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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千山青黛在線閱讀 - 千山青黛 第101節

千山青黛 第101節

    長公主和她咬著耳朵說這笑話,本意是為叫她歡喜,忽然察她停了腳步,面頰浮出一層紅暈,神情既惱又羞,還似有些慌張,一怔,隨即很快醒悟。

    一夜過去,公主雖也變作婦人,但畢竟才新婚,面皮輕薄,怎比得了她們這些人?

    即便不為女兒的事,她本也一心想要討好這個流落在外多年如今方歸的親侄女。倘若說,前次蒼山行還只是初露端倪未敢叫人多想的話,那么這一次公主大婚,小柳后也同樣被排除在外,基本已是可以斷定,除非皇帝故意在害女兒,否則太子希望已是微乎其微。

    將來皇位到底如何歸屬,如今長公主也不敢妄論。但以皇帝對公主的愛護程度來看,如此一樁重大之事,必會謀劃周到,不至于落到將來可能會對公主不利的人的頭上。故與其費心思猜皇帝到底如何謀劃,倒不如和公主交好,提前結個善緣。

    她是何等玲瓏心思之人,體察到公主不適,立刻收起方才的嬉笑之態,輕輕握了握公主的臂,示意她稍等,邁步走去,咳了一聲,分開眾人,走到同樣顯是手足無措的駙馬身前,擋住了,隨即笑道:“都胡亂說著什么呢!對著新婚小夫婦,一個個為老不尊!傳出去了,我怕你們這一群人真要成后輩們眼里的笑話了!都快閉口吧!公主駙馬在里頭給你們設好宴了,讓開,叫人家小夫婦奉旨出宮去,你們都去吃酒!要取樂,我等下親自給你們說笑話去!”

    婦人們未料她忽然如此開口,不解地望去,嬉笑聲慢慢停了。裴蕭元終于得以脫身,也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絮雨,趕忙走來。長公主領頭帶人送二人出去。

    絮雨和裴蕭元出命婦院,沿著宮道往外走去。起初只顧低頭行路,片刻后,絮雨心神才終于稍定,偷偷看向身旁的人。

    他的雙目視線落地,前行間,應覺察到她在窺他,眼睫輕動,似也要轉目望來。

    絮雨立刻將臉扭向一旁,裝作欣賞宮道畔的花木。這時走到了一岔道口,迎面來了幾名宮人,遠遠看見他們,退讓到路旁,躬身行禮,呼“公主”“駙馬”,垂首等待二人先行經過。

    被這樣打斷,絮雨停了步,轉頭望一眼落后數步隨伺的楊在恩等人,遲疑了下,終于下定決心,開口叫眾人稍候,又對裴蕭元輕聲道了句“你隨我來”,隨即率先往一花木繁蔭的宮道走去。

    裴蕭元默默跟上。

    絮雨一直走到宮道的深處,觀近畔無人,楊在恩等也聽不到這邊說話聲了,方停步,立在宮道畔的一株褐楓木下。

    裴蕭元停在了她的面前。

    至此,她是徹底也明白了過來,為何早上她說可以不用入宮時,裴蕭元那堅持,乃至急得好似出汗的樣子……

    話要是不和他說清楚,今天剩下的這個白天,她別的什么都可以不用做了。只想捂住臉,再尋個地洞,好叫她鉆進去才好。

    “對不住你了。早上是我考慮欠妥?!?/br>
    裴蕭元聽到她聲,一怔,抬目迅速望了眼她的面,她垂額,眼睛落地。

    他立刻道:“我無妨——”

    他本習慣性地想再說,“只怕有損公主清名”,忽然意識到二人昨日已是成婚,這話好似不妥,便閉了口。

    她沒作聲。片刻后,察知她似仍陷在微微的沮喪和羞慚里,裴蕭元再次開口,用強調的語氣道:“今早的事,只要公主不往心里去,我真的無妨!”

