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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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頓,抬眼,再次望向她。 他從未見過她這般圓地睜大她的一雙眼眸,和他再一次地四目相交在了一起。 在這雙圓睜的睛眸里,是怎樣的一種眼神,惶恐,驚駭,絕望,若還夾雜了幾分或許連她自己也未曾覺察到的無盡的懇求,乃至卑微的乞憐。 在鐘漏里流走的光陰若也凝停了下來。 茵娘此時正經受若赤足踩在燒紅的烙鐵上的煎熬。 在這痛苦無比的漫長煎熬里,忽然,她竟看到一線生機。 那年輕男子又慢慢直起身,抬臂,手探向絮雨那握筆的手,將她因指捏得太緊以致在空中略歪斜的筆桿扶正,道:“記得早些歇息,勿過勞。明日還要入宮上值?!?/br> 扶筆中,他的指觸擦過她指,涼若冰水。 他轉身邁步走了出去,向著還等在屏風側的劉勃點了點頭:“走吧!此處確實沒有問題?!?/br> 七八人步下閣樓的橐橐的雜亂群靴之聲漸漸遠去,徹底消失在了耳際。 絮雨再也撐不住了,只覺呼吸滯窒,四肢松軟,手開始控制不住地發抖,筆抓握不住,自指間滑脫,墜在了畫紙之上。 她也一把攥握住了畫案的邊沿,人才沒有當場軟坐到了地上。 此時畫案面板下的李延亦跟著摔落。 回魂過來的茵娘因極大的慶幸喜極而泣,沖去閉緊門閂,回來扶助李延起身。 他腿上的傷因方才的發力,此刻又滲出血,染紅一片織料。 他背靠著畫案的一條腿,在茵娘為他處置傷處時,一直緊緊地閉著眼,人一動不動,直到片刻之后,茵娘轉到絮雨面前,感激萬分地向她再次下跪叩首。 “幸有公主急智,總算是躲了過去!蒼天有眼,將那裴中郎也瞞了過去!” 絮雨恍然未作反應。 李延此時慢慢睜開了眼眸,也轉向了她。 “方才多謝你了,阿妹?!?/br> 他凝視著沉默的絮雨,蒼白的面容露出微笑,輕聲說道。 是夜,這一場臨時發生的夜禁搜捕持續到天明。 在晨鼓咚咚響起坊門打開的時候,一個消息在坊中流傳開來。 據說昨夜位于中曲金風樓畔的一間青樓內,搜捕到了一名近日才入住的過所造假的商販。此人應當就是飛賊,因他隨后拒捕,竟飛檐走壁,被金吾衛追了幾條街,最后是在他試圖越過坊墻逃竄的時候,對面射來一排弓箭,這才撲落在地被捕。 不止此人,另外也在北曲的一道暗巷內,抓到兩名潛藏的人,應是飛賊同伙。天亮之后,聽聞昨夜搜檢出飛賊的青樓的老鴇和相關□□都受到了嚴厲的審訊。不止如此,那秋娘哭鬧上吊,整間青樓被迫閉門了一天,沒法迎客。 這消息令平康坊的眾多青樓和妓館也跟著sao動了一天,其余假母和秋娘們幸災樂禍,甚至紛紛結伴過去瞧熱鬧,氣得倒霉的老鴇帶著女兒們出來潑水趕人,十字街口笑聲不斷,煞是熱鬧。直到日近黃昏,平康坊內的高樓華屋次第燃燈,漸漸歌舞再起,歡聲笑語,來自昨夜那意外的余波才徹底地平息了下去。 白日告終。挨到皇宮即將閉門的最后一刻,絮雨才走出集賢殿的直院。 今日整整一天,她都如在夢游,丟三落四,甚至犯了幾個新手才會有的錯誤。連宋伯康也留意到了,以為是她身體不適,叫她可以提早出宮。 但她不想走。 她一種預感,于她而言,昨夜的那一件事,還遠遠沒有完結。 這個黃昏,幾乎是一步一步地挨著,在宮門衛不耐煩的催促聲中,她被迫出了這個替她臨時提供了一日庇護的地方,回到了她如今還暫住著的傳舍。 此時天已黑透,她自傳舍小門入內,心不在焉,眼漫看著腳前通往上方的步梯,邁著虛浮的腳,往她住的小樓上去。