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祂 第28節
“他”靜靜地想,阿晚要想起來了啊。 其實郁睢那時候沒說實話,“他”也不是那么想陳山晚想起來的。 那些記憶對于陳山晚來說大抵是痛苦的。雖然“他”并不覺得“他”的人類有那么脆弱,可難過和痛苦這種情緒是苦澀的。郁睢不想在他身上品嘗到。 陳山晚是做夢了。 他夢到自己回到了福利院,回到了自己五六歲的時候。 他的對面坐著那個眼睛上捆了繃帶的小哥哥,他輕輕眨眼,看著坐得板正到可以說是有點像沒有靈魂的行尸走rou的小哥哥,把自己剛裁剪好的廢紙給他:“哥哥,你還會折別的什么嗎?” 小哥哥沒有說話,只是動了動手指。 他慢慢折了一只千紙鶴放到陳山晚的手上。 陳山晚笑起來,把千紙鶴放到自己的鐵盒子里。 鐵盒子已經銹跡斑斑,打開都不是很利索了。這個盒子還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月餅盒子了,院長給陳山晚讓他存放自己的“小秘密”的, 每個孩子都有,陳山晚的盒子里面全是折紙。 有元寶、小船、鳥、花、小兔子、小青蛙等等,全部都是這個小哥哥給他折的。 陳山晚喜歡這個小哥哥。 福利院里有很多孩子,其實陳山晚跟每個人都玩得可以,但他本人最喜歡這個小哥哥。因為小哥哥只會給他折紙,也只會對他的話有反應。 他還會把小蛋糕和糖果全部讓給他,會幫他吃他不喜歡的胡蘿卜,會陪他一起翹課。還會幫他洗他不想自己洗的貼身衣物…… 所以陳山晚覺得這個小哥哥和可可jiejie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 小哥哥只是不會說話、看不見,他是聽得懂別人說話的,只是他只理他而已。 小哥哥來了福利院后,陳山晚的日子都好像鮮活了起來。 他跟他相處得很好,誰都知道他們的關系很好。 但好景不長,有一天晚上,和他擠在一張床上的小哥哥忽然坐了起來,拽著他的手好像要帶他去哪。 陳山晚雖然偶爾會有些小頑皮,但本質上是個很聽話的小孩,院里的規矩是晚上不能在院內亂走,所以他拉住了小哥哥:“哥哥?” 他小聲說:“我們不能離開房間的?!?/br> 小哥哥沒說什么,只拽著他要往外走。 他看著瘦瘦弱弱,手勁卻意想不到地大,可終究是他察覺得太慢,在他們輕手輕腳打開門時,正好撞見了院長。 陳山晚一愣,下意識地要幫小哥哥打掩護:“mama,我想上廁所,但我有點怕黑,就拉著哥哥陪我?!?/br> 他仰頭去看院長,在一片漆黑中,看見了院長冰冷的目光。 院長嘴里也說出了他根本就聽不懂的話:“…他們說你是另一個,看樣子是真的啊?!?/br> 陳山晚懵懵地,被小哥哥擋在身后,推著慢慢往后退, 他根本不知道院長在說什么,但他看見了院長手里拿的東西,在漆黑的走廊里借著一點微弱的月光反出了寒芒。 那是一把刀。 院長mama明明說過,刀是危險物品,不能在他們面前展示…… 說起來,今天這間房間里只有他和小哥哥,其他人都去做體檢了。 他們都是分批次體檢的,陳山晚的身體沒有什么殘疾,就是容易小病不斷,體質弱而已,所以都是排在最后的。 陳山晚腦袋亂糟糟的,那一瞬間他的思考能力突破了一些桎梏,展現出了不像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孩該有的智慧,但也僅僅只有一點。 陳山晚本能地覺察到危險,攥緊了小哥哥的手臂。 院長一步步慢慢走進來,像是已經將獵物堵到了死角的獵人,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從容不迫:“晚仔,到mama這里來?!?/br> 她以為自己還能蠱惑住陳山晚,又或者只是單純地在警惕另一個“人”的存在:“你抓著的那個,可不是人類,是怪物?!?/br> 陳山晚根本就不信:“這個世界上沒有怪物?!?/br> 院長似乎是覺得好笑,毫不猶豫地舉起刀揮下! 少年帶著陳山晚躲了兩下后,陳山晚在極度的恐懼中誕生出了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冷靜。 他在想院長為什么要對他們動手,在想…小哥哥明明看不見,是怎么躲避的? 院長到底是大人,少年又不知道為什么好像很虛弱,在院長再一次揮刀亂砍時,一道黃符也直接從打開的窗戶飛進來,砸在了少年的肩臂上。 那一剎那,陳山晚的三觀被顛覆了。 他清楚地看見藍色的火焰燒上少年的肩膀,那種皮rou燒灼的場面并沒有出現,他的小哥哥只是……半邊肩膀從人的形態變成了一堆糾纏在一起,好似在痛苦掙扎的荊棘。 少年也因為過大的痛苦而跪倒在地,想要抬手捂住自己的肩膀卻又不能,嗓子里都發出了“嗬…嗬……”的怪聲。 陳山晚其實被嚇到了。 