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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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因心中恨意,傷了最不該傷害的人。倘若父母地下有知,應也不愿意看到。承平,”他再次轉向地上的舊日朋友。 “我無兄無弟,與你雖脾性相異,但喜你也是條漢子,故心下一直拿你當幼弟看待。仇恨可以永不放下,但是那些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傷害到了你嗎,用恨作借口,去釋放心里的惡,你不該這樣?!?/br> “我最后給你一個機會,你到底退不退兵?” 承平慢慢睜開眼,歪過臉,看著他。 “我心里喜歡的女子,我得不到;喜歡我的女子,我辜負了她,也不可能再彌補了;我唯一相交的朋友,成了仇敵。我活著剩下的唯一樂趣,便是打仗,征服敵人,如今你連這個也不許我做……” 他費力地抬起那只骨裂的手臂,指著脖頸:“你照這里來吧,給我個痛快便可?!?/br> 裴蕭元看了他片刻,亦早便充血發紅的眼里,閃過一抹狠厲之色,他抄起雪地里的匕首,揮臂便朝他咽喉割去。 “裴郎君饒命!”施咄不顧一切地撲了上來,磕頭如同搗蒜。 “郎君!” 就在這時,今夜奉他命去尋崔道嗣的何晉從遠處騎馬沖了過來,高聲大呼。 “郎君,不好了!盧郡主人怎會在這里!她要放火燒糧庫!” 何晉話音剛落,幾乎是同一時刻,另個方向,先前被派去尋崔道嗣的人也騎馬狂奔而來。 “大汗!不好了!崔右相跑了!有個不知哪里冒出來的女子爬上箭樓,要燒糧庫!” 裴蕭元吃驚不已,從雪地里霍然而起。承平也倏然睜眼,愣怔片刻過后,從地上翻身爬起,在施咄的幫助下上了一匹馬,朝戍城方向疾馳而去。 當一行人趕到城中糧庫前時,只聞鼻息里滿是刺鼻氣味,地上濕淋淋,到處都是火油。糧庫前的一座箭樓上,此刻正高高立著一個作少年打扮卻披頭散發的少女,她的手里舉著一桿火杖,熊熊火光映出她蒼白而美麗的一張臉,正是丹陽郡主盧文君。 此地無敵軍對壘,城中各處防備松懈,看管倉庫的官吏自去喝酒睡覺了,剩兩個小兵,被盧文君用她自帶的迷藥摻入酒里藥翻,取得鑰匙打開門,在倉庫門的內外皆潑灑火油,隨后便爬上附近一座用來瞭望的箭樓。 “郡主!”裴蕭元遠遠沖她高聲喝道。 “快下來!危險!” “姐夫,勞煩你下回見到我公主阿姊,代我替她陪個罪,我必又叫她cao心了!還有我的阿娘,我給她留書了。你再幫我托個話,叫她真的不要傷心,我今日特別歡喜,真的!”她笑應。 “文君!”承平騎馬沖來,亦喊她。 “你要作甚?你快下來!” 盧文君遠遠地望見了他,笑得愈發甜美。 “你來了?卿月樓的那夜,你是如何對待我的?還有你求我的那次,是你自己說的,你浪蕩夠了,要一個約束你一生的人。我信了你,做錯了事。上次之所以沒殺你,是我還沒看到你成叛臣,我終究還是沒死心。這次你是真的背叛了你曾對我說過的話。我沒法阻止,也沒殺你的機會和本事了,但我咽不下這口氣——” 附近已有聞訊趕來的士兵搭弓,要將她從上面射下。 “住手!住手!” 承平目呲欲裂,厲聲大喝,“誰傷了她!我先殺他!” 施咄沖上去,將欲射箭之人一鞭抽開。 “文君你下來!你聽話——” “阿史那,你不是要將糧草借人,好叫他們來打我們嗎?” 盧文君充耳不聞。 “你看好了!” 她話音落下,沒有絲毫猶豫,將手中火把朝著倉庫的門拋去,接著,縱身一躍,跳下箭樓,身影如一只斷翅的小鳥,筆直自空中墜落而下。 此時無論是承平或是裴蕭元,距那箭樓皆還有數丈。 裴蕭元眼睜睜看著她墜落,而自己無能為力。 承平更是魂飛膽裂,在一道撕心裂肺的“文君”的高呼聲中,不顧兩臂之傷,奮不顧身地從馬背上立起身,朝前縱身飛撲而去,然而,依舊徒勞,他重重撲倒在了地上。 正當那一具身軀將要墜地之時,突然從箭樓下方的一處陰影里沖出一道人影,那人奮不顧身,伸臂去接盧文君。 