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暗戀太子妃 第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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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敝x無恙微微頷首,“活不過弱冠?!?/br> 他承認得過分坦然,完全不像是一個知道自己死期的人。姜葵盯著他的眼睛,他的神情平靜,眸光落在她的臉上。他應當沒有騙她。 宮城里關于皇太子體弱的傳言紛紛揚揚,始終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多年以來,有人相信他是真的抱病,有人懷疑他是扮豬吃虎。此刻這段傳聞落定,姜葵忽又有種不真實感……以及莫名的傷感。 “真的么?”她低聲問,抵住他的那只手放松了一分。 “真的?!敝x無恙垂了一下眼眸,又抬起來看她,“沒什么。這件事知道的人也不少,只是很多人不信?!?/br> “你……還有多久?”這個問題顯得很殘忍,可是她又忍不住想知道。 “兩年。細算的話,不到一年半?!彼偷偷卮鹜?,似是為了緩和氣氛,又補充道,“沒什么。等我不在了,遺產都是你的?!?/br> 姜葵哼了一下,別過頭去:“誰稀罕你的遺產?!?/br> 漸漸地,她開始同情她的病弱夫君。盡管對她而言,他只是打過幾次照面的陌生人,可是知道一個人死期將至,終究是一件叫人難過的事情。 她松了手,濕漉漉地坐在他身邊,托著腮,低頭看他。陸離的水波里,他也偏過臉望著她,曳動的光芒落在他的面龐上,切割出無數細碎溫柔的影子。 他緋紅色的衣袂在水里飄蕩,似云霞,似流光。 姜葵柔和了語氣:“關于將軍府的事情,你都知道些什么?” 謝無恙打斷她:“夫人,可否讓我坐起來了?” 姜葵這才意識到他還被她逼著在水里躺著,一時間產生了些許歉意,默默地示意他起身。 謝無恙低低咳嗽了一陣,慢慢站起來。他淌過滿是草藥味的熱水,從池畔的衣桁上取了一方白巾,走回來蓋在姜葵的肩上,低聲說:“夫人,當心著涼。衣服濕了,你先回寢殿換一件吧?!?/br> 姜葵好不容易尋到機會與謝無恙獨處,得以好好盤問他那些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哪里肯在此時回寢殿。她搖了搖頭,恰好撞見謝無恙固執的目光。 這個人固執起來的時候很特別。他的目光執拗、沉默、又倔強,只用一對安靜的眼眸盯過來,一言不發,卻使人很難拒絕。 姜葵咬了下唇,被迫回答:“那我就在這里換衣服……你不許看?!?/br> 謝無恙點了下頭,取出一件柔軟干燥的外袍,掛在衣桁上,轉身走到竹木屏風外。他背過身,聽見身后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一陣,然后是一道清澈動聽的少女聲線:“謝無恙,你進來吧?!?/br> 他轉回來,濕透的發絲淌著水,滴落在濡濕成深色的緋紅衣袂上。 望見他發間的水珠,姜葵心里一軟,遞給他那塊她用過的白巾,悶聲道:“你也擦一下?!?/br> 謝無恙接過白巾,胡亂地擦了一下,凌亂的發絲搭在肩上。 姜葵皺了下眉,很不耐煩地站到他身后,喊他在烏木地板上坐好,然后一把奪走了他手里的白巾,兇巴巴地幫他擦頭發……有點像對待一只受傷落水的小獸。 謝無恙閉上眼睛,任憑她擺弄。