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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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盧文君看見她,目光閃亮,面上終于露出笑容,撲進了她的懷里。 絮雨笑著抱住她,說了幾句寒暄的話,隨即相互挽著胳膊,往里而去。 她陪著盧文君,快到傍晚,直到裴蕭元來接。辭別大長公主夫婦出來,回城的路上,她問了聲承平,得知他已被送回進奏院,又喝得不少酒,睡了過去,裴蕭元方得以脫身。 “盧郡主她……當真將他忘得一干二凈了?”裴蕭元遲疑了下,看著她,問道。 “否則呢?” 絮雨淡淡反問一句,又盯了他一眼:“你莫非是心疼你的好兄弟,要替他說話?” 裴蕭元沉默了一下,嘆氣。 “我能替他說什么?只不過是看他這回,確實是和從前不大一樣了……” 他瞥了眼絮雨,見她神色緊繃,感覺不對,忙改口,“罷了。如此也好??ぶ魍蠛退麅筛靼采?,再無煩惱?!?/br> 絮雨哼了一聲:“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的小虎兒除外!” 裴蕭元也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惹到她,竟遷怒到了自己頭上,苦笑,急忙改說別事:“我伯父親自去將舅父接了回來,今夜替他接風,兼為我們餞行??旎匕?,免得叫他們久等?!?/br> 絮雨這才作罷,隨他匆匆回城,到家梳洗一番,理過晚妝,帶著小虎兒,領了青頭燭兒等隨從,一道來到了伯父裴冀的府邸。 這間宅邸是裴冀回京時圣人所賜,為免他日后早朝趕路之苦,位置極好,就坐落在皇宮的近畔。 二人即將出京,日后不能就近盡孝,而伯父年邁,身邊若無周到的人照顧,實在放心不下。商議了下,想著賀氏是最穩妥的人,便請她留下,將來代二人照管伯父的起居飲食。正好,也免她又要隨他們北上。不比他二人年輕,不懼朔北風沙苦寒,叫她留在長安,也更為合適。 因了小虎兒漸大,不認生,賀氏也騰出手來了,幾日前便到了這邊。二人到來,被仆人迎入,看到賀氏正帶著一個少婦在備筵席之事。那少婦看去很是年輕,眉眼柔順,緊緊跟在賀氏身后,用心地記著她如何分派人做事,如何擺放杯盤碗盞。賀氏也十分耐心,細細教她。 二人便猜到了,這少婦應便是此前阿史那派去服侍舅父的那個胡女。 第164章 關于舅父和這小胡女的一番底細,青頭半天功夫不到,便打聽得一清二楚了。方才來的路上,更是迫不及待,向主人交待了個底朝天。 根據他獨家消息,崔舅父此前怕耽誤那胡女青春,送去些金銀,便欲斬斷這一段純屬意外而結下的露水緣,不料,就在他于郡守府里靜心養傷之時,意外收到了胡女的求助消息。有個貴族,得知她服侍過圣朝的高官,便相中她,特意向阿史那討要。那人帳下妻妾成群,如今貪圖新鮮,將來若是厭了,她必又是轉手被送與他人的命運。她不愿從,哀求看在服侍了他一年的情面上,收留下她,為奴為婢,也是心甘情愿。崔舅父實在不忍見她又入火坑,只得厚著顏面尋阿史那開口要人。阿史那二話沒說,當晚就叫人把她送了過去。如今崔舅父回長安,自然也將她帶了回來。 “我瞧啊,必是郎君舅父心中本就舍不下那胡女,只礙于臉面,當初才忍痛送走,怕是日日記掛,夜夜難受,正好出了這事,豈不正是老天搭好的梯?這若還不接回,算什么男人?” 反正有女主人寵,青頭也不怕郎君怪他不敬尊長,一錘定音,妄下如此論斷。 至于王舅母,在此前崔道嗣被俘,京中傳來他投敵為官的消息后,大為恐慌。 她和崔道嗣,早年是門當戶對,兩姓聯姻,雖出身高門,然而頗為勢利,一心追求地位和富貴,又仗王家之勢,將丈夫看得死死,莫說納妾,他書房稍有個年輕婢女在,她都放不下心,在家中處處爭強出頭。