵爛。 拔牙的時候,周念怕得不行,剛躺在牙椅上就立馬坐起來,怯生生喊:“鶴遂?!?/br> 鶴遂就站在旁邊,有些哭笑不得,還是耐心地低聲說:“我在?!?/br>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臂:“抓著就不怕了?!?/br> 像看見救命稻草似的,周念立馬緊緊抓住他緊實的手臂,聲音卻更加露怯:“我還是怕怎么辦啊?!?/br> 鶴遂沉吟片刻,懶聲道:“要不等會我給你講個故事?轉移注意力?!?/br> 周念覺得這方法可行:“你講?!?/br> 醫生讓周念張嘴,打了麻藥。 又過了一陣子,醫生再次讓周念張開嘴巴,準備拔牙。 周念緊張地閉上雙眼。 耳旁傳來鶴遂低低徐徐的嗓音,他開始給她講故事: “有個女生出現在一個不受寵的家庭,mama只愛弟弟,從來也只會夸獎弟弟。弟弟卻死于一場車禍,女生偶然間發現弟弟是被霸凌才自殺的,她將這點告訴母親,拿弟弟留下的字條給母親看,母親非但不相信,反而責罵女生,說字條是她偽造的。后來,女生的爸爸拋棄妻女卷款離家,女生也離家求生,融入社會。女生進入到一家保險公司工作,卻遇到黑心上司,不僅被哄騙當了上司的情婦,上司還不停pua她,讓她想方設法提升業績。女生漸漸走向了一條不歸路,先是通過賣身求業績,又被虛榮心挾裹著陷入消費主義陷進,最終成為一個□□?!?/br> 故事講到這里,那顆橫著長的智齒已經被醫生拔出。 麻藥生效,再加上被鶴遂口中的故事吸引,周念竟一點都不覺得痛。 反而,她興致勃勃地問:“然后呢,然后那個女生怎么樣了?!?/br> 醫生把一大團棉花塞進周念的牙洞里,叮囑:“咬著,咬緊,先別說話?!?/br> 鶴遂勾唇一笑:“讓你先別說話?!?/br> 周念用眼神示意他往下講。 鶴遂卻不講了,他在和醫生說話:“那顆牙齒別扔?!?/br> 醫生瞥一眼旁邊鐵盤里的智齒:“你要???” 鶴遂神色冷淡,但看向那顆牙齒的眸光卻很專注:“我要?!?/br> 周念用十分疑惑地眼神盯著他。 你要我智齒干嘛? 鶴遂看懂了她的眼神,但也只是略微挑眉作回應,其余什么都沒說。 那天從醫院出來后,天色已完,薄暮下的黃昏像詩人筆下美景。 周念和鶴遂沿著粼粼南水河往回走。 周念的左邊腫起來,塞牙洞的棉球已經吐出,但說話還不太利索。 鶴遂在半道上買了根雪糕。 他故意在她面前吃雪糕,還欠揍地笑著逗她:“周念,你看你現在這樣,像不像個小老太婆?!?/br> 周念捂著左臉,含糊地開口像大舌頭:“你……” 鶴遂來到她面前,倒著走,少年瀟灑的氣息滿滿,他挑眉笑得很壞:“你看你這樣,說話還漏風,更像個小老太婆了?!?/br> 周念被他氣得半死,又拿他沒辦法。 急了就伸手去擰他胳膊。 偏偏鶴遂不躲,由她隨便擰,也帶著滿臉寵溺地笑看她。 周念一下就沒了脾氣。 這是最好的時光,也是最壞的時光。 好在這是十七歲的鶴遂,他的世界里還沒有萬人矚目和無邊榮潮,內心只有一座被燒光的荒山,而周念是一場及時雨,雨落生萬物,青草,嫩芽,鮮花,生機勃勃的一切都是周念給的,她是他灰暗生命里唯一的光。 壞在這是十七歲的周念,她會把所有的美好和恩賜都留在這一年,只身前往一個未知、可怖、冷漠的,被鶴遂徹底忘卻的以后。 “鶴遂?!敝苣钅:磺宓亟凶∷?,“你拿了我的智齒要干嘛?!?/br> 鶴遂回身望她。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在橘紅光影里沖她淺淺勾唇,笑得醒目惹眼。旋即,他摸出那顆被洗凈裝進小袋中的牙齒,向她示意:“這個會是半年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