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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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雨為她擦去面上的淚,帶她起身。 盧文君不再反抗。她立著,任絮雨為她束好腰帶,穿上披風,接著,手也被絮雨牽住了,如木偶一般被帶著朝外走去。 就在這時,伴著由遠及近的雜亂的靴步聲,庭院里傳來一陣隱隱的對話之聲,仿佛有人入內,卻被守衛攔住了。 絮雨停了步。 一名近衛迅速來報,阿史那突然闖入這邊的東廂庭院,要見福寧公主。擔任送嫁領隊的袁值出面阻攔,此刻正在轉圜。 “怎的,我要見我的妻,也要經你這閹人許可?” 承平看起來喝了酒,步態略為虛浮,一路強行入內,遭到袁值阻擋,方停在了廊階之下,語帶譏嘲。 袁值行了一禮,恭聲道:“王子誤會了,我怎敢如此僭越。只是此刻時辰確實不早,公主應當已經安眠,王子這般闖入,公主萬一受驚。且畢竟尚未正式大婚,深夜貿然入室恐怕不妥。王子若是有事,何妨由我轉達?!?/br> 此時寢在隔壁的幾名送嫁禮官也被驚出,匆匆忙忙趕到。他們自然不知內情,只用圣朝禮法勸阻王子回去,有事明日再說。 承平面露不耐煩的慍色,用肩一撞,那幾名擋在他面前的禮官便被撞開了,他待登上走廊,袁值命侍衛阻擋。 “都滾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承平厲聲喝道。 “王子息怒。此為禮法使然。若真有事,何妨告知我,先由我代傳,看福寧公主的心意。若是愿見,我怎敢阻止?” 袁值語氣依舊是恭敬的,但顯然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 承平恍若未聞,自顧前行,卻被侍衛們以刀鞘阻擋。他似被激怒了,醉目里露出一縷兇光,手壓在腰刀刀鞘之上。兩邊登時對峙,氣氛轉為凝固。 他突然如此強闖,舉止實是反常。袁值正思忖先穩住他,入內請示公主該當如何,聽到身后傳來一道清越之聲:“都讓開!” 福寧公主的聲音從她寢屋的窗后傳了出來。 承平緊繃的面皮漸漸轉松,手指也從腰刀上緩緩挪開。 “我有事要說。請公主惠賜面見?!彼D向那一面窗,輕聲地道。 在靜默了片刻過后,環佩玎珰聲中,盧文君從門后走了出來,向著袁值道:“你們都出去吧?!?/br> 袁值知這應是壽昌公主的意思,遲疑了下,終還是帶著人,慢慢退出庭院,自己守住大門。 “尋我何事?”盧文君復問。 冬月已升至屋檐的上空,昏淡的光從檐邊的瓦當下照到了廊道之上。 承平立在階下,看著面前這一道朦朧的嬌影。 “你回吧,不用嫁我了?!?/br> 就在盧文君漸漸渾身緊繃起來的時候,忽然聽他開口如此說道。 “此刻便走,不要叫不相干的人知道?!?/br> 他說完,轉身便去。 盧文君回過神,下意識地追了幾步,又猝然停在了廊階之上。 “你這是何意?” 他到底又在打著什么樣的惡毒主意?她的心里一邊發著冷,一邊憤怒地想著。 那人應聲慢慢停在了庭院的中央,回過臉。此時他看去已是恢復成了往日那曾叫她心動如今想起卻是厭惡至極的萬事皆不在意的模樣。 只聽他淡淡地道:“我一早便跟你說過,我不是好人。難得發一回善,趁我還沒改主意,你照著辦便是,不會害你?;厝チ?,好好做回你的郡主吧!” “下回再挑男人,記得眼光擦亮一些?!?/br> 最后他如此道了一句,便再次邁步而去。 他深夜強闖來此,竟是為了這樣一件事,這是盧文君無論如何也沒到過的。