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今天是見不到蔣慕然的第九十三天,除了被林盛養得愈發肥大臃腫的胖頭,一切照舊。某些情況下,欲望會使稀松平常的物理需求變成伊甸園的禁果、沾著口紅的細長香煙、令人著迷的純白粉末。但胖頭的欲望很純粹,純粹到我懷疑它是不是只知道填飽胃袋,一旦需求無法被滿足,它就會踩著粉色的rou墊來到我身前,一個勁兒地喵我,餓急了咬住我的褲腿不放,讓我寸步難行,又或是從沙發高處猛跳下來,龐大的身軀足夠直接把我砸成重度殘疾。林盛老是喊我逗它玩。他說我要和花花草草、貓貓狗狗朝夕相處,這樣才能多點人情味。林盛的人生哲理沒什么理論和邏輯支撐,我一般都當屁聽。我不希望自己有人味,我最好什么味道也沒有,我說過,我不會再自找麻煩。 為了讓林盛閉嘴,我決定與胖頭和睦相處,營造出一種友好溫馨的打破物種局限的假象——我林筱良心在上(我這人沒有良心)口頭畫押為證,這輩子和胖頭不離不棄,永遠相親相愛。林盛滿意了,將胖頭全權交給我喂養。我個人崇尚野生放養法,遵循物競天擇自生自滅的自然規律,有時半夜抽完煙會心血來潮幫它鏟屎,剩余的時間都是易矜在照顧它。 胖頭不算一只很難養的貓,它掉毛但不亂拉屎,住進家里唯一一次隨地小便尿到了我的床上。等新床墊送來的那一晚易矜抱著枕頭來客房陪我睡覺,因為只有一床被子,他把我裹得密不透風,生怕我著涼感冒,我說只要你不和我睡覺,被子就不會不夠蓋,我就不會生病。他說只要筱姐和小矜睡覺,就能很暖和,筱姐就不會生病,也不會做噩夢。聽了他的話我惡狠狠地祝他jiba爛掉,他明明只是想用jiba蹭我的逼。當晚我的自殺計劃被他的胡攪蠻纏打亂了七個小時,又在朝陽升起照亮大地的那一刻煥發出了勃勃生機。 蔣慕然平常管我管得寬,他不許我打架,不許我藏任何尖銳的東西,更不許我一個人跑出去玩,要出去玩必須帶上他,不然就是背叛朋友天打雷劈。我知道哪里不對勁了,我又開始思考該怎么見到我媽,這件事對我來說變得好像有點陌生,需要復習一遍,于是我點開放在瀏覽器收藏夾里落灰的《快速自殺指南》,令人詫異的是居然還沒被封掉,這種三流網站擠滿密密麻麻的黃色賭博廣告,想要學點知識堪比掃雷,我必須小心而謹慎地在無法停止抖動的發牌女郎和擼管肌rou男留出的空隙之間瀏覽文字。然后我下樓找到胖頭,把它翻了個四腳朝天。胖頭肚皮上的肥rou抖來抖去,我好不容易卡住他又粗又短的脖子,它嗷嗷直叫,追著我的手就要咬,結果扭頭看到什么,掙脫我的手一溜煙跑了。我看過去,胖頭正埋在瓷碗里干飯,易矜拿著舀罐頭的飯勺,直起腰回望我: “它是不是又蹭你了?” “蹭了又怎樣?” 客廳里暖氣沒開,我抻直蹲麻的雙腿,因為短暫的眩暈感閉上眼睛,他著急地跑過來親我,又問我為什么要對胖頭那么好,你不許摸它也不許摸別人,只能摸我。 他以為我又在生氣,只要我不打他罵他,他就覺得我心情不好。前天他把胖頭的指甲剪出血了,我問怎么回事,他以為我在生氣;昨天他把胖頭關進籠子,餓得它鬼哭狼嚎,我下樓開罐頭,他以為我在生氣;今天對我說不許摸胖頭只能摸他的時候,他還是這樣小心翼翼。心臟突然被針刺了一下,酸酸的。易矜賤就賤在他明明知道我不懂得怎么愛人還想要我去愛他,“我愛他”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發生的事了。學習好又有什么用,傷心的時候又笨又可憐,像個二百五。但我覺得他和譚風卓其實是不一樣的,至少他不會因為得不到愛就壞到虐待小動物。所以我并沒有在生氣。 我用力踢了一腳胖頭的屁股: “就知道吃,沒用的蠢豬?!?/br> 它嘴里還塞著飯,奮起抵抗,抬起爪子來撓我,被易矜眼疾手快一把摁住,然后他半跪在我面前嚎啕大哭,我都能看見他嗓子眼,哭得丑死了:我沒有餓它!它故意的!你看!它都抓你多少次了!我、我就是沒喂它吃零食而已嗚嗚嗚嗚筱姐…… “嗯,我知道?!?/br> 但他沒聽見我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哭。