    莫名地,當他這有力的話語之聲入耳,絮雨的心情一下變得輕快不少。然而想到旁人那種誤會,一時之間,終究還是無法全然釋放,便輕輕地嗯了聲,隨即再次沉默了下去。

    他似也和她一樣,隱隱依舊有幾分不自在,也不再說話,只靜靜地立在她的對面。

    天氣轉涼,褐楓巴掌大的葉在日夜的交替里漸雜出紅褐金翠相間的斑斕色。一陣風拂過宮道,幾片半枯的彩葉從枝頭折墜,自二人頭頂盤旋掉落,其中一片,輕輕地落在了她美麗的裙幅之上。

    她的眼盯著,他也是。四目齊齊默望著這片沾在她裙擺上的半枯彩葉。

    裴蕭元終是悄然率先抬目,望了她一眼,一頓。

    “公主不是還要去神樞宮商議壁畫之事嗎?”遲疑了下,他終于說道。

    絮雨聽到耳邊響起他的提醒之聲。

    她的眼眸抬起,望向他。見他神情已恢復作平日的從容之態了,正微笑著向她望來。

    她并未忘記。方才本就打算將此事和他說清后再去。

    已入十月,距皇帝明年春的萬壽大典越來越近,到底將由何人主畫那一幅壁畫,這兩日就要定下。

    此前那位她曾答應提攜且畫功不俗的畫師周鶴已被傳入宮了。今日除了周鶴和集賢殿直院里的畫師們,京中眾多擅畫或以鑒畫而聞名的名士、才子也獲邀到來,品評畫作,為擇定最后的主畫人提供群策。當中便有蘭泰。

    她醒神:“是,我這便去。你……”

    她剛想說他還有傷,叫他先回去休息,話便被他截斷,只聽他道:“我昨夜已經休息夠了。還是我送公主去罷!待公主事畢,再一道回?!?/br>
    他的語氣聽去如同尋常,但言語里,并不留任何容她反駁的余地。

    第99章

    絮雨輕振裙擺,曳去上面那一片彩葉,邁步。裴蕭元不緊不慢地伴她同行,略落后半步。

    等在宮道岔口處的楊在恩看到這邊二人好似終于說完事,帶著一眾繼續跟從在后。一行人轉至神樞宮,候在外的曹宦遠遠看到,疾步迎上去,彎腰行禮,陪笑道:“公主駙馬方新婚大喜,這邊的事,公主若不放心,奴派人隨時通報,今日怎還敢勞公主親來?”

    絮雨原本思量上午入宮一事會早早完結,回永寧宅無事,正好人在宮中,壁畫一事又進展到這一步,不好再拖延,因而將事也安排在同天,卻沒有想到耽擱了。

    她道聲無妨,一面往崇天殿去,一面問周鶴的情況。

    曹宦忙回事情:“奴前些日是親自去崇仁坊找的,到的時候,旅店里已不見他了,說是畫賣不出去,半個月前便因交不出房錢被趕走了。奴經多方打聽,終于尋到下落,原來搬到西市附近的一條陋巷里,和商販混居。當日他正扮作一名士子的奴仆,隨那士子去參加詩文宴,替人現場捉刀作文,以此換錢,見到奴,得知是公主要召他入宮,他還不信,聽奴說公主便是從前他認識的那位葉小郎君,方如夢初醒,當時大哭又大笑,奴險些以為他發了瘋,幸好很快醒來,當場除去那一身奴仆衣裳,跟著奴便來了?!?/br>
    本朝的科舉,素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之說。進士科最為尊貴,也極是難考,每年往往只取二三十人,數量僅為明經的十分之一,若能上榜,便可號稱白衣公卿,仕途無量。故天下士子人人向往,挖空心思希望揚名京城,從而在考試中得到便利,以一舉躍上龍門。參與詩文宴會,便是揚名的一個重要途徑,當中一些文才不夠之人,便會雇人現場作弊捉刀。