她一時亂了分寸,腦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自己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正定立著,身后的門打開,絮雨走了出來。 “站住?!彼f了一聲,隨即來到盧文君的身邊,低聲吩咐她進屋。 承平已是到了庭院的門后了,當聽到她的聲音,身影頓住,立了良久,轉過臉。 “你也在?” 他看著走下廊階立在月光下的絮雨,笑了起來,接著,點了下頭。 “原來是真的?!彼匝宰哉Z般道。 “裴二他果然騙了我,給我設了這個圈套……” 他的目光在月光下閃爍,各種神色驟然交織在了眼底,似迷惘,似憤怒,然而到了最后,又輕輕吁了一口氣,仿佛一切都化在了“便如此吧,最好不過”的如釋重負當中。 在定下這個計策之前,絮雨推演過許多種意外。包括換人之后萬一被承平識破。 每一種情況,都制定了相應的應對方法。 但是,今夜這樣的事,卻是她之前無論怎樣也沒想到過的。 就在承平說完話離去的那段短暫的空檔里,屋中的絮雨迅速地做了這個決定。 必須弄清楚承平這么做的緣由。否則,寧可放棄整個計劃,無功而返,也勝過讓裴蕭元冒著不知是何等圈套的風險去見李延。 李延這次捉不住無妨,還有下次,下下次。和裴蕭元的安危比起來,十個李延也沒那么重要。 “你是何意?”絮雨緊緊盯著他,發問。 承平轉過身,和她對望了片刻,反問:“裴二當真騙了我?他并非是要投效李延,而是將他自己做餌,通過我引出李延?” “難道不是你欺他在先?”絮雨冷冷反問。 “你殺了康王,當時雖借文君和太子康王之間的矛盾躲了過去,但我阿耶豈是那么好騙之人?他疑心未消,將駙馬召去問話,他為保你,竟在我阿耶面前認下了罪,稱是他殺。他當時說那一句話時,沒想我,沒想他自己將來。他只想先保下你。他如此待你,算是一腔義氣吧?你又是如何待他的?年初在甘涼郡守府里第一次遇見你們,你二人給我留的印象,便是摯交好友。他沒有對不起你。是你背叛在先?;蛘哒f,你從一開始,就是懷著不可告人之目的去和他結交的,是不是?” 月光照得承平面容蒼白。他沉默了片刻,低聲問:“他是怎么知道我和李延有往來的?” “這很難嗎?你殺康王動機太過蹊蹺,后果便是將朝局攪得翻天覆地,一下沒了太子和康王,要了我阿耶半條命,對誰最有好處?再稍稍查問下你幼年在長安和李延的故舊,不難聯想。只是駙馬太重情義了,太過相信你,我提醒他時,他起初還不敢相信。你比他小,想來你在他的眼里,最多就是個舉止乖張、不肯受禮法拘束的頑劣胡兒,雖也時常犯事,卻并非真正的jian惡之徒。他根本就不把你往這上頭去想!” “從前是我小瞧了你……” 他看著絮雨,目光帶著幾分夢游似的怔定,口里喃喃地道,忽然,一頓,目光轉為清明,當再次開口,語氣已是轉為帶了幾分自嘲似的冷笑。 “同胞兄弟尚且刀兵相加,何況我這外族異類?如此也好,叫他徹底認清我的面目,我禽獸不如,往后與我割袍斷交,我做事也更是便宜了,再不必有任何顧忌。不過這回,公主放心吧,李延那里,我不會透漏半分。至于最后能不能抓到,就看他造化如何了?!?/br> 他再看一眼絮雨身后的那一面門。就在片刻之前,盧文君走了進去。 “方才我和文君說的話,你也不必懷疑。求娶她原本就是為了作人質,好叫李延放心。我可不想真的帶著這么一個除了哭便一無是處的女人回去,豈非自找麻煩。你們送她回吧,到這就夠了,后面用不著她了!李延那里,我自會應對?!?/br> 他說完,掉頭便去。 “等一下!”絮雨再次開口。 “你為何如此做?你都知道了什么?我憑什么相信你?” 