崔道嗣性情和軟,又帶幾分士人的清高氣,偶還會傷春悲秋,兩人自然湊不到一處去。在他做了家主后,便不再碰王氏,二人早就分居,為免王氏吵鬧,身邊也無侍妾,就這么多年湊合過了下來,何來什么夫妻感情可言。 這消息傳到,雖然當時皇帝沒有降罪,然而天威難測,王氏害怕將來連累,若不是礙于顏面,恨不得和他和離,好將自己和兒子撇得干干凈凈。遂和本家人頻頻走動,千方百計想巴結太皇太后投靠王家,不久,干脆暗暗收拾細軟,分次把崔府里的值錢東西大半全帶回了娘家,又逼迫兒子跟從自己,另鋪前途之路,弄得兒子苦不堪言,去年自己謀了個小官的外任出京而去,氣得她大罵不孝,不識自己苦心,還是留在娘家,躥跳個不停。 萬萬沒有想到,忽然情勢大轉,王家之人幾被剪除干凈,宅邸家資并田產也全被抄收。王氏若不是還有一重崔家主母的身份留著,險些同遭牢獄之災。而原先倒霉透頂的崔道嗣卻搖身一變,成了大功之人。如今她人還在王家的一個家廟里,沒臉自己回來,莫說崔道嗣帶了一個侍婢回來,便是十個,她也不敢發作,心里再如何懊悔怨恨,也只能忍下去,只想著如何放低身段,希望崔道嗣先能接她回去。 且如今,她頭一個恨的人,倒不是胡女,而是那胡兒阿史那,恨他亂點鴛鴦,日夜咒他一生悲孤,不得好死。 “娘子和郎君到了!” 裴家下人一聲通報,賀氏放下手頭事迎出去,欣喜地抱過幾日沒見的小虎兒,親熱了一番。胡女跟在她的身后,見來的這對年輕夫婦,華服麗衣,男的英俊而雄健,器宇深沉,女的花容玉貌,美眸里笑意盈盈,雖此前不曾見過面,卻也猜知,必是他們在等的那對貴客,急忙跪地磕頭。 絮雨知她會說些漢話,上去親手扶起,問她行路辛苦之事。胡女態度極是恭敬,乃至到了惶恐的地步,回話之時,處處以奴婢自居,頭都不敢抬起半分。 她雖身穿綾羅,但確實,妾也不是,身份仍是侍婢。絮雨見她拘謹無比,安慰了幾句,便放開,改問伯父和舅父,又問家中是否另有別客。因方才入內之時,看到府邸門口的拴馬樁上,另外已系上了幾頭坐騎。 果然,賀氏說寧王也來了,此刻都在書房里。筵席也已備好,只等他二人來。 “竟叫長輩等我們!我去請!”裴蕭元忙往書房去。 “我也去我也去!許久沒給阿公們磕頭了!郎君等等我!” 青頭搶著一同跟了上去。 書房里,裴冀正與寧王、崔道嗣在敘話。 白天,崔道嗣快到長安時,忽然借口腿傷停在臨皋驛,不再繼續和阿史那一道回,其實另有原因。 圣人此前不追究他投敵之罪,不但如此,還頒了個加爵厚賞的圣旨,贊他“忍辱負重”,最后關頭成功阻止阿史那叛變朝廷,功莫大焉。然而,真正內情如何,他自己怎不明白。 就算他救盧文君有功,那點功勞,如何當得起如此厚封,全是沾了外甥的光,圣人替他圓面而已。他心里羞慚不去,唯恐被人背后議論,干脆連獻俘禮也不回,能躲一時是一時。恰好那小胡女又來求救,他本就有些放不下,出了那樣的事,怎忍心不管,將人接來后,左右沒有故舊小輩,不用一本正經作正人君子狀,索性放飛。白日里,教胡女寫寫字,念念書,所謂紅袖添香,不過如此,再給她起名玉眉,乃“人似玉,柳如眉”之意,夜則擁被同眠,享柔情綽態,全是他前半生從未有過的樂事,日子過得甚是舒心,幾乎忘卻愁煩,樂不思蜀,直到大喪噩耗從天而降,這才匆忙趕回。 今日到了,他實是生出近鄉情怯之感,不敢立刻入城,原本打算等到外甥來接,他先探聽下長安故人的口風,卻沒想到,外甥沒等到,竟是裴冀親自來了。 他與裴冀雖都是裴二長輩,輩分相平,但論年紀,裴冀比他大了一輪還不止,更遑論功勛威望和地位,竟勞他親自出城來接,還叫他看到了自己帶回來的胡女,當時羞慚欲死。然而裴冀一生幾度起伏,閱歷至今,何事沒有見過。寥寥數語,便化解尷尬,終于令崔道嗣安心了些,遂一道回城,為他和將要出京的侄兒夫婦設下今夜筵席。此事又被寧王知道了,不請自來。 