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21節
書迷正在閱讀:清穿之娘娘萬福/清穿之皇后千千歲、萬人迷女配被男主盯上了[快穿]、太子暗戀太子妃、我被忽悠考科舉、別問我誰是迪斯科[八零]、我捧紅了頂級流量[穿書]、主角HE后我連夜跑路[快穿]、穿成農家子靠植物系統飛升首輔、我媽才是穿越主角、咸魚的她每次都能達成BE(快穿)
那一帶山麓綿延,村居分布零散,山頭之間道路更是曲折,從一處望另處,看起來不遠,實則半天都未必能到。一直訪到天黑,裴蕭元才收到手下傳來的消息,打聽到了一戶人家,住十幾里外的一處山坳旁,是對祖孫,聽起來與水鋪主人的描述有些相像。 這個晚上,當裴蕭元連夜找到那戶山居之時,已是半夜。 住這里的,正是那送水的老翁和他孫子丑兒。二人晚間吃了飯便熄燈早早睡下,半夜聽到有人拍動柴門,院中看家黑犬聲聲狂吠,將祖孫驚醒,丑兒爬起來,透過門縫望見籬笆墻外人影幢幢,火杖光動,十分害怕。老翁心中也是忐忑不定,叫孫兒躲回屋內,自己壯起膽走了出去,打開柴門,發現是幾名官軍模樣的人,領頭之人非常年輕,也頗為和氣,開口就說是來打聽人的,叫他不用害怕。 老翁這才松了口氣,躬身行禮,聽到對方問他昨天是否帶著孫兒去往西市送過水,點頭應是。那人便示意隨從等在門外,自己走了進來。 老翁知他應是另外有話要問,忙也跟入。 屋內燃著一盞昏暗的油燈,老翁要給他擦拭坐具,被他阻了。 “老丈不必客氣,我姓裴,聽說昨天你在水鋪外遇到一人,還敘了些話,那人姓甚名誰?住在哪里?” 裴蕭元問完,察老翁面露遲疑之色,便又道:“我在找我失散了的義弟,得知她也來了長安,但不知落腳在哪里。昨天有人看到和你在水鋪外說話的那人與她相像,故找來打聽消息。你放心,她是我自己的人,絕不會對她不利?!?/br> 因對方是官,又深夜來查,老翁方才確實有些顧慮,聽了,連忙點頭。 “原來如此!只是我也不知那小郎君的名,更不知住處。先前只是在路上湊巧認識的,昨天又在西市遇到,這才叫住人,敘了幾句話而已。實在對不住,叫將軍白來一趟?!崩衔堂嫔下冻隼⒕沃?。 雖然有些失望,但裴蕭元本也沒指望能從這送水翁處得知她的確切消息。他最急于想知道的,還是青頭有沒有看錯人,那人到底是不是她。 只要她人在長安,無論落腳何處,想找到人,于他而言,不是難事。 他向老翁描述她的樣貌:“眉直長而黛,眼若水滴,眼角微揚,耳垂圓滿,狀若元寶,雙眉上方額前有一淺小傷印,個頭大約到我這里——” 他比了比自己耳際下方的位置。 老翁想了想:“除去額傷老漢沒見到,小郎君就是將軍你說的這個模樣!俊秀不說,一看便是有福氣的人!” 她的額傷淺淡,老翁應當沒有留意。 看來就是她了。他自心底油然升出一陣激動之情,但還是不敢立刻便如此確認。 “你如何認識她的?” 老翁將此前小郎君搭車入城,半道遇西平郡王世子趕路清道發生意外的事說了一遍。 “……我回家歇了幾天,昨日又去送水,沒想到這么巧,看到他,便叫住說了幾句閑話,隨后小郎君就走了,我也回來了?!?/br> 四月底,自開遠門入的長安,遠道而來。 無論是行程的時間或是方向,都與她吻合,就連外貌也是相符! 裴蕭元至此終于徹底地松了一口氣,不由地微微握了握手掌。 老翁見他沉默著,面上露出懊惱之色:“都怪我,連姓什么都不知,也沒想到問他住處。早知道昨日我便問一聲了!” 裴蕭元道了聲無妨。 他此行目的已是達到,知半夜擾人不該,壓下心中此刻那正暗涌的情緒,正要離去,忽然聽到老翁又道:“對了,我想起來了!當日我回臨皋驛找人修車,聽到顧十二和他說了幾句話,好像是叫他進城后去哪里投宿,當時道上風大,我也沒聽清楚。