縱然盧文君身量嬌小,但從十丈高的地方躍下,沖擊力可想而知。 砰的一聲,她依舊墜地,那人也被她壓在身下,發出一道驚天動地的慘叫之聲:“我的腿??!” 幾乎是與此同時,又一道騎影從箭樓下疾馳而出,朝著盧文君剛拋出的火把追去,然而那火把下落太快,他縱然已是全力追趕,探出的手掌也仍差了半臂之距。 眼看那火杖就要掉落在地,一把火延伸出去,將要燒毀糧倉中的數年積存,那人倏然甩抽手中馬鞭,啪地一聲,一下卷住火把,一帶,便將火把高高提起,穩穩接握在了手中。 這救火之人,便是宇文峙。他接住火把,立刻調轉馬頭,朝裴蕭元點了點頭,隨即帶著火把迅速離開糧倉,遠遠拋開。 而那被壓下下面的人,則是崔道嗣。 這一切的發生,不過是在幾個瞬息之間。 裴蕭元沖到箭樓之下,看見舅父雙腿被盧文君的身子壓在了下面,他痛得連慘呼的力氣都沒了,面如金紙,一把抓住裴蕭元的臂,有氣沒力地道:“快看看郡主!” 盧文君雙目緊閉,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裴蕭元探了下她的鼻息,所幸微微還有幾絲熱氣,應是昏死了過去。 他立刻高呼人拆一面門板過來,自己抱起盧文君,小心翼翼將她放了上去,隨后命人將她連同舅父一并抬走就醫。 “文君!”承平此時幾乎已是無法站立,卻仍咬牙,顫聲待追,一柄劍鞘忽然探來,擋在了他的身前。 “她不愿再見你這胡兒了!休要再煩人!” 宇文峙挑眉,道了一句,隨即呼叫隨從,跟著前方裴蕭元一行人離去。 “對了!”宇文峙騎馬行了幾步,忽然又回頭。 “阿史那,你再聽好,這話我是替公主說的。此戰就算裴二郎君戰死,我亦戰死,朝廷哪怕失利,也只是暫時,公主她不會放棄,更不會允許你們踐踏她的子民!” 他說完,丟下承平,縱馬揚長而去。 一個月多后,長安初春的午后,風吹來雖還帶著幾分微寒,但在御花園的空氣里,已仿佛能隱隱嗅到垂楊柳那嫩芽葉兒的氣息了。 絮雨手中緊緊攥著剛收到的一封戰報,疾奔著,幾乎是沖到了紫云宮的那座大殿里。 窗戶半開,明媚的午后春陽正從窗后曬入,照在設于窗邊的一張錦榻之上。 她看到皇帝靠坐在榻上,抱著她的小嬌兒,輕輕搖晃一只撥浪鼓。 小嬌兒已四五個月大,也不知從哪天開始,忽然對抓皇帝的胡子感興趣起來。此刻咯咯笑著,又伸出一只小rou手,一把揪住皇帝胡子不放,力道竟還不小。 “哎呦!這可不興??!” 這一年來,皇帝須發日益稀落,每次梳頭,老宮監都要小心謹慎。見狀,笑著上去,輕聲哄娃娃松手。 “別吵,他喜歡就讓他抓,別嚇到我的小乖孫!”皇帝立刻阻止。 她的小嬌兒,大概是世上唯一能對她那暴躁阿耶做這種事的人了。 絮雨凝望著這一幕,不由地??吭诹藰喿娱T旁,屏住呼吸,唯恐驚擾。 皇帝又逗弄了小娃娃片刻,忽然,慢慢地問:“是有新消息了嗎?” “是。光明城決戰,我朝雄師大勝?!?/br> “另外,阿史那在大戰前,撤退了?!彼终f道。 皇帝將小娃輕輕放在榻上,任他抓著自己手指,不停地舞動小手踹著小腳。他的神情看起來,并無多少喜悅。 “裴家那小子呢?整日打打殺殺,除了手指缺了,別的,沒再少吧?”皇帝閉目了片刻,再問。 “應當沒少吧!”絮雨應。 “你告訴他,你生的是小嬌兒了嗎?”皇帝又問,手掌愛憐地撫摸了下小娃那rou嘟嘟的小臉。 “不曾?!彼龖?。 皇帝那手微微一頓。 “與他只議朝廷公事,無私信往來?!?/br> 她的雙目望向窗外的一片晴空,用平淡的聲音,說道。 第142章 黃昏的原野,廝殺的風嘯漸漸平息。堆疊的尸首,卸棄的盔甲,翻折的旗幟,污血將積雪的大地染作了斑駁赤紅的顏色。烽煙尚未熄滅,在滾滾的煙柱間,便有禿鷲迫不及待地從四面八方趕來,盤旋在這片布滿了沖天血氣的天空之下。 發生在光明城外曠野里的這場大戰,剛剛結束。 戰前,大徹城圍的失敗,便已成為了籠罩在西蕃叛軍頭頂上的濃重烏云。壓力不僅是因奪回糧道希望破滅,更來自于那一場破解圍城之戰本身。 