爬到一半之時,她忽然停住,只覺腹內整團的五臟六腑都猛地攪在了一起,顫了一顫。 裴蕭元就靜靜地停在這道步梯的盡頭處,若已在此等她有些時候了。 “你隨我來。有事問?!?/br> 他的聲音端凝而冷淡,言畢,沒有任何停留,快步自她身畔擦過下了樓,率先走出了傳舍的門。 第37章 絮雨被帶到陸吾司的衙府里。 他沒有走正門,領著她自暗門進,穿過條抬頭只剩一線天的兩側皆為高墻的狹窄通道,入了間位于衙府隅角里的屋。 屋內有一通往地室的入口,門為鑄鐵所澆,門后漆黑一片,如一條下往地底深淵的路。 他自一名候在此的他帶自甘涼的親信手中接過火把,照出門后延伸往下的石階,領著她,走進了門。 身后,發出一陣沉悶的鐵門緩緩閉合的響聲。 絮雨下意識扭頭回望。身后那片亮光消失了。 這一刻,若不是眼前還有他手中那一團火照出的光,幾乎令她升起了一種猶如當年還是小女孩時一個人逃奔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的感覺。 她極力驅走這令她不適的聯想,緊緊地隨著走在前的這男子的影,不敢落后半步。 他手執火把,引著她繼續往下。 在這間能嗅到隱隱霉氣的黑暗的地下石室里,除了她和他發出的單調的步足之聲,耳邊再聽不到半點別的任何動靜了。 最后她跟著他來到一間四方的石屋里。 他擎舉火把,靠到一架用鐵鏈懸垂自頂的巨若面盆的燈碗里。巨碗內的火油引燃,火苗沿著碗壁自碗底舔舐著卷了上去,聚在一處,轟一聲,一團巨碩的火舌便縱躍而起,呼呼燃燒,照亮石室,他二人的身影也交扭一起,在四壁和頭頂之上投出黑色的陸離的形狀。 他順手將火杖投入巨碗,隨即轉身朝向她。 “昨夜藏在你畫案下的人是誰?” 他開了口,說出帶她來此后的第一句話。 她沉默著。 所置身的這充滿壓迫之感的封閉空間,令原就不適的她倍感氣悶,呼吸不能順暢。 他若覺察了些她的情狀,環顧四周,語氣緩了下來,又道:“此處說話方便,所以帶你來了。你可放心講任何在別地不能講的話。講完,我便早些帶你出去?!闭Z似含了幾分誘導。 絮雨極力定著心神。 他會問出這句話,原就在她預料之中。 這正是整整一個白天,她人都魂不守舍的原因。 昨夜他分明已發覺畫案下的秘密了。只不過沒有繼續下去,揭開那一方遮擋秘密的案障而已。 這一點,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她的堂兄李延,當年并未如她以為的死去了。 長安宮變的時刻,他人在外,正代他的父親景升太子,去迎那一支預計里早已該到的軍隊。但他沒能等到。 是忠于東宮的部下搶在趕來殺他的人的前面,送來了宮變的消息。 從此以后,他便開始了無盡的只能活在黑暗世界里的生活,直到今日,此時此刻。 “你不說,我不會對你如何的。但是昨夜那位秋娘,她恐怕就沒你如此好的運道了?!?/br> 耳邊再次響起他說話的聲音。 “你所在的這里,還只是陸吾司的密室,方便用來請人談話而已,沒有任何惡意?!?/br> “繼續走下去,就在你的腳下,另外還有一處所在。那里光景如何,我想你是不愿知道的。我也不忍看到昨夜那位貌比花嬌的娘子被請下去,遭受不必要的苦楚?!?/br> 他的神色如一貫那樣沉靜,然而此刻自他口中出來的言語,卻叫絮雨忍不住打起了冷戰。 她看他,若從不認識他一樣。 他絲毫不去回避她的目光,任她看著自己。 “你應當明白,就算看在你阿公,看在我伯父的份上,我也絕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昨晚我是考慮到你也將被卷涉進去,放過了那個藏身在畫案下的人。