三人正相談甚歡,裴蕭元入內,各行禮,請出入席。青頭跟在他的后面磕了一圈頭。裴冀是主人,笑請寧王和崔道嗣同出,忽然看見青頭,叫他上來。 青頭不知何事,哎了一聲,上去等待。裴冀命老仆取來一只宮制的長匣,打開。青頭探頭看了一眼,是柄玉如意,不禁糊涂,躬身問:“阿爺,這是何意?” 裴冀含笑望著他:“此為先帝叫我轉你的賞賜。先帝夸你是個好孩子。待你成婚之時,再賞你一千金,兩百畝田。如今先由我替你管,到時便交你?!?/br> 青頭驚呆了,醒神接過如意,摸了兩下,噗通跪地,朝皇陵所在的西北方向磕了幾個頭,忽然,放聲大哭,哭聲驚動了外頭的絮雨,和賀氏燭兒等人急忙一道奔來,見他坐在地上,懷中抱著一柄如意,哭得如喪考妣,滿臉都是鼻涕眼淚,裴冀寧王和崔道嗣也都面露戚色,裴蕭元沉默不動,不禁吃驚,問是怎么一回事。 “圣人!圣人……他老人家對我太好啦!都要走了,他竟還記得我!” 青頭嗚嗚了幾聲,又抱著如意,傷心地嚎啕不停。 裴蕭元到她近旁,低聲將方才裴冀之言復述一遍。絮雨意外之余,心中不禁也涌出幾分傷感之情,但很快,對著青頭笑道:“我阿耶賞你,是想叫你歡喜的。你哭得驚天動地,萬一吵到了他?!?/br> 青頭一想也是,這才破涕為笑,抹淚從地上爬起,小心翼翼地將如意放回匣中,緊緊抱在懷中。絮雨便將裴冀幾人請了出來。 家宴設在后園一竹亭之畔,眾人依照份位繞席案圍坐,賀氏帶著胡女等人在一旁侍應。小虎兒在幾個長輩的膝懷里爬來爬去,大人談天說地,他便夾在中間,睜著兩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時不時也咿咿呀呀地嚷上幾聲,好叫人都看向自己。這不甘寂寞的可愛模樣,實在叫人忍俊不禁,一晚上,裴冀抱著他,都不知親了多少下。 在歡愉的氣氛里,酒席過半,崔道嗣趁了酒意,豪興大發,以箸為杵,以壇為缶,為外甥和甥婦二人吟一曲他當場作的鳳凰賦,為二人送行。 賦畢,絮雨和裴蕭元向他敬酒致謝。小胡女半懂不懂,然而雙目凝望,一眨不眨望著,滿臉崇拜之情。崔道嗣趁著酒興,又請裴冀也撫一曲,以不負今宵。裴冀欣然應許,命人取來古琴,架于竹叢之下,略一思忖,奏動一曲。 絮雨聽出,他所奏的,正是猗蘭cao。 月明風清,竹影婆娑,不時有玉蘭的幽香隨了夜風送至。琴聲和著竹葉沙沙之聲,幽曠而清遠。小虎兒也玩累了,被小胡女抱在懷中,在她溫柔的輕輕拍背里,香甜睡去。 絮雨靜聆琴曲,不由記起裴蕭元作詩的舊事。記得當時,他因詩里引用此曲開罪了阿耶,惹他大為光火。而今時光荏苒,高堂已去,昔日那位叫她費心猜度心思的郎君,則變作了她的愛人。 她一時感慨,不由望了過去,恰遇到了他正靜靜望著自己的兩道目光。 撫琴聲中,二人四目相交,暗暗相互凝望。無須言語,便知此刻彼此心中靈犀,到底為何而動。 “君子之傷,君子之守?!?/br> 琴聲漸悄,余音散盡,寧王感嘆一聲。 崔道嗣不言。 經此大變,他早就想開。名臣良將,終埋邙山。金馬玉堂,不過爾爾。若非新帝登基,不合時宜,他說不定便上奏一本,辭官歸往故里。往后碧澗流泉,悠然南山,豈不比在朝廷來得舒心。 裴冀自曲聲里睜目,見席間無聲,啞然失笑,起身自斟了一杯,“怪我,今夜樂宴,曲子不對,攪擾興致。我自罰一杯!” 寧王此時端起面前酒樽,起身向著老友深深作揖:“你多年前起便求拂衣高謝,然而時至今日,仍是未能歸老河東。這一杯酒,當我敬你才是!”說罷,一口飲盡。 伯父終還是應先帝的安排,回歸廟堂。少帝倚重于他,往后至少數年之內,他必萬機繁委,劬勞庶政。 裴蕭元又想起了兩年前,他決定應召入京的那個夜晚。此刻,再回想伯父當時和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原來皆是苦心。 他感慨之余,想到分離又是在即,不禁也是黯然。 裴冀環顧眾人,朗聲而笑:“陛下聰慧而仁愛。