將軍你回城到西市尋顧十二再問一下,應當就能知道了?!?/br> 裴蕭元問顧十二是誰。老翁解釋一番,裴蕭元拱手致謝,老翁趕忙回禮,連說不敢。這時裴蕭元看見里屋門后有個孩童探出腦袋,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自己,笑了笑,上去摸了摸他腦袋,出門而去。 從知道她消息開始到此刻,他已連著兩夜沒有合眼了。但這個下半夜,在回城的路上,裴蕭元絲毫不覺困倦。 這趟順利的尋人之旅,令他倍感振奮。 回到衙署后,天已大亮。因今早還有公事,需與韓克讓碰面,他自己無法抽身,便派手下一個名叫劉勃的司階去西市代他訪顧十二。 如果老翁當時沒有聽錯,此事今天就能有個結果了。 真的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上天竟會如此安排。此前的幾個月里,在他輾轉別道日夜不寧苦苦只為尋訪她的時候,她竟然正走在南下去往京城的路上。 不過無妨,對于此前他被她留書誤導而白白付出的辛勞,他毫無怨念。想到很快就能獲悉她落腳的地方,慶幸之余,他感到很是愉悅。 找到人后,他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她解釋那個清早發生在走廊上的可能的誤會,然后將人接來。再以后…… 再以后如何,此刻他暫時還未想到。等見到了人,再論也是不遲。 總之,這日一整個午前的光陰,他的心情都是輕快無比的,直到晌午劉勃回來,給他帶來一個消息。 西市里確實有個叫顧十二的人,然而人卻叫他跑了。 事情是這樣的,劉勃到了后,向西市武候鋪的一名隊正打聽人,方知顧十二是個無賴,仗著拳頭比普通人硬上幾分,惹是生非,早年幾次因打人進公堂,進去就撕開衣裳指著身上的傷,稱是早年打過叛軍回來的,縣令判也判不重,他出來又威脅告他的人,弄到最后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如今后頭還聚了些同樣不干正事的閑漢,偏偏不少坊民還受他蠱惑,儼然成了西市的地頭蛇。 劉勃打聽之時,也不知誰去報的信,那顧十二大約自己做賊心虛,等劉勃去到,看見大門敞開,人早就跑了。有人報告說看到他直接逃出了城,躲得無影無蹤。劉勃無可奈何,只好回來報告情況。 這變故令裴蕭元措手不及,一時悶住。 上司第一次吩咐辦事,竟就這么搞砸。 劉勃頗為惶恐,見他半晌不語,開口建議查對從四月底開始的開遠門以及西市周圍旅店租屋的店簿冊。 劃定這個范圍,是有理有據的。 開遠門和西市附近的坊內,有貴賤不同的旅店。正常而言,從開遠門進的人,都能找到合適的臨時投宿之地,不至于舍近就遠特意另找。 最重要的是,據老翁的講述,裴蕭元斷定她入城的時間差不多就是傍晚暮鼓起的時段,時間倉促,她走遠路再去別的地方投宿的可能性極小。 只要她在那一帶住過,旅店登記在簿,哪怕只住一夜,第二天立刻搬走,也是有記錄可查。 此刻也只能如此了。 劉勃領命而去,帶人將那一帶挨家查問個遍,費了幾天功夫,也沒找到一個叫做葉絮雨的人。 “下官怕下面人萬一辦事不周,親自查了相關坊內全部二百五十六間大小旅店,一百二十一處租屋,并無記錄。下官確定不會遺漏?;蛘摺僭跂|市一帶看看?” 劉勃沒達成事,又提一個想法。 這種可能性也是有的。 西開遠門是長安每天接納最多外來人員的一道門。位于城東一些偏巷里弄的旅店為爭客源,常會于傍晚暮鼓快要響起之時派人前去守客。剛到的外鄉人兩眼摸黑,匆匆忙忙,怕來不及落腳被關在坊外,坐上車被拉過去,也是常有的事。 