他怎么有這么多的淚,多到哭不完,在遇到他之前我很少見人哭,所以他一哭我就不知道怎么辦。他說剛剛胖頭差點就抓到你了,我說是我踢了它一下它才來抓我的,你不要發神經在那里鬼哭。我覺得他不太對勁,他單膝跪在發涼的瓷磚地面,小臂穿過胖頭的嘎吱窩,胖頭的兩只肥腿不斷在他膝蓋上打滑,修剪干凈的貓指甲從rou墊里暴露出來,他仰著臉看我。我說你要干什么,他說小矜被揍過很多次,小矜不怕疼,也不怕被抓。然后他就演示給我看,握著胖頭的爪子在自己手腕上深深地劃了一下。他的手腕立刻浮出幾滴艷麗得觸目驚心的血珠。他媽的,他腦子有屎。我當即沉下臉拽起他的衣領,不可理喻地朝他吼: “你他媽給我滾出去!滾出我的家!” 他微彎的嘴角僵住,束手無策地任我拖拽: “筱姐……” “好玩嗎?!下次準備是哪個地方????!”我把食指戳在他喉結上,他狼狽地咽了一口口水,“這里?”我又將手往下移,隔著衣服使勁掐了一下他的rutou,他急促地啊一聲,手指因為疼痛刺激的緣故彎曲起來,像接受電療的精神病患者,“還是這兒?” “不、不是……小矜呃啊啊……不疼的?!?/br> 我用力拍向車頂,閉嘴!老彭呢?!還不出來!他被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瑟瑟發抖,乞討似的伸手拉我的衣服,筱姐不要生氣了……我打掉他的手,把他一腳踹進車內,進去我要關門!我讓老彭帶他去醫院,他作勢嬌弱地倒在椅墊上,筱姐你別走……我說你撒不撒手,再不松拿刀把你手砍了。他嘴唇蒼白,用瀕死的眼神盯著我看: “我好像病了?!?/br> …… “病死你就再也見不到小矜了?!?/br> 我一定也是被傳染上了精神病,竟然還覺得他說的話有道理,這崽子天天折磨我,等他死了林盛絕對會來找我的麻煩,而且他眼里的笑意讓他看起來就像只圖謀不軌的狐貍。 “開車?!?/br> 今天是見不到蔣慕然的第一百天紀念日,我特意為他買了包煙,拿出一根放在窗臺,一根點燃慢慢抽,以此緬懷我們不復存在的逃學歲月。我已經決定,如果蔣慕然再不回來,他的屁屁就得給我打十分鐘,出于私心我會手下留情的。抽了幾口我看見何時佳將課本反扣在桌面上,朝我招手,我摁滅手里的煙,對她挑眉,干嘛?期中考試后何時佳換到了我斜對面,我前面坐的是班里最愛學習的電桿男,他又高又瘦,還總喜歡把1.5升的保溫水壺擺在桌角(魔王批評他應該把除課本外的物品一律放到桌肚里或者腳邊,不然會影響后排同學的視線,我覺得沒什么影響,倒是魔王經常要走下講臺確認我有沒有睡覺),可能是喝水量太大了,課間除了上廁所他絕不會離開自己的座位半步。何時佳就是趁電桿男去撒尿時替蔣慕然傳話的: “他說放假了來找你?!?/br> “沒了?” “你們有事不能打電話嗎?為什么總要我幫你們傳話!” 我說你說得有道理,但你知道的,蔣文暨那老頭不讓我們有話直說。何時佳被電桿男傳染了,也說要去撒尿,我才扭過頭看易矜。也不知道聽沒聽見,他十分溫順懂事地抿著嘴唇,拿紅筆在試卷上圈圈叉叉。林盛為我規劃的“學習套餐”強制要求我本人的期末考試成績達至兩位數(或以上),這是何等的喪心病狂,林盛一定是想讓我安息在這狗屁不如的年紀!不過我人可以說是很好的,每天背兩個單詞糊弄糊弄,作業亂涂亂畫一通好讓他跟林盛交差。 他反倒比我還認真,我抽出那張鮮紅到不忍直視的試卷: “我說了我隨便寫的,打這么多叉你不累???” 他緊抿的嘴唇終于放松了,在我眼前一開一合,讓我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 “一點都不累!筱姐,你的手還疼不疼?寫試卷會不會難受?”他低下頭看我的手掌,腦袋轉來轉去,仿佛發現了新大陸,盡管他已經摸過無數遍了,“你看!朝這邊是個小愛心,朝這邊看就是個倒過來的小愛心!” 真想把他的嘴給摳了。 新疤被他撓得又刺又癢,我抓住他的手,他慌慌張張握成拳,要縮回去,我打了一下他的手背,撩起眼皮斜他,還躲?他哼著說手痛痛,撅起嘴讓我親他,他總喜歡在某些時刻睜眼說瞎話以掩蓋自己干的“好事”。