他完全沒有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到底是為什么,但在看見他喜歡的哥哥身上著了火時,他幾乎想都沒有想就撲上去,抱住了少年。 陳山晚用自己的身體撲滅了火焰。 而窗口翻進來了一個男人。 他看著抱著少年的陳山晚,陳山晚的臉上已經寫滿了焦急和擔憂,緊緊抱著半邊肩膀都被燒灼成了干癟的、很明顯喪失了活性的荊棘,眼里并沒有半分同情和憐憫,反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倨傲,甚至可以說是不是看人的眼神。 更像是在看任人擺布的物品,掛在掛鉤上等人來買的rou。 陳山晚不喜歡他的視線。 他抱緊了呼吸都很微弱的少年,小哥哥的側臉壓在他的脖頸上,冒出的大片冷汗蹭在了他的脖子,是濕黏的。 男人注意到陳山晚的視線,有點意外地揚揚眉:“居然沒被嚇哭,他這性格倒是意想不到地堅韌…養出來的話會很強,但恐怕也不好控制啊?!?/br> 院長握緊了手里的刀柄,看向男人:“你要坐地起價?” 大概是覺得兩個孩子做不了什么,兩人居然就這樣聊了起來。 男人低笑:“我也可以不起價,就按我們之前的方案走,看你要不要在鋼絲上跳舞了?!?/br> 他提醒院長:“他的靈魂可比那個誤入你們這里的更強,不然也不可能能挖走‘他’的心臟,甚至……” 男人的視線一轉,落在了擺放在陳山晚床邊的黑玫瑰上:“還能養起來?!?/br> 他微微瞇眼:“這靈魂…我師公修行了這么多年,恐怕都不及他千分之一。要是能養成功,恐怕可以影響全世界?!?/br> 院長吞咽了一下口水:“…我不需要影響全世界?!?/br> 男人輕嗤:“知道,你只是單純地希望他能夠幫你讓這福利院能繼續開下去,還有你的這些孩子們,讓他們健健康康地長大。我呢,也不要多了,就是如果你養成后,我要把他分成兩半,留一半給你,足夠你實現你那些簡單的愿望了?!?/br> 院長皺起眉。 男人端詳著她的神色,覺得好笑:“你不會是怕他難受吧?你明白你要做什么嗎?你待會可是要親手挖了他的眼睛,廢了他的四肢,再剖開他的心臟把‘圖騰’種下去,再把他活埋的。比起這些,等他成神后把他分成兩半根本就不算什么痛苦了?!?/br> 陳山晚呆呆地看著他們。 他可以聽懂他們說的每一個字,但又似乎無法聽懂。 陳山晚看向院長,有點無助地:“mama……?” 院長登時將刀柄握得更緊,指甲都嵌入了自己的掌心里。 她轉身看向陳山晚,沙啞著嗓音說了句:“晚仔,別怪我。你也喜歡大家不是嗎?只要犧牲你一個人,浩浩哥哥和妮妮jiejie他們都可以活下來,你也看見他們有多痛苦了……” 陳山晚和少年被逼至了角落,根本無力逃脫,他只能咬緊了牙:“不要?!?/br> 他看著院長,稚童的聲音總有幾分很難分辨男女的尖細:“這是你一廂情愿!我的命是我自己的!該不該給你是我自己決定!” 然而院長根本聽不進去:“抱歉了……” 她猛地舉起刀就要揮下,但也就是這時,少年另一只手倏地化作了荊棘,幾根擋住了院長的刀,另外幾根飛速將那朵靜靜開在一旁的黑玫瑰掠走。 男人一驚,邊掏符邊喊:“攔住他!他如果把自己的心臟吃掉了的話會變成真正的怪物,到時候就失控……” 男人的話沒有說完。 因為少年直接將那朵黑玫瑰塞到了陳山晚的嘴里。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兩個孩子,眼睛都瞪大了:“你瘋了?!” 陳山晚也懵住了。 但在黑色的花瓣被碾碎了一點,有清苦又帶一絲甜的汁液侵入他的感官時,他詭異地聽見了自己腦海里響起了青澀的少年聲—— “吃進去?!?/br> 陳山晚完全是下意識地照做。 “快向我許愿!” “…許、許愿……?” “只有向我許愿,我才能擁有力量,才能保護你?!?/br> “許什么愿?” “什么都可以?!?/br> 什么…都可以? 陳山晚看向已經斬落了荊棘的院長,看向面露痛苦之色的小哥哥,呢喃:“我要……一切回到從前?!?/br> “……” 空氣安靜了一瞬,少年湊近本來就和他離得很近的陳山晚,在他的眉心落了個輕吻:“如你所愿?!?/br> 在那一剎那,他瞬間變成了數不清的荊棘將陳山晚包裹住。 陳山晚也在那一刻察覺到自己似乎不該許這個愿望,他往前,卻墜入荊棘的擁抱中:“哥哥——” 他聽見少年不知道跟誰說:“有我一個就夠了吧?反正現在他吃了我的心臟,也沒有辦法滿足你們的條件,成不了神了?!?/br> “我會如他所愿抹除你們所有的記憶、修改你們的記憶,然后跟你走?!?/br> “放過他。還有你…對他好點,要是讓我知道你讓他受苦了,無論付出什么代價,我都會讓你生不如死的?!?/br> …… 再然后,陳山晚忘記了一切。 他第二天在床上醒來,放在床頭邊的黑玫瑰消失不見了,睡在他旁邊的小哥哥也不見了。 他赤腳跑到走廊里,就見院長mama手里拿著不知名的花走了過來:“晚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