以我殘邁之身,仍能得用,是我之幸。豈不聞‘落日心猶壯’,‘老驥思千里’?” “是極是極!”崔道嗣連聲附和,席間氣氛很快又轉為歡暢。 是夜,燈火一直張到三更,眾人方盡興罷宴。寧王和崔道嗣飲得大醉,連坐騎也坐不穩,便都宿在了裴冀家中。 絮雨和裴蕭元辭別裴冀。 就要分別,兩人都極不舍。 “伯父——” 裴蕭元才開口,便被裴冀截斷了。他上前,扶起向自己下拜的二人。 “放心,你們的記掛,伯父都知道。往后必會照應好自己。你二人出京在即,那些堂皇的話,伯父便不說了。只一點,去了那里,比不了長安繁華。蕭元也就罷了,皮糙rou厚,也長在那里,過去了,如去又一故鄉而已。只是嫮兒,”他轉向絮雨,“以你身份之尊,卻要跟他同行,實在委屈了你……” 阿耶已去,在絮雨的心里,裴冀和阿公便是世上最親的兩位尊長。聞言不禁感動,紅了眼圈,語帶哽咽:“我什么都不怕,更不委屈。只要伯父你一切安好,我和郎君去哪里都是好的!” 裴冀憐惜地輕輕拍她后背,一面安慰,一面笑著嘆道:“當初你剛去甘涼我那里,我便想,我裴家祖上是如何積的德,才佑蕭元得如此一位佳婦。后來事情不成,伯父表面看著無事,還勸你勿往心里去,實則想著這么好的女娃,做不成我裴家婦了,心里貓抓一樣,只恨自家侄兒無用。如今伯父愿望成真了——” 他又看向裴蕭元,提高聲量:“往后你若敢叫嫮兒受半點委屈,叫伯父知道,家法伺候,饒不了你!” 裴蕭元見她也扭頭過來睨視著自己。烏溜溜一雙眼眸里,滿是恃寵而驕的神氣。忍著笑意,作出嚴肅的樣子,應是。 裴冀這才作罷。他也是有些醉了。含笑看著面前的一雙璧人,叫二人回去。兩人便再三請托賀氏照管好伯父,最后抱回裹在襁褓里睡得正香的小虎兒,依依而去。 裴蕭元今夜陪三個長者喝酒,喝得自然不會少。半道便不勝酒力,只得棄馬,和她同車而坐。 絮雨信以為真,將原本抱睡的兒子放到一旁,伸手攙他。不料,才彎腰,吃力地扶了他沉重的身軀坐下,他長臂一伸,將她卷抱起來,放她坐到他的腿上。接著,也不管她如何反對,或是嫌棄他呼吸里的酒氣,他一只手摸來,將她臉捏住,帶著令她轉臉朝向他,接著,深深吻住了她。 絮雨全無防備,被他親得差點斷了氣,最后才得以奪回呼吸,靠在了他的懷里。 “你不是說醉了嗎?”她實在不懂他,好好的,怎突然在路上就非要親她不可。她抱怨,連大聲都不敢,唯恐被車外的青頭等人聽到了。 “騙子!”有些氣不過,她又叱了他一聲。 他仿佛在她頭頂上笑出了聲,在她半覺甜蜜半是惱火之時,他俯面下來,耳語道:“我想親你。方才伯父教訓我,我便想親了?!?/br> 絮雨一頓,仰面,對上他那帶了幾分醉意似的深邃眼眸,不禁心跳加快。 “我才不信!”她口是心非。 “是真的?!?/br> 一定是他今夜喝醉了的緣故,他竟敢用最正經的語調,對她說著最撩撥的話。 “方才伯父訓我時,我見你對我好似頗為不滿,我便又想起,你晨間說我是你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日暮又罵我不是好東西?!?/br> “公主,到底要我如何,你才能滿意?” “我怕家法伺候……” 最后,在他這催眠般的低低言語聲里,她心醉神迷,渾身酥軟,全無抵抗之力,只能睜大眼睛,看著他,緩緩地再次朝她壓下臉來,又一次含住了她的唇。 這個夜晚,永寧宅的那一張香木床上,掛著一張應了春暖而換的輕紗帳。也不知是因這張來自西市的如若云霞的萬錢帳,還是二人皆是半醺的緣故,竟格外暢快。一直糾纏到下半夜,方平靜了下來。 他在她的身上耗盡了這天最后的一點精力,沉沉睡去。她貼靠著他,閉了眼,將也要睡去時,腦海里,朦朦朧朧地浮出了一道倩影。 她的阿姐。 這個寧靜的夜晚,于她而言,應當會是無眠。 第16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