我說你再靠過來點,他立馬雙眼發光,嘴撅得更高了,像觀賞池里等待游客投喂的金魚——要親很久很久!——傻逼,沒發現我正掰著他的手掌看。 “什么時候弄的?” “??!不要看!丑!” 我摁住他那塊疤,他又扭又喘,痛得快哭了喊我筱姐,我說你不是不怕疼嗎,怎么輕輕碰一下就叫成這樣,拿刀割自己手心的時候就不怕了?他還頂嘴,我用的是剪刀!戳出來也是個愛心,和你的一樣! “你媽的還有哪快說!” “沒有了,”他梗著脖子,閉上眼睛,“不信你看!” 我動手解他的襯衫,原本只是想做做樣子嚇唬他,沒想到他當真了,哆哆嗦嗦地說,教……教室不行,想和筱姐去其他地方……再做。我拿起窗臺那根燃了一半的香煙,吸了一口,誰要和你做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想學蔣慕然在小廁所干我,如果他撒撒嬌,說不定我一沖動就會同意給他cao逼,但他沒有,他低下頭哼哼: “那……那就不做了?!?/br> “喂?!蔽医辛怂宦?。他用黏黏糊糊的鼻音回應我,臉頰兩側的紅暈還沒褪,被我甩了一耳光就更紅了。教室變得很安靜,我抬起頭,才發現班里的同學都走光了,這節是體育課,大家都急著去cao場,難怪電桿男尿了那么久都沒回來。此時窗外的天已經是灰黑色,雨水被風卷進來,冰涼的潮意瞬間像尿一樣滋在我們臉上,我很不喜歡下雨,一下雨地面就會變成城市污水道,連鼻腔里都是渾濁的空氣,有水從毛孔里沁出來,老鼠躲進去。易矜很享受這種天氣,他露出那排雪白的牙齒對我傻笑。他不在意雨會吹到臉上,不像我(我總是在某些時刻羨慕他)。 我揉了揉他那半邊臉,問他痛不痛,他說好舒服筱姐棒棒也痛痛也要揉揉,我說痛死你自己揉,媽的剛剛還以為這狗崽子腦子不正常了,原來是想我打飛機。說真的他看起來很難受,萬一憋出性功能障礙就不好了,他才十四歲,雞雞都沒蔣慕然的大,不能葬送在我手里。 我扯開他的褲頭準備一看究竟,教室外有人踩著高跟鞋噠噠噠的走過來(目前為止學校里我只見過魔王穿這種鞋子),我連忙把煙滅了,把煙盒塞進易衿的書包。 我覺得每個人都會遇見一個魔王,魔王們喜歡用普世的教條壓榨比他們低階的怪獸,而校長就是我們班主任的魔王,這使我對我的魔王感到了一丟丟的同情——她穿著教師制服,因剛遭受校長的嚴刑拷打渾身散發著死氣。環視了一周空蕩蕩的座椅后,她問,人呢?我踢向易衿的小腿,讓他回答。易衿說下午有體育課,可能在體育館。他說話的時候夾緊雙腿,我猜測是為了夾住jiba,否則魔王就會看出來我們其實在干不正經的事。林盛跟魔王說過,他要實行一次“林筱大改造”,為了讓我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以后所有的活動課我都要留在課室學習。 魔王拿起桌上的筆記本,神情嚴肅地翻了幾頁——這使我想到監獄里驗收工作成果的教導員,如果表現優異,我就能獲得印象分爭取早日減刑,因此我忐忑不安地等待她會如何評價我(監獄分配給我的任務是每天釘一百雙鞋子,在釘鞋這份工作上,我不能算很有自信)。 “認真學,”她似乎不太滿意我的進度,略帶警告意味地點了點我的腦袋,我很煩有人點我的腦袋,我把眉頭皺在一起,心里冒火,“不要把特例當特權,既然占用了易衿的課堂時間,我希望期末就能看到你的成果,相信你爸爸也是這么……” “知道了知道了?!蔽艺碇觳?,提起筆潦草地抄了一遍單詞,不想繼續聽她啰里八嗦。 魔王抬腕看了下表,對易衿說,你去把他們喊回來,也快下課了,跟任課老師打聲招呼,快去快回。易衿的jiba得到解放,他扭扭捏捏應了聲好,迅速跑走了。我放下筆,將鬼畫符單詞丟到一旁,假裝好奇地問,老師,等會要干什么?魔王說寒假有全國競賽,市里高中組織考試,成績好的入選參加集訓,實驗是第一次……她見我聽得聚精會神,頻頻點頭微笑,猜到我一定是左耳朵進右耳出,有些氣惱地推起衣袖,你讓胡沁組織好班級紀律,等會外校的學生過來交流學習心得,認真聽聽!有用的!我將筆夾在耳后,連連答應,好的我知道了老師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