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身邊的少女靜了許久。

    許久，又許久。

    她很輕地開口。

    “心上人?！?/br>
    第94章 知道

    ◎他喜歡你?！?/br>
    樹影婆娑, 雪落簌簌。

    身邊的人抬起頭，仰望天上明月。

    良久，他輕聲問：“即便知道他是一個快要死的人么？”

    她低著頭, 輕輕答：“嗯?！?/br>
    “即便……”他低垂眼眸, “知道他給不了你承諾、給不了你時間、也陪伴不了你很久么？”

    她望著遠方燈火, “嗯?！?/br>
    他無聲地閉上眼睛，“謝康那樣的人，不值得喜歡的?！?/br>
    “他值得的?！彼龘u頭，又輕輕笑了, “那個笨蛋……我喜歡他很久了?！?/br>
    “是么?！彼偷托σ幌? “他聽到這話, 大約很吃驚吧？他不知道你喜歡他那么久?！?/br>
    “他不知道?！彼残?，“他太笨了，居然那么久都沒有察覺?！?/br>
    “你太好了，你對每個人都很好?！彼p聲說, “他總以為你對他好, 只是可憐他生病而已。他真的很壞啊, 他時常利用你的同情心, 騙取你可憐他。他自以為是、自欺欺人，是個十足的混蛋?！?/br>
    她輕輕笑著，重復他的話, “十足的混蛋?！?/br>
    “但我很喜歡?！彼终f。

    草木沙沙作響, 仿佛微微的漲潮。

    他閉了閉眼睛，“也許，他心底里是知道的?？墒撬桓倚??！?/br>
    “其實, ”他又說, “他喜歡你很多年了?！?/br>
    “嗯?！彼c頭, “我知道?！?/br>
    “什么時候知道的呢？”

    “有一天，我發現他的手腕上系著一根紅繩。那是我束發的紅繩。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了?！?/br>
    他怔了下，又低笑，“他好笨啊。這么容易就被你發現了?！?/br>
    “是啊。他好笨?！彼剜频?，“他為什么要系那根紅繩呢？”

    “聽聞民間有一種說法，在手腕上系紅繩可以保佑平安?！彼路鹱哉Z般，低低地解釋，“他大約也希望自己可以活得久一點吧？你就像小神仙一樣，保佑著他平安?！?/br>
    他輕輕搖了搖頭，“他不該做這樣的事。太容易露餡了?！?/br>
    松風吹起山濤，漫山遍野都是雪落的聲音。他在風里仰起頭，月光靜靜流瀉，落滿他一身霜白，仿佛乘風欲去。

    “謝康最討厭的事，就是看見你難過?！彼鋈坏卣f。

    “最最討厭的……就是你為他難過?！?/br>
    “有時候，我在想，他這個人太自私了，太過分了……他明明應該再離你遠一點，為什么他總是忍不住靠近你。他實在是一個很壞的人啊?！?/br>
    “像他那樣的人，”他淡淡笑一下，“就應該安靜地獨自赴死?！?/br>
    倏爾風動。

    他的眸光微顫。

    始料未及的剎那，身邊的少女驀然從背后抱住他，伸手捂住他的口。

    她的聲音響在耳邊，對他下令似的，“閉嘴?！?/br>
    他怔住，沒有動，也沒有回頭。雪夜的風微涼而無聲，吹起她的發絲，拂過他的頰邊，恍若漫天花雨，紛紛揚揚地卷來。

    月光潑濺如水，漫過積雪的枝頭。

    山風流遍松林，一聲又一聲，他任她這樣抱著他。

    兩個人的身體都在微微地發顫。

    一捧雪從枝頭簌簌滾落，撲撲落進滿地月華里。山腳下燈火沉浮，頭頂上星光明滅，伴著風吹松濤如潮，翻又涌，起復落。

    她輕輕地開口，“他不會死的?！?/br>
    他很慢地閉上眼睛。

    “所有人都不相信，連他自己也不相信?！彼p聲說，“可是我相信?！?/br>
    她把臉貼在他的背后，安靜地靠著他，“你陪我一起相信好不好？”

    滿山的風里，他閉著眼睛，傾聽她的呼吸聲，她的心跳聲，每一聲都那么清晰而熱烈。他感覺不到溫度，可是他知道那是溫暖的，近乎guntang的，熾熱又明亮，閃爍在岑寂的黑暗里。

    “好?！彼p聲說。

    “是約定么？”