裴蕭元這一次放下了事,一得空便親自去查東市一帶她有可能落腳的地方,然而,仍然不見下落。 第24章 東西兩市一帶,集中了全城至少一半的旅店和租屋。 裴蕭元已耗費時間和人手,查遍這個范圍內的店簿,不得結果,索性就將長安剩下所有坊城內的全部大小旅店和租屋的全部記錄都過了一遍。 然而依舊未能找到人。 從青頭告訴他疑似看到她開始,到今天,已過去了半個月。這些時日,除衙署內的必要公事之外,他剩下的所有閑余和精力,全部撲在了這件事上。 其實于他而言,查店簿的記錄,本也無須如此費時費力。以他職權,甚至無須理由,只要下一道令,全長安所有旅店的店簿一夜就能歸攏出所需的結果,送到他的手里。 他之所以不用這種方法,是因這需要調動左右金吾衛下數量多達上千的武候鋪。 他剛到不久,因皇帝這一道敕令,令他成為了許多人關注的焦點,一舉一動,恐怕都有某些人在后盯著。找人完全是他私事,尤其關系葉女,他不欲如此興師動眾將她帶入旁人視線,引發不必要的猜疑,那或將對她不利,故一直在用自己衙署下的人手進行暗中查訪。 如今終于查完,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顧十二那邊也傳回近況,仍不是好消息。據西市一個平常與顧十二交好的屠夫交待,他聽聞近來京中禁令收緊,神武大將軍陳思達女婿犯事投監的消息也在各坊迅速傳開,不能不說威懾,便以為天家新設的陸吾司的人那日是要拿他祭刀整肅西市。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暫時跑了去避風頭,至于跑去哪里,誰也不知。這邊雖已放出話是誤會,但等他收到消息打消疑慮再回,也不知是何日了。 至此,裴蕭元那夜自西山歸來之時路上的心情已是全然化為烏有。 說不疲倦,不失望,自然是假。 如今就只剩下兩種可能。 一是青頭當天看錯了人,老翁口中的“小郎君”也不是她。只是一個樣貌和她相似的人而已。 第二個可能,她如今就落腳在長安某一個坊內某間旅店或是租屋內,但是姓名沒有登記上簿。 雖然朝廷有戶口管轄制,規定旅人無過所,不能過官道上的關隘??腿瞬挥洸?,旅店不得容宿。尤其長安,因人員流動頻繁,來源繁雜,對外來之人的管理更是嚴格,莫說大小旅店和租屋,便是居民也不能私留外人在家,哪怕親友到來,超過三日不報到坊正處,也一并被視為犯罪。戶曹會不定期檢查轄下的大小旅店租屋,查有問題,施相應的處罰。但店稅當中一種是按店簿人頭收取,故旅店時有瞞報,再給坊正或是別的相關之人一些好處,每次檢查通風報信,睜只眼閉只眼,運氣好便可少繳一筆錢款,運氣不好真被捉住,吃些罰,下回照舊,司空見慣。 有沒有可能,在她投宿之時,落腳的旅店沒有照規矩將她登記上簿? 裴蕭元打起精神,將事分配給下屬,自己也再次開始一間間地巡查武候鋪。每到一處,召來隊正,問明坊內有過這種勾當的旅店,再上門專查她抵達那夜的入住之人,描述樣貌,核對有無。旅店迫于金吾衛的威壓,以為是在抓捕要犯,不敢欺瞞,倒是被他查出來不少漏登的住客,然而還是沒有想找的人。 事實上,全長安幾乎就沒有不故意少登漏登人頭的旅店,區別只在于瞞得多還是少,此輪執行起來比前番更是費事。衙署新開,他還有司內正事要做,每日繁忙的程度可想而知。但一旦有空,他便親自一間一間地找,一坊一坊地過,再慢,也從不曾起過半點就此放棄的念頭。 時間一天天過去,皇天不負有心人,這日傍晚,事情終于來了轉機。 當時他還在金吾衛衙署內與韓克讓等人議事。 神樞宮即將竣工,此宮意義無須多說。對金吾衛而言,更重要的一點,此宮為圣人明年萬壽節的慶典場所,事關重大,絕不能有任何的閃失。 