    絮雨想起從前去找周鶴時,確曾在他屋中看到過一些雜亂的詩文稿。當時只因為是他也愛好讀書,卻沒想到原來除去畫技,他文才亦是不錯。

    沒有真才實學,斷不可能被人相中雇去現場捉刀作文。

    “他父祖輩的情況如何?”絮雨又問。

    “這個奴也查過。周家世代畫工,高祖一輩,因犯下罪案,被罰作奴籍,作石窟匠,便是專在石窟當中作畫,子孫后代從出生起亦從奴籍,不能從事別業。是到周鶴父親一輩,因他畫技確實出眾,被去石窟作畫的葉鐘離看到,葉鐘離惜才,將周鶴之父引入宮中,幫助去除奴籍,繼而做了宮廷畫師。景升末年變亂過后,圣人登基,朝廷氣象一新,此前流落在外的眾多舊日宮廷畫師也得以回宮,其中便有周鶴之父?!?/br>
    “畫直姚旭卻嫉周父從前得葉鐘離的賞識,刻意打壓。周鶴在其父病死后,也被排擠出宮。此人應當是有幾分才學的,起初也參與過幾次朝試,不中,幾年后,自己放棄了,此后便混跡長安,以賣畫賣文度日。年初畫院招考,這周鶴也來參考過,名落孫山,大約便是姚旭之故。倘若不是得遇公主,奴看他這一輩子,恐怕也就只能在陋巷里穿著奴衣替人捉刀賣文了?!?/br>
    “此人也是有點意思,來了后,埋頭作畫,聽說日夜不分,不吃不喝,幾近癲狂,知公主今日會來,一早起便沐浴更衣,在恭候公主大駕?!?/br>
    崇天殿就在近前了,絮雨停在殿側一條往上的便階之上,略一沉吟,吩咐曹宦將周鶴帶到小西閣內,她先單獨見一下面,隨即轉向她身后那人,朝他走了過去。

    裴蕭元正立在便階之下,展目眺望前方。

    整座神樞宮,包括面前這宏偉的主殿崇天殿,除去殿內那一幅待作的壁畫,其余所在已全部完工。入目所見,處處皆雕欄玉砌,彩廊紅柱,翡翠琉璃瓦和聳立在殿脊兩側的明黃鴟吻,在浮著片片紫色云朵的秋日長空下,反射著耀目的光。

    大約是公主未到的緣故,一群文士穿戴的人被安排在了崇天殿東側的羽云樓內煮茶賞景,風中隱隱傳來陣陣聯句吟詩之聲,氣氛頗為熱烈,惟卻一人,獨自憑欄而靠,白衣臨風,身影顯得有些落寞。

    裴蕭元耳力出眾,目光自也敏銳,雖距離還遠,但方才一來,便一眼認了出來,此人正是蘭泰。

    “公主去忙便是。我在附近走走,或去金吾衛值房,都是方便的?!?/br>
    不待她開口,裴蕭元便收目望向了她,微笑說道。

    他對這里并不陌生,值房也確實距此不遠。絮雨叮囑他勿過勞,又約好回去的時辰,隨即往小西閣行去。

    周鶴作宮中普通畫工的打扮,正立在閣隅之中。他極力壓制著自己緊張無比的心情,不敢亂走半步,唯恐哪里一處行為不當,會引來侍立在閣外的那幾名宮監的鄙視。耳中忽然傳來一道拖長的“公主到——”的喧聲,他整個人抑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在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平復心情過后,疾步行到閣門后,才抬起頭,便見一名盛裝的年輕麗人在曹宦的陪伴下,正往這邊行來。

    周鶴只消一眼,便認了出來,眼前的這位公主,真的是他從前偶識并有過幾次往來的的那位葉小郎君。只不過此刻,她不復是周鶴曾以為的那和他同樣落魄的少年人。她竟就是自己曾與她談及的那位簪星郡主,此刻,只見她周身飾以金玉,一路行來,華裙曳曳,高貴得令人不敢直視。

    周鶴當場撲跪在地,恭敬叩首,呼拜見公主,行禮畢,人也不敢動,依舊深深垂首,直到公主漸近,叫他起來,又從他身旁走過,他方慢慢從地上起了身,轉身跟入,看到公主停在閣中,轉身向他,雙目含笑望來,容貌之昳麗,氣質之華貴,實難用言語來形容,一時自慚形穢,何敢和她相望,再次惶恐跪地。

    “小民周鶴有眼不識泰山,從前若有言語行為不當得罪公主的地方,懇求公主萬勿怪罪!”

