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姒昭尊貴，溫潤親和。

    皎月的光輝是落在每一個行路人身上的，不偏不倚。

    不知道過了多久，人潮還沒有散去，忽有特使高聲呼喚進入驛站。

    “天子諭旨，公子姒昭捉拿沾安村黑商有功，救出一眾我大瀟被困女子，天子甚喜，特賜上品岫巖玉一件?！?/br>
    明憐低頭，指尖再次緊緊掐在手心。

    他那般厲害，親力親為，勞心政務，捉拿了作威作福的惡人黑商……理應得到尊貴的，友好的對待。

    她卻升起奢望，想要卑劣地留住他。

    “……”

    雅間內。

    公子姒昭親力親為，見過每一個前來拜見的臣民。

    人潮褪去后，慶谷拿著天子派特使送來的岫巖玉，對公子姒昭高興說，“公子，天子真是惦記著您呢，時時刻刻關注著您的動靜?！?/br>
    姒昭容色如玉，濃密漆黑的眼睫半垂，清潤嗓音不緊不慢說，“那么遠，惦記只是徒增麻煩?！?/br>
    慶谷以為溫潤的公子姒昭是指天子老人家不必憂心忡忡。

    “公子能力出眾，天子自然放心?！睉c谷樂呵呵道。

    “公子，這賜來的玉……”

    姒昭抬眼，眼底深處有淡漠，溫潤道，“依老規矩，收起來即可?！?/br>
    “天子送來的都是好東西，公子您再珍貴這些東西，也不必都收起來，要壓箱底了啊?！睉c谷嘟囔著，不過還是依著吩咐照做。

    “對了，公子?！睉c谷小心翼翼收好大瀟天子送來的岫巖玉后，忽然支支吾吾對姒昭提起，“那位，那位……”

    有點語無倫次，不知怎么措辭。

    “那位什么？”公子姒昭好脾氣，微笑著，神色有點漫不經心。

    慶谷一拍腦門，道：“那位美人，公子，您救的那位美人剛才好像在外面?！?/br>
    姒昭睫毛輕動，溫潤嗓音不起波瀾，“讓她進來?！?/br>
    慶谷趕緊出去看，卻失望回來，“公子，晚了，人走了?！?/br>
    姒昭一頓，略有疑惑，“走了？”

    “可能站了一段時間后就走了，估計熬不住了吧，畢竟見公子您的人太多了?！?/br>
    姒昭眸色微思，漫不經心拿起案上帛紙與墨筆，狼毫暈染漆黑青墨，如迅速的蠶食般，柔軟白色的一端頓時被氤氳上暗色，墨色沉沉濃稠，揮之不去。

    第5章 染臟皎月

    ◎稍微觸及表面，就會無法回頭◎

    沾染暗色墨汁的狼毫落在干凈無暇的帛紙上。

    公子姒昭執筆，書寫政務策論，如冷玉般清澈的嗓音隨口問：“她什么時候來的？”

    慶谷撓了撓頭，努力回想，“方才人多，看不太真切，但她太美了，很顯眼，公子，我不是故意仔細看的……咳咳，好像是在您接見那幾個商人的時候來的?！?/br>
    姒昭繼續書寫策論，墨色字體勾勒鋒利弧度。

    公子姒昭的政見觀點與他溫潤的模樣不符，常常犀利、冷酷、直中要害，帶著果斷的殺伐。

    隨著策論中觀點抒發，男人清潤眉眼覆蓋一層冷戾，“什么時候走的？”

    “其實剛才還在的啊，我猜是拜見您的人差不多都走的時候……”慶谷一愣。

    “怪了，那個時候沒什么人了啊?！睉c谷疑惑嘀咕，不禁有點惋惜，嘆口氣，“可惜，想來是正好錯開了?！?/br>
    姒昭半低鴉色睫羽，神色淡淡，他想到那女子在雨中的身影，鋪天蓋地的暴雨，帶著摧古拉朽架勢，冷的徹骨，她就跪在那里，臉龐被水打濕，那雨很大，她卻一動不動，無論意識是否清醒，骨子里的堅韌無法掩藏。

    她若選擇等，那就不會走。

    姒昭指骨瘦削，他姿態優雅，漫不經心的，但手執狼毫運筆之時，手背上的筋條鼓起來，自有鋒利、肅殺氣流轉。

    觀點在帛紙上行云流水寫出，句句都用了鋒利的字詞，若非賞罰分明兜底，否則會被當作偏戾之人。

    “公子，您撿的那女子也是可憐?！睉c谷對公子姒昭提起，他是武人，大大咧咧的，靜不住。

    慶谷的聲音傳到姒昭耳中，道，“沒有人認識她，審問過黑商后，黑商說她是被曾經的雇主偷偷賣過來的，這多寒心啊，要是公子你把我賣了，我真的受不了?！?/br>
    “那幾個黑商天殺的，人要是跑，就抓回來打斷腿，如果不是她一直跑一直跑，晚一步，就被打斷腿賣了?！?/br>
    “她那身板能跑的過黑商，也是奇了?！睉c谷絮絮叨叨的，又說道，“不過，如果她沒跑出來，讓黑商直接暴露了，這次還真的不容易查，沾安村竟然是一整個黑商窩?！?/br>
    公子姒昭視線落在帛紙，有黑色墨跡暈深。