她端詳著月光下承平那一張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臉,一連三問。 承平看了她一眼:“公主這是還不肯放我走的意思?你就不怕我順道拿了你作人質?你難道不知,你如今的價值,可遠比任何人都要來得重!” “人質無非是交換。你要什么,我都出得起。至于性命,我若是有個不好,你也休想活著離開?!?/br> 絮雨人一動不動。 “告訴我,你是怎么猜到這是圈套的?” 承平和她對望了片刻。 “公主,我承認,我從前是小看了你。這回更是叫你捉出了我的真面目,叫我在裴二面前再也無所遁形。你利用裴二為我頂罪觸怒皇帝的機會,半真半假最大程度地營造出他走投無路心灰意冷的局面,利用李延想要延攬裴二的心,再利用我的私心,驅使我從中穿線,從而打消李延疑心。不得不說,這么短的時間里,將本處于劣勢的一件意外壞事,轉成一個可能抓獲李延的良機,你真的很聰明。但你千算萬算,漏算了一樣。那便是我對裴二的了解?!?/br> “我和他少年起在軍中相識,一同殺敵,一同食一鍋飯,飲一瓢酒,一同在冰天雪地里裹一張狼皮,靠著彼此取暖過夜。他是我見過的最勇猛,最有血性,最不懼鬼神,膽大無畏,卻也最為溫良純正的一個人。陳紹找我,和我說,他已知曉皇帝便是當年北淵之戰的始作俑者,心生恨意,想要復仇,但又不愿叫裴家背負逆名,故愿意扶持李延。這個理由不夠充分合理嗎?對于世人而言,太充分,太合理了!但是到了裴二這里,我便不得不起疑心了?!?/br> “康王是我殺的,當時雖然并非預謀,但在我的心里,當時或許未嘗不是曾有過如此念頭,倘若他因康王之死被皇帝誤會,容不下身了,那么我一直以來盼望的他能起事的希望,是否就能實現??墒?,當這事真的發生了,我又不信了?!?/br> “以我對他的了解,此事即便是真,他放不開父仇,恨極圣人,也會用別的方式去了結這個仇恨,哪怕最后復仇無望,我斷定他寧愿選擇自裁,以向大將軍他們謝罪,也不至于選擇助力李延?!?/br> “李延是何等之人?身體里固然流著來自景升太子一脈的高貴血統,表面溫文爾雅,風度超凡,實際是個為了達到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之人。你們圣朝,上從士族文人,下到街頭走卒,談及我們,開口無非就是北狄,一群披發左衽茹毛飲血的化外之人。這還是客氣的,不客氣的,便是一群能和你們一樣直立行走的禽獸罷了。但我知道,在你們當中,很多人看似衣冠楚楚,扒下外皮,除去滿腹偽善,內里和我們這些北狄禽獸又有什么分別?李延為了拉攏我,許諾他日若得長安,先允我劫掠三日三夜,再將從北淵起的甘涼之地盡皆歸劃于我!他拉攏的,可不只是我一個人。這個長安,恐怕在他口中,將來不知要被多少撥鐵騎劫掠不知多少個三日三夜!北淵之北的土地,更是不知被他已許給了多少人了!” “裴二是不會效力這種人的。從前在西蕃打仗時,如果說,有哪一支軍隊真正可稱是仁軍,對沿途百姓秋毫無犯,哪怕那些都是西蕃人,那必定就是他的人馬了。這樣一個人,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所以盡管你們設計得很完美,合情合理,但我第一反應是懷疑。他的人品決定了他做事的下限。他不會這么做。當然,我也不敢十分肯定。因我當時沒有想到你們已經知道我和李延相交的秘密,或許他也并未完全了解李延,而且我確曾不止一次地勸說他自己起事,如今他若有了異心,找我協助,是理所當然之事?!?/br> “最后我做了一個決定,不管他是真的投效李延,還是這只是一個圈套,我何妨照辦便是,就當做是我還他為我頂罪的人情,當做是我和他相交多年的一個了斷。