    絮雨叫周鶴起身?;蚴撬胶偷膽B度令周鶴感覺到面前的公主只是換了裝扮,其余和從前他所認識的那位葉小郎君并無大的區別,他終于定下心神,依言起身。

    絮雨打量他一眼。小半年不見,黑瘦不少,不但如此,眼皮熬得發紅,面也顯疲乏。這應如曹宦所言,是他近來日夜不分地連續作畫所致。

    不過,絮雨也留意到,在起初的緊張和惶恐退去之后,他很快便恢復成她印象中的樣子,雙目閃亮,面上倦色也消失了,人很快變得精神奕奕。接著,他再一次下拜,叩首之后,道:“小民卑微如泥,只因從前有幸識得公主,只見過數面而已,也不曾為公主做過什么,竟蒙公主不棄,至今記得小民。知公主昨日大婚,以小民微鄙之身,何敢貿然驚擾,只能在住處叩首,遙祝公主和駙馬良緣夙締,百年偕好。更不用說,小民近日每每想到此事,便覺身在夢中,何敢相信,竟也有如此幸運的一天……”

    話未說完,他的聲音轉為哽咽,止住后,不停地叩首。

    絮雨再次叫他起身并入座。周鶴只揩眼起身,坐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從命。絮雨隨他,笑道:“你畫技不俗,我自然不會忘記。況且從前我也應過你事,怎可言而無信。此前我一直忙別的,這邊顧不上,如今終于空了下來,便將你叫來?!?/br>
    周鶴激動,深深作揖:“公主高義!當初公主還是葉小郎君之時,小民便覺面前人絕非俗流,故大膽投機,實屬非分之想,萬萬沒有想到,公主竟然當真。能得公主提攜,是我周鶴三生修來的莫大福分!”

    絮雨問他近日都在做什么,他稟自己在摹那一幅永安殿的壁畫。忽然一個遲疑過后,行到她的面前,再次鄭重下跪:“小民有一妄言,乃至是瘋魔之言,不知公主能否赦免我罪,容我大膽講述?!?/br>
    絮雨望他一眼,略略頷首:“你說?!?/br>
    周鶴定了定神,道:“實不相瞞,小人曾受祖上之累,出生便是奴籍,卑賤如泥,是家父僥幸得到葉鐘離葉公的恩遇,方脫離奴籍,入宮得以侍畫。葉公出京之后,家父便受姚旭所忌。后來姚旭更是得柳后賞識,在家父去后,對我也是處處打壓,絕我繼承父業之路。這些事,之前都瞞著公主,未曾告知,請公主恕罪。如今為一生計,我更是淪落到了為人捉刀作畫乃至作弊賣文的地步。這回倘若沒有公主,我這余生,大約也就如此過下去了?!?/br>
    他的面上露出一縷慘淡的自嘲之意,接著,道:“崇天殿內將要復現當年葉公的永安壁畫,此事我早就知曉,只是從前只能在夢中向往。我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回竟然有幸得到公主恩召入宮。這幾日我又聽聞,如今尚未確定主畫之人。我知公主就是大家。倘若永安壁畫是由公主親自主畫,公主可否賜我一個機會,容我擔當助畫?我必傾盡全力,為公主聽用。待壁畫大功告成之日,其上只要能夠留我一筆,我便也不負此生的丹青之緣,將來回去了,可告慰先父,好叫他能夠以我為榮,含笑九泉?!?/br>
    他頓了一頓。

    “不僅如此。葉公當年對我周家有過天大之恩,我對葉公更是敬仰萬分。倘若有此機會參與作畫,得償心愿,便如我與葉公神交,表我無限敬仰感恩之心?!?/br>
    他說完,向著絮雨再次鄭重叩首。

    絮雨從座上起身,走到一扇閣窗之前,向著窗外佇立了片刻,轉身問:“你方才講,你這幾日都在摹永安殿壁畫?”