倘若說,幾年前那一場邊境的戰事,還不足以叫那個剛嶄露頭角的年輕人的名字傳遍河西南北,那么經過那一夜,這個名字,不但捍衛“戰神后裔”四字的榮光,成為了邊軍交口傳揚的新一代傳奇,人人競相以追隨為榮,在西蕃軍中,同樣不脛而走,人盡皆知。關于他如何領著八百勇士于萬人營中橫突縱殺,不可阻擋,又是如何能夠召喚神力為己所用,傳得沸沸揚揚,到了后來,他的名字,儼然已是變作了不可戰勝的巨大的陰影。 夕陽如血,他渾身亦染了一層又一層的血。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統領大軍并率將士力戰疆場之時,一個又一個的敵人在他對面倒下時所呈的見證和獻的供奉。 主戰場的廝殺在午后便已見分曉,何利陀獲悉李虎竟已悄然走脫,知勢不妙,慌忙帶著殘余親信西遁。戰前已攻下中都隨后奔赴來此協戰的賀都誓要親手捉拿背叛自己的人。 此刻,當前方地平線的夕陽盡頭里出現大隊調轉歸來的戰馬的影,騎影歡騰,先遣士兵來報,賀都斬殺何利陀,割下人頭,擬帶到長安的獻俘禮上敬獻給圣人和公主,方沉寂下來的戰場,響起了將士們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之聲。 李延始終未曾露過面,李猛也早早脫身逃走,固然是不小的遺憾,但這一場歷時一年多的漫長戰事,終于能夠宣告結束了。 十幾個月,酷暑和嚴冬輪回,日日夜夜在生和死的線上游走,伙伴昨日還在,今朝埋骨黃沙。終于活到這一刻了,誰不思家,不想見親人和所愛之人的面? 裴蕭元手掌上的纏布已被血染透,滑得幾乎握不穩刀了。他也在笑,一邊低頭解著血布,一邊聽著將他簇擁在中間的將士所發的歡慶之聲,微微吁氣之余,忽然,心頭又莫名浮上一層淡淡的惆悵和情怯之感。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了半個月后,他抵達威遠郡。 行軍總管令狐恭在此前指揮作戰時被流箭所傷,當時裴蕭元還被困于圍城,河西兩面同時遭到攻擊,令狐恭壓力空前。幸是早年從裴冀帳下出身的老將,經驗豐富,調度有方,支撐到了裴蕭元脫困和他匯合,大戰勝利,方徹底松懈下來,倒下安心休養。 這些時日以來,裴蕭元實際在代令狐恭履總管之事,戰后撫恤傷亡,安排將士休整,招撫因戰而走的當地邊民。事情件件瑣碎,卻哪一件都耽誤不得。忙碌了半個月,終于得閑,前來探望他的舅父崔道嗣。 照令狐恭的安排,本要將崔道嗣接到節度使府里養傷,崔道嗣卻再三婉拒,裴蕭元此前便安排人將他送到了近旁的威遠城安頓下來,暫居在郡守府。 因受戰事影響,此地過去一年里新遷來了不少避亂的居民,因而裴蕭元到的時候,這座他曾經生活過多年的熟悉的邊城空前熱鬧。已是傍晚,城門口的一個集市還沒有散去。 入城后,他盡管已是盡量壓低風帽帽檐,卻還被眼尖的老城民認出,一聲裴郎君回來了,登時,他被人圍得水泄不通,停在了街上,附近的人激動地跑來看他,紛紛跪拜。許多人更還記念著老郡守,向他打聽裴冀。他只得下馬,朝周圍作揖還禮,叫人起身。眾人卻不肯起來。 “今非昔比,裴郎君萬萬不可折煞小人們。郎君此次不但領軍殺敵,立下大功,保下一方平安,聽說,還做了長安駙馬,娶了當朝公主!”一個在城門附近擺多年燒餅攤的攤主向著周圍人說道。 “對,對!公主性情聰慧溫柔!能畫一手神仙好畫,美貌更是當世無雙!”另個茶水鋪的攤主附和。 “還有!說駙馬去年便做了阿耶!公主給駙馬生了娃娃了!”又一個人嚷道。 登時,裴蕭元被此起彼伏的賀喜聲給給淹沒。 他一時錯愕,不知自己做駙馬的事怎傳到這荒遠邊城了,而且,看起來竟滿城人都知道了。 還沒反應過來,聽一個老嫗又問:“敢問郎君,小貴主是男是女?郎君若是不嫌,明日我便去廟里給小貴主燒香,天上各路神仙保佑小貴主金貴安康!” “是啊,是??!我們也都去!”許多人附和,紛紛看向裴蕭元。 裴蕭元愈發語塞,頓了一頓,忍下尷尬,說好意心領,叫眾人不必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