所以,你更要將你隱瞞下來的一切都告訴我。你也必須告訴我,只有這樣,我才能幫你。不但如此,日后若因昨夜事令我也招致罪愆,知道一切,我才能有提前綢繆的余地?!?/br> 絮雨明白自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對的。 她也當感激他昨夜網開一面。 但是,先不論以李延的身份,若落入如裴蕭元這般她阿耶豢養的爪牙的手里將會是怎樣的結局,只說她此刻正身處的一個兩難境地。 她照他勸,講出來,昨夜想保護的人是李延,難道事情就會如此結束? 不會的。他接下來一定還要問她,她為何要如此做,她和李延又是何等的關系。 那么到了那個時候,她又該如何作答,才能叫面前的人滿意? 她一時心思千頭萬緒,繚亂無比,只覺胸間越來越是惡悶,仿佛這地下方室中的空氣,稀薄得完全不能支撐她的呼吸了。 裴蕭元靜靜地等著她,面上并未露出任何不耐煩的表情。 “既然你不愿和我談論此事,那么換個話題?!彼鋈挥值?。 “告訴我,你是誰?” 絮雨那正陷入無限紛亂里的心,隨了他這一句狀若無意的問話,抽跳一下。 她倏然抬目,戒備地看著他。 微妙的直覺此刻告訴她,這應當只是他的開始。 果然,他接下來的話令她變得愈加心驚rou跳。 “即便你不說,我也猜出來了?!?/br> “今天白天我沒去找你,是因我在審訊昨夜抓捕到的那幾人。他們自然都是死士,是值得人尊敬的忠誠的人,無論經受如何非人的酷刑,也不肯招出哪怕是半句對他們主人不利的話。但我認出了一個人。那人為了掩蓋他的身份,在昨夜被抓捕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用刀將面臉刮爛,好叫他面目全非,死了也不能讓我看到他的真容。但他無法掩飾他的身形,還有聲音。我此前見過他,他是景升朝的皇太孫的人?!?/br> “所以不難推測,昨晚你藏的人,便是過去的皇太孫李延?!?/br> “那么疑問來了,你為何要包庇李延?” 他一句接著一句地逼問,完全不給她任何思慮機會,聲音響蕩在這間密閉的石室內,回聲陣陣,嗡嗡作響,撞擊著絮雨的耳鼓。 “我今日順便也查了下,昨夜那名叫玉綿的秋娘,她從前應是禁軍神武大將軍衛明暉的女兒,名衛茵娘。景升末年,她與皇太孫李延關系匪淺。在景升太zigong變失敗后,她遭逢家變,入了教坊,后轉至金風樓?!?/br> “還有!”他緊接著發聲。再一道短促的回音自石墻沖入絮雨的耳。不但如此,他的雙眼也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緊緊追逐攫住了她的目光,不容她有半分的閃躲。 “你分明是個女嬌娘,卻不聽勸阻,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風險入宮去做畫師。若說你沒幾分不可告人的目的,恐怕是難以叫人信服的?!?/br> 他開始邁步,走到她的近前。二人距離近得他抬手便能夠到她的臉了。 絮雨又看到他的視線停在了她的額前,狀似端詳何物。接著,在她如雷的心臟狂跳當中,他竟真的朝她舉臂,將他的指毫不猶豫地壓在了她今早也不忘對鏡細描過的那一處肌膚上,指腹緩緩抹去異物,叫那一片殘星樣的舊傷疤再無遮掩,徹底地暴露在了他的視線之下。 “我在甘涼遇到你,便留意到了你額前這傷。為何入宮之后,你要煞費苦心將它遮蓋起來?” 他收了手,后退一步。 “我聽聞,今上有公主,惜早年失散在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