    “是約定?！?/br>
    他伸出手，同她擊掌。

    她低著頭，對他說：“那你抱我一下?！?/br>
    他雙手攬過她，把她放進懷里，深深地抱住她。

    松風在群山之間回蕩，兩人坐在最高的枝頭，遙望萬家燈火沉落，遠方銀河升起，仿佛星織的緞帶，寂靜地閃光。

    無垠的流光在天地間往返而來。

    她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慢下去。

    “你該睡覺了?！彼吐曊f。

    “不想睡?！彼麚u頭，“怕忘記?！?/br>
    “別怕?！彼N近他的心口，“我會幫你記得?！?/br>
    他抱著她，閉上眼睛，低垂著頭，漸漸失去意識，緩慢地傾倒在她的身上。他的氣息擦過她的耳垂，發絲蹭到她的頸間，弄得她有一點癢，好似輕輕撩撥了一下。她低著頭笑了一下。

    然后她轉身扶住他，從他垂落的手里，抓起那個酒壺，喂了一口藥酒給他。

    他閉著眼睛飲下了。她把酒壺收進大氅里，手指的動作稍頓了下。

    酒快要飲盡了。

    她咬緊了下唇，小心地扶起他，往竹屋的方向而去。

    -

    翌日清晨，天清氣爽，鳥雀啁啾。

    山間竹屋內，火光在炭盆里噼啪躍動，偶爾擦亮一個火星。

    床上的人睜開眼睛，望見身邊睡著的少女。

    她像小貓似的蜷在他的胸口，臉頰淡淡的緋紅。一綹兒微卷的發絲蹭過她的小巧下巴，隨著呼吸聲一顫一顫。漂亮的發梢映在陽光里，綴著點細細碎碎的金。

    他似是怔了下，低頭想了一會兒，安靜了片刻，搖著頭笑了笑。

    隨后，他起身，坐在床邊的案幾前，用紅泥小爐燒了熱水，慢悠悠地沏茶。

    淡淡的茶香溢開在屋內，她迷迷糊糊地“唔”了聲，從睡夢中醒來，看見他坐在旁邊，“你醒了？”

    靜了下，她試探著問，“昨晚的事……你還記得什么？”

    他很慢地搖頭，“不記得?！?/br>
    “只記得到了山寨?！彼吡Φ鼗貞?，“再后來，就想不起來了?！?/br>
    她的神情黯了一瞬，他低低地說：“對不起?！?/br>
    “我覺得……”他閉了下眼睛，“我忘記了很重要的事?！?/br>
    “沒關系?！彼α诵?，“你忘記了，我就說給你聽。你忘記很多遍，我就說很多遍給你聽?！?/br>
    她坐起來，揚起臉，下頜輕點，命令般地看他。他笑了一聲，無奈似的，轉到她的身后，低下頭為她簪發。

    他的手指靈活地打理著她的長發，她抱著雙膝，垂下眼眸，慢慢地說：“昨天晚上，我們在聊一個笨蛋的事?！?/br>
    “我猜到了?！彼c頭，“聊了什么呢？”

    她捧著雙頰，想了一陣，微微地發燒，撅起嘴，“我忽然不想告訴你了?！?/br>
    他的動作頓了下，隨即他嘆了口氣，“江小滿，你怎么能這樣?！?/br>
    她輕哼一聲，不說話。他歪著頭想了下，雙手按在她的腦袋兩側，稍稍讓她向后仰起頭，與坐在背后的他對視。

    他微微傾身，低笑著懇求：“江小滿，告訴我，好不好？”

    陽光里，他低下頭，她仰起臉，鼻尖幾乎碰到一起。她的臉頰刷一下紅了，忿忿地挪開目光，“你太過分了……哪有這樣求人?！?/br>
    他松了手，她坐回去，想了想，“你昨晚對我說，那個笨蛋喜歡我?！?/br>
    “我大約猜到了?！彼麑Ｗ⒌鼐U起她的長發。

    “我也很喜歡那個笨蛋?！彼^續說。

    “嗯?！彼c頭。

    “你還答應我，”她認真道，“要陪我一起相信那個笨蛋不會走?！?/br>
    他的手指微顫了下，隨即低低的聲音回答她，“好?！?/br>
    他取過桌上的紅玉簪，固定住綰好的發髻，聽見她有些好奇地問：“你真的不記得么？你一副什么都猜到了的樣子，根本一點都不驚訝?！?/br>
    “嗯?！彼椭^笑，“因為我醒來的時候，看見你就在我的身邊，我忽然心情很好?！?/br>
    他望向窗外的陽光，“于是我就知道了，一定有很好的事發生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