李延早在數日前便以商旅身份出關了,他也打消了疑慮,就在方才,傳了我約見的地點。我確定不會有詐,照約定方式傳給裴二了。我已做到我能做的一切。至于接下來,他是否能夠如愿,就看天意了?!?/br> 絮雨越聽越是心驚,穩了穩神。 “承平,倘若我之前對你有所誤解,我向你賠罪。但你既然并非鐵了心一條道地要和李延走到底,為何不能懸崖勒馬,繼續和裴二一道共事?你們如從前那樣,繼續做彼此依靠一道殺敵的兄弟,難道不好嗎?” 承平雙目微微蘊了水光。 “公主,我殺人在先,背叛朝廷在后,犯下如此重罪,你不將我視作洪水猛獸,還愿意給我一條出路,我感激不盡。但這已經不可能了。我和裴二是不同的人。他若是龍象,則我天生就是豺狼。怎么可能一直走一條道?能遇到一起,他認我做了幾年兄弟,已是夠了?!?/br> “你們已經知道我和李延相交的事,那么想必我也被安排進了你們的計劃。倘若我猜得沒錯,待到李延現身,我應當也是走不了了。所以我原本便計劃提前離開,免得拖延下去,萬一遇上從前一塊兒在長安吃喝玩樂的兄弟,大家彼此拔刀相對?!?/br> “我走了。還請公主予以方便,叫人讓開一條路,勿為難我?!?/br> 第123章 屋門此時忽然被人打開,盧文君從門里疾步追出,追到了承平的身后。 承平的背影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停步,轉身對著盧文君,似笑非笑哦了一聲。 “對了,還有你。我好像也欠你許多……” 他話音未落,臉便被盧文君抽了一巴掌,發出一道響亮的啪聲。 接著,又是幾道“啪啪”之聲,她連抽不停,直到自己手心火辣辣,打不動了。 “你這惡人!你這樣逃走,是想徹底背叛圣朝,回去了做圣朝敵人,他日興兵復仇?” 承平一動不動,任這剛被冊封為和親公主還沒幾日的少女打著自己,直到此刻,方對上她的目光。 “文君,倘若你不是圣朝貴女,而是降生在另外一片土地上的人,部族過著朝貢和自稱臣下的生活。你的命運寄在別人喜怒之間?;实壅J為和你有仇的鄰人能夠更好地侍奉他,他便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你,脫下你頭頂的帽,轉手給了你的仇人,還命令你去跪拜親吻仇人靴面,不許再復仇。為了叫你老實聽話,再將你的兒子傳入長安去當質子,過著人不如狗的生活。為什么?就因為我們曾經打不過他!” “我不信我的父親沒想過反抗,從不曾有過任何怨言。他只是不敢冒險而已!我卻不想再過將命運寄托在別人仁慈之上的日子!” 他說著,雙目越過面前少女,落到后面絮雨的面上。 “公主,我原本一直希望裴二能夠上位。倘若是他,我想我也愿意如渤海王一樣,去接受教化,去施播中原人的禮義。因為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不用再忍受那種無常的不知何日就將降臨頭頂的羞辱。他是我唯一能夠相信的人。自然,這個愿望落空了。不過后來,我漸漸也明白了,那些不過就是我給自己找的一個借口而已。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是不可能的。我要復仇,只是這么一個簡單的理由……” “我殺了你——” 盧文君從頭上一把拔出一柄鳳頭長簪,朝著承平咽喉徑直插去。 承平并未躲閃,立看簪尖到來,面不改色。 盧文君的手抖了一下,閉眼,胡亂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