她盤膝坐在他身后,溫熱的體溫離得他很近。她的手指在他的發間移動,身上穿著他的外袍。 干凈的衣袍散發出淡淡的檀香味,一點點傳到他的鼻間,像一陣寧靜夏夜的暖風,美好到近乎不真實。 他有點困了。 姜葵的手忽然停住。身前的人慢慢朝她倒過來,腦袋靠在她的懷里,濕淋淋的發絲擦過她的下巴,淺淺的呼吸聲在她耳畔響起。 “喂!”她有點惱火。 謝無恙沒有回答。他真的睡著了,身上沾滿了草藥和檀香的氣味,迷離的水汽流遍他的周身,到處是逸散開來的白色霧氣。 姜葵叫了他幾聲,他居然不醒。于是她忿忿地甩開那張白巾,很后悔替他擦頭發。 她想搖晃他的肩頭叫他起來答話,可又覺得這個一年半后就要死的人實在可憐,讓他好好睡一覺也算是一種行善。 最后,她嘆了口氣,攤開了雙手,任他在自己懷里睡著。 很好,謝無恙,你等著。她在心里冷哼一聲。本宮今日有的是時間,能在這里同你耗上一整天。 作者有話說: 小滿:給受傷落水的修狗順毛… 第36章 協約 ◎婚后協約?!?/br> 沉沉的水霧里, 謝無恙睡了很久。 夢里有經年不散的大霧、草藥的香氣、濃郁的檀香味、以及少女身上的淡淡幽香。他不知道有人曾長久地任他靠在懷里,有人曾兇巴巴地擦拭他的頭發,在他咳嗽的時候手足無措, 然后在他沉睡的時候凝望著他的面龐。 微醺的天光自一方斜窗外落進來, 透過這場彌天大霧, 照在靜室內的少女以及她懷中的少年身上。 她卻并不知曉他就是她的夢里人。 - 謝無恙睜開眼時,正對著少女審視的目光。 ……他重新閉上眼睛。 “醒了?”姜葵挑眉。 謝無恙嘆了口氣。 如果此刻他是祝子安,他可以繼續閉著眼睛,半是戲謔地答一句“沒醒”, 然后開一個不輕不重的玩笑, 惹得她惱火起來, 由此便可以躲避她的審問。 可他現在是謝無恙。 謝無恙被迫睜開眼睛,迎接著姜葵銳利的眼神。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么睡過去的了,最后的記憶停留在他在屏風外背過身去。 他睡醒后總是忘事。有時候忘得多一些,有時候忘得少一些。每次一覺醒來, 他需要問身邊的人, 才能記起睡前發生的事。 可是此刻他不好發問, 只得沉默著。他竭力回憶了一會兒, 隱約間,他記起有一雙溫暖的手放在他的發間,夢里有人扶著他平躺下來, 讓他可以睡得好一些。 “什么時辰了?”他問。 “近午時?!苯卮?。 “夫人, 近午時了,”謝無恙試探著問,“不如先去用午膳?” 姜葵冷聲道:“我有問題要問你。什么時候答完, 什么時候用膳?!?/br> 謝無恙再嘆了口氣。 他慢慢起身, 注意到自己身上濕透的衣袍換過了, 發絲還有些濕潤,但也大半干了。他抓了一下頭發,疑惑地望著她。 “不是我?!苯琢怂谎?,“顧詹事來過?!?/br> 顧詹事來后,和姜葵一起扶著謝無恙,把他整個人泡進了藥池。約莫泡了一個時辰左右,他們又把謝無恙濕漉漉地撈出來。浸泡過草藥的謝無恙,氣色rou眼可見地變好了,臉頰上浮動著淡淡的血色。 不久后,顧詹事送來一身溫暖干燥的衣袍,幫著謝無恙換了衣服,然后又替他擦干了頭發。整個過程里,謝無恙一直都沒醒,姜葵簡直覺得他的睡姿安詳得過分。 此時顧詹事已經走了,偏殿里只留下姜葵和謝無恙兩人。 “喝藥?!苯噶艘幌旅媲鞍笌咨系睦婊颈P,上面放著一個青瓷小盞,里面盛滿苦味的湯藥。 謝無恙端起青瓷盞,揭開蓋子,慢慢地啜飲著。姜葵緊緊地盯著他,他的神色平靜,幾乎不像是在喝藥,而像是在飲茶,手指的動作平穩而優雅。 姜葵記得祝子安不愛吃苦,這一點謝無恙也不像他。 “夫人,你問吧?!敝x無恙喝完藥,攏了攏大袖,溫和地望著她。 