    “沾安村隸屬于椽縣，此事需繼續徹查?！辨φ训?。

    “這策論，你去親自送給椽縣縣令?！辨φ逊畔抡慈灸睦呛凉P，將書滿鋒利話語的帛紙拿起，慢條斯理放入存放帛紙傳書的書筒中。

    慶谷低頭，恭敬接下書帛，有點猶豫，“椽縣縣令？”

    慶谷擔心道，“公子，直接給椽縣縣令，豈不是打草驚蛇？”

    “椽縣縣衙那幾個貪官敗吏與黑商事件脫不了干系，都是老狐貍?！?/br>
    “此乃陽謀，你送就是?！辨φ盐⑿Φ?。

    聞言，慶谷不由得感慨，“公子，您真是行事端正，連抓這些老狐貍把柄都光明正大的?！?/br>
    姒昭溫潤一笑，不置可否。

    行事端正不錯，同樣的，也是一種磊落坦蕩的恐嚇。

    *

    前來拜見公子姒昭的人員眾多，驛館及附近人聲喧鬧嘈雜。

    驛館樓下，忽然有喧囂的吵鬧，幾個官吏模樣的人哄笑，沒太多人注意。

    “都是假的，假的，你們被騙了?！睅讉€醉酒官吏中有人說，“天子派人不遠千里賜東西給公子姒昭，只不過是裝裝排場?！?/br>
    “嘁！你小子是嫉妒?！逼渌瞬灰詾槿?。

    “收一收你的酸心吧?！?/br>
    “我嫉妒？”那人抬高嗓音，醉意熏頭，“這可是椽縣縣令親口告訴我的，椽縣縣令可是太子的人，太子都說了公子姒昭只是擋箭牌……”

    說話之人的嘴巴突然被其他人捂住。

    “你不要命了！”

    清風吹過，幾人不約而同打了激靈，冷汗涔涔，酒醒大半。

    片刻后，一人害怕說，“……沒有人聽到吧？”

    “驛館人多口雜，應該沒人注意到?！弊铋_始說話的人強裝鎮定，想了想，“我們繼續聊天?！?/br>
    其他人后怕回神，“對對對，楊兄說的對?！?/br>
    “我們還是要繼續說點什么，呃，說，說?！?/br>
    “有美人……”一人忽然道。

    楊兄皺眉，“美人？何意，要我們做詩賦嗎？”

    “不，不是詩賦，就是美人?！蹦侨税V癡。

    幾人看過去，見一女子在驛館水泉旁，蔥白的手指落在清澈泉水間，瀲滟水波光輝映在她臉上、身上，姿端清美。

    楊兄頓時笑道，“路遇佳人，何不搭話？”

    幾人走過去。

    “.......”

    她瘋了嗎？

    明憐將手放在清泉中，咬著唇瓣，晃了晃纖細腕骨。

    冰涼的水在手中波動，泛起的一圈圈漣漪像具有鎮定作用的良藥。

    她只是一個卑微的、在世間無人知曉的女奴。

    怎能奢望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救了她，她怎能奢求他。

    好好地感恩公子，然后離開，就足以。

    月亮高高在上，不屬于她。

    多余的想法不能有。

    明憐用手捧起清澈泉水，灑在臉上，洗了洗，水珠沾染在她的睫毛，臉龐肌膚，清風徐來，臉上一陣冰涼與清醒。

    忽然，有一陣腳步聲和男子交談的嚷嚷聲傳過來。

    明憐皺眉，下意識起身，要轉身離開。

    有人喚，“女郎，莫走?！?/br>
    明憐沒搭理，卻被拽住。

    明憐心里一慌，壓下瞬間升起的害怕，冷靜抬頭。

    “女郎?！眮淼膸讉€男子都帶著酒氣，對她行禮，好像很禮貌，但行的是拙劣的禮數，面容帶著調笑。

    “放手?！泵鲬z對拽住她的人道。

    那人沒動，對明憐故作姿態道，“女郎，一人在此？”

    “附近有家酒樓，琴道、棋道、茶道皆有，何不共同前去？”

    大瀟民風開放，女郎出行游玩不是罕見事。

    “不必?！泵鲬z感到不適，更是蹙眉，淡聲拒絕。

    她扯開男子的手，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