再過些天,下月初五,太子將代圣人領百官至新宮舉行謝土酬神之禮。韓克讓命裴蕭元到時隨他同行,并在接下來的日子里盡快熟悉場地。 用韓克讓的話說,要熟到連神樞宮殿頂上蹲的脊獸各自長了幾個爪,面圓還是面尖,也要記得清清楚楚。 裴蕭元應是。此時已是傍晚,議事畢,韓克讓與他一道走出金吾衙署,在門外,他接過隨從遞上的馬韁,正要翻身上馬,忽然仿佛想起什么,停了下來,望向一旁送他的裴蕭元,笑著調侃道:“我聽說你最近還搶了戶曹那邊的活,長安大小旅店邸舍的主人看見你便瑟瑟發抖?” 裴蕭元知他和手下人出入各坊找人不停,就算別人不知,在韓克讓這里,遲早是瞞不過的。便解釋說,是在尋訪一個故人之后,那故人和他從前有過交情,得知他的后人如今恰好也來到京城,但不知落腳之地,想找到對方。 “不想驚動大將軍,見笑了?!?/br> 他這解釋本身就是實情,韓克讓聽完也沒再問別的,點了點頭,“我別無他意,你剛來不久,我見你早出晚歸,怕你過于勞累。若是有需,無須顧忌,發動左右金吾衛下的武候鋪全部出動,比你自己不是要快上許多?!?/br> “尋人是我私事,動用衙署下的人手便已足夠,蒙大將軍體諒,豈敢再撥調下面的人。圣人萬壽將至,大家各自都有要緊的事辦?!?/br> 韓克讓頷首:“也好,你自己看著辦?!?/br> 韓克讓離去后,裴蕭元沒回住處,而是接著昨天的查訪,騎馬沿金光門大街直接去往西市。 滿城暮鼓擂聲更急,寬闊的街道上,到處都是行色匆匆的歸家之人。他逆著行人前行,騎馬快到西市附近時,兜面遇見劉勃,后者正要見他,遠遠望見便縱馬馳來,稟了一件事,稱是找人終于有了突破。 上司交待下的第一件事便進展不順,懸宕至今,劉勃心中難免也是焦急,此刻終于有了消息,自是第一時間上報。 此前數次都是以為就能找到人了,最后落得一場空,裴蕭元變得謹慎許多,不敢立刻抱以希望,勒馬問話。 劉勃說方才來了一個武候鋪隊正,“此人名叫陳紹,在延平門執勤多年,稱那日他曾遇到過一個外來之人,情況吻合,所以上報,供司丞核實?!?/br> 裴蕭元本已漸漸疲麻的心因這突然到來的消息,翕跳一下。 “人呢?”但他仍然不敢過于殷切希冀。 “我已將他帶來面見!” 裴蕭元抬起眼,望見不遠外一中年武候已迅速翻身下馬,來到他馬前,納頭便拜:“卑職陳紹,叩見裴司丞!” 裴蕭元當即也從馬背上下來,上去托住對方雙臂,要扶起詢問詳情。這陳紹卻不知為何,雙目一直看著他,神色顯得很是激動,裴蕭元托了幾下,他才終于肯起身,隨后定了定神,回憶說,那天晚上,天黑之后,他如往常一樣帶著一隊武候巡街,路過永平坊的西北門,遇一年少郎君拍門要進坊內。 那一帶因靠近城南空荒之地,武候沒城北多,難免就有作jian犯科之人趁著天黑潛來避禍藏身。當時暮鼓已止,坊門早都關閉,他知那門房為圖小利,時常私自放人入坊,于是上去盤查。 “那小郎君方抵達,稱自開遠門入的城,進得晚了,在那一帶找不到能落腳的地方,便沿南北直街一路尋來這里胡亂拍門?!?/br> “此言必定有虛,應是他特意找來的。但我知常有外鄉旅人初來乍到倉促間難以在暮鼓落定前尋到過夜之地,所以也沒為難,看他樣貌談吐斯文,不像是作jian犯科之人,檢查過所,確系并非偽造,便放了進去。方才從一兄弟那里得知劉司階近來尋人,我想起來日子,年紀和樣貌都差不離,便報給劉司階?!?/br> “對了!那小郎君是名畫匠,我檢查他包袱,看到了些畫筆色料。過所上的名字,我也有印象,姓葉,名絮雨,過所是廬州官府發放的?!?/br> 聽到這里,裴蕭元心頭已是若擊鼙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