    周鶴應是,接著立刻解釋,葉鐘離當年所作的那一幅壁畫真跡如今雖已不存,但他父親早年常隨葉鐘離作畫,自然見過真跡,極受震動,后來便曾憑記憶自己臨摹得圖私藏。他自小隨父習畫,自然也是畫過。這幾日無事,便憑記憶再次作了出來。

    “拿來我看?!毙跤攴愿?。

    周鶴立刻應是,退出去取畫。很快,他攜一畫軸匆匆回來,將這幾日自己畫的畫作鋪開,解釋道:“時間倉促,只畫出當中一部分而已。請公主不吝指點?!?/br>
    絮雨慢慢看過他的畫稿,沉思了片刻,在周鶴緊張的屏息等待里,說道:“作畫需全神貫注,心無旁騖,方能筆隨心走,作出好畫。平常小畫便是如此,何況如此一幅巨作。我近來事多,怕不能全神投入,勉強去畫,未必就能畫好。且崇天殿壁畫非普通之用,絕不能出半點意外。萬一因我之故耽擱,便是大事。故我這些天正在考慮,是否擇另外合適之人主畫,我為其助力,如此,或更為妥當?!?/br>
    周鶴一怔,很快,反應過來,領悟到了她話中的意思,激動得渾身打抖,當場噗通跪地:“倘若得蒙公主信任,能將機會賜我,待畫成之日,我周鶴死而無憾!”

    “當年葉公一月便完成壁畫,我固然遠遠不及葉公那般絕世之才,但兩個月內,我必也能成。絕不會耽誤明年春的圣人萬壽!”他又說道。

    絮雨目光再次掠過案上的畫稿,道:“我初見你的畫作,便知你功力不俗,并非凡手。不過,此事畢竟關系重大。我畫,自然無人會爭,我若是不畫,畫院里自然有人想畫,且他們也已為此準備許久……”

    她略一沉吟,“不如這樣,今日原定議事推到三天之后。這三天里,我叫畫院的人也各作永安之畫,到時再召齊名士大家,將連同你這畫作在內的諸畫不記名并列展出,共同參評。倘若你的畫作勝出,崇天殿壁畫主畫一事便交你。如此,不至于不公?!?/br>
    “多謝公主給我機會!我定當盡力!”

    周鶴非但沒有失望,整個人反而如同燃起斗志,眼光炯炯,一掃先前所有的萎靡頹喪之態。

    事定下,絮雨從小西閣出來,見了正等著的畫院內的一眾之人,包括姚旭、方山盡、楊繼明、宋伯康等,宣布自己無意主畫,在投來的或詫異或驚喜的目光里,叫有意者三日內作一卷紙上壁畫,考慮時間緊迫,允許畫出自己最為得意的部分便可,三日后,攜畫再來。又親登羽云樓,出現在賞景的文人名士面前,為今日的變故向眾人致歉,請他們三日后再次移駕。

    她以公主之尊,親自前來賠禮,何況這也非大事。眾人紛紛拜見,一口應承了下來。

    絮雨心中記掛裴蕭元,這邊事結束,正待離去,無意看見蘭泰立在眾人之后望著自己,撞見她的目光,略略一頓,面上露出笑容。她便也回以微微一笑,隨即不再多留,在身后眾人的恭送聲中匆匆離去。

    “蘭泰今日怎也會在這里?”絮雨尋裴蕭元,順口問了句送她的曹宦。

    最開始呈給她看的名錄上是沒有蘭泰的。

    曹宦解釋,蘭泰是如今長安一位頗負盛名的文章兼書畫評鑒名家的弟子,那位名家今日本是座上賓,奈何不巧,染病無法前來,便派其得意弟子蘭泰代他入宮履事。

    絮雨不再說話,徑直走出神樞宮,附近沒看到裴蕭元,以為他去了金吾衛值房,問迎接她的楊在恩,被告知,駙馬本一直等在此處,哪里也沒去,是方才,被圣人派人來給召了回去。

    “知是何事嗎?”她急忙問。

    想到阿耶今日對他的態度,她的心立刻便提了起來。

    她在的時候,阿耶都那樣了,她不在,還不知阿耶這人會說出怎樣難聽的話,做出怎樣過分的事。

    “這個奴也不知?!睏钤诙鞯?。

    絮雨如何放的下心,立刻掉頭,匆匆趕了回去。

    裴蕭元獨重紫云宮,入內,見皇帝依舊坐在原來那一張坐榻之上,微微皺眉地看著自己。

    他上前,正要再行叩拜禮,皇帝已朝他略略拂了拂手,不耐煩地道:“行了,勿再跪來跪去,此處也無外人!坐吧!”

    裴蕭元看見趙中芳拖著殘腿,親自為自己搬來一張銀平脫坐杌,要放在距皇帝面前那御案不過數尺之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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