兩人隔著一道檀木案幾對坐,中間是一壺淡茶、兩盞茶杯,以及沉沉的水霧。 “將軍府到底出了什么事?”姜葵問。 在這件事上,所有人都對她語焉不詳。父親姜承從未提及過此事,小姑姜棠總說不用擔心,三個兄長更是閉口不言。長兄姜巒和次兄姜風仿佛對此事略有所知,而三兄姜原似乎與姜葵一樣,一頭霧水。 “兩個月前,兵部有一位大人不知是出于什么緣由,佩刀入太極宮面見天子,此為大罪,可以殺頭?!敝x無恙道,“有人說他是前日醉了酒,有人說他是收到了不實的消息,誤以為有圣旨傳他入宮護駕??偠灾?,父皇為此事勃然大怒,斬了三名殿前侍衛?!?/br> “你父親、岳父大人……為兵部那位大人求了情?!彼麌@了口氣。 姜葵心里略微一驚。但她知道父親是這樣的人。 “此事過后,御史臺有一批官員搜集了證據,要彈劾岳父大人有結黨謀逆之心?!敝x無恙繼續道,“此事可大可小。但是近日來,父皇似乎還是漸漸對將軍府起了猜疑,大約是時常有人在他耳邊吹風?!?/br> “是什么人?”姜葵低聲問。 謝無恙抬眸看她:“夫人以為是什么人?” 姜葵咬了下唇:“北司的人?!?/br> 長安城的權力機構有兩處,一處在皇城的南衙,一處在宮城的北司。南衙以文人集團為核心,北司以宦官集團為核心。 南衙在名義上司法掌權,可是并無實際兵權。北司是內官所在,并無實權,可是掌握著金吾衛這支至關重要的軍隊,并且深得天子信任,故而勢力極大。南衙北司之爭已經多年,朝堂上幾乎人人涉及其中。 “夫人可知他們圖的是什么?” “兵權?!苯靼琢?。 宦官掌兵之事,在本朝是一件爭議極大的事情。長盈夫子常在課上與謝瑗討論此事。 三年之前,敬德五年殿前對策后,一批文人因為激烈反對此事,遭遇了空前的貶黜和流放,并且殃及了溫親王謝玦和太子太師凌聃,二人被貶黜往外地擔任刺史。 直到岐王黨勢大,當朝天子意欲培植太子黨與之抗衡,才召回了當年被貶的官員。 “如果將軍府出事……那支左右衛可能落入北司手中么?”姜葵壓低聲音問。 左右衛是白陵姜氏手下的雄兵,朝上各方勢力覬覦多年。北司已經掌握護衛京城的金吾衛,若再能執掌拱衛京畿的左右衛,權勢必能盛極。 “很可能?!敝x無恙低聲說,“所以我求娶于你,力保將軍府,既是為報救命之恩,也是為保左右衛不落入北司之手?!?/br> 他閉上眼睛,輕輕嘆息:“當年那批反對北司掌兵的官員……許多都是與我相熟之人?!?/br> 謝無恙這番話說完,邏輯便很清楚了?;侍忧笕④姼〗?,確是為政治結盟,其目的是拉攏將軍府入太子黨,從而設法阻止北司宦官奪取左右衛兵權。這場婚姻背后也許是有幾分私心,也就是他所謂的“報恩”,可是主要還是出于政治上的考慮。 “夫人,請你信我?!彼赜直犻_眼睛,靜靜望著她,“還有一年半左右……我想把落入北司的兵權奪回,重歸南衙執掌,求一個政治清明?!?/br> “……我的時間不多,只來得及做這一件事?!?/br> 姜葵回望著他。茫茫大霧里,他靜坐在朦朧的天光中。 他慢慢垂下眼眸:“夫人,我們的婚姻不過是形式。等我不在了,你仍是清白之身,想要再嫁何人,都由你?!?/br> 只不過那時候,謝無恙不在了,祝子安也不在了。 “謝無恙,你不會死的?!苯е麓?,想了一會兒,悶悶地回答,“我不信這世上有什么不治之癥。誰跟你說你活不過弱冠的?” 謝無恙怔了一下:“大夫說的?!?/br> “那必是一個三腳貓大夫?!苯吡寺?,“我說你不會死,你就不會死?!?/br> 她托著腮看他,認真問:“說吧,你這個病都有些什么癥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