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閑鶴道人對上他眼巴巴的視線，心下一軟，也舍不得瞞他，無奈嘆了口氣笑道，“就是用修為換長生嘛?！?/br>
    “曾經到的巔峰越高，然后一點點散盡修為，換取壽數?！?/br>
    他有些得意，“不是我吹，當年我也是當過大能的，可比你現在的這點修為，還要高一點呢?！?/br>
    “怪不得……”余青瑭恍然大悟地一拍手，“大師姐說你雖然菜，但是九州聞名的交際花，和好多大能都有舊情?！?/br>
    閑鶴道人氣得吹胡子：“什么話！”

    “我當年也不輸他們！”

    他慢慢回過頭，有些唏噓，“不過么，昔年的老朋友一個個走了，我的修為也慢慢落下來，就懶得再去認識新人，打算在山遠峰長居，等那一天到?！?/br>
    “如今那些小輩倒是也不認識幾個?！?/br>
    “我都打算不問世事了，可哪怕就待在宗門里，也有人把孩子送上門……”

    他指了指天璣子，“說的就是他，當初把你抱來，理直氣壯就要讓我養，說是我這兒都好幾十個了，也不差你這一個?！?/br>
    余青瑭呆了呆：“為什么把我送給你??？”

    閑鶴道人提醒他：“別鶴門有個陣?！?/br>
    “哦，那個護山大陣?！庇嗲噼┗腥淮笪虬泓c點頭，“我原本還想著葉辰焱不來，讓你用那個對付大鬧的魔猴……”

    閑鶴道人啞然失笑：“可惜，護山大陣只是我隨口扯的?！?/br>
    “長生之法，散盡修為以求延年益壽，但到底是逆天之法，需要躲避天道，低調行事?！?/br>
    他搭著膝蓋，往上看，“我就搭了個陣，瞞天之陣，你跟著我一起藏在里頭，就能不夜天耳目?！?/br>
    “你來之前，我還有出竅實力，勉強還撐得住陣法消耗，但后來靈力不夠用，只能用靈石填上?！?/br>
    他有些唏噓，“那可真是花錢如流水啊，早知道當年就趁著有實力多存些靈石?！?/br>
    余青瑭傻笑兩聲，然后又收斂笑意，掰著指頭算：“那你現在是元嬰，之后是金丹，還有筑基、煉氣，之后……”

    “之后我就變成凡人?！遍e鶴道人含笑看他，“變成一個毫無靈力，普普通通的小老頭，而后，像凡人一樣死?！?/br>
    余青瑭不吭聲了。

    “這不挺好的?！遍e鶴道人盤腿坐直，邊上修士和域外邪魔打得火熱，他笑起來，就像坐在山遠峰山頭一樣，“像凡人一樣生，像凡人一樣死?！?/br>
    “人人都向往英雄豪邁，可天下太平，人們才能像凡人一樣死?！?/br>
    他透過漫長時光，仿佛看見曾經故人，露出些許懷念神色，“我曾經鼓起一口氣，想著不過一死，要陪他們一塊做英雄，血灑宗門，光榮戰死?！?/br>
    “大概是老了，不喜歡那么悲壯的死法了，還是喜歡安穩點的?！?/br>
    “不要著急?！庇嗲噼┡闼粔K盤腿坐著，“比起安穩的死，你先想想安穩的活?！?/br>
    “還有好久呢，不急?！?/br>
    “那是自然?！遍e鶴道人笑彎了眼，指了指不夜天，“我可能活呢，且看我先把神仙熬死?！?/br>
    蕭書生一怔，好奇問他：“不夜天莫非……”

    閑鶴道人抬起頭，露出復雜神情：“活不了多久啦?！?/br>
    “他不是先天道胎，為了把持天道，強行合道，以仙人法相硬生生背負青天，一旦法相破碎，與天道脫離，就離死不遠了?！?/br>
    他輕輕搖頭，“他也就靠著這最后一口氣撐著，大概是，也想見見，天下太平的那一瞬?！?/br>
    不夜天朝他們這兒看來。

    閑鶴道人一驚：“壞了，說他壞話被聽見了，徒兒救我！”

    “那他我也打不過??！”余青瑭大驚失色，先把閑鶴道人護在身后，“葉……”

    余青瑭喉嚨一緊，發現自己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面對仙人手段，他這點修為還是不夠看。

    不過，他卻一點不詳的預感都沒有，大約是對方也沒什么殺心。

    不夜天目光淡漠，問他：“你是個音修，可會還魂引？”

    余青瑭老老實實搖了搖頭。

    “不會也無礙?！辈灰固觳⒉灰馔?，“密宗記錄天下秘籍，自有記錄，我就將這還魂引贈與你?！?/br>
    “待到一切塵埃落定，彈奏此曲，或許……”

    他目光看向遠方，似乎還抱有某種期待。

    閑鶴道人嘀咕：“怎么不到時候再給？”

    不夜天坦然回答：“……形體將散，怕撐不到了?！?/br>
    閑鶴道人一怔，忙扯起嗓子喊：“天璣子！”

    “怎么？”天璣子正站得痛快，一人一間游走域外邪魔群中，無人可擋，這會兒又落到眾人面前，笑得瀟灑，“半步出竅撐不住了？趕緊回去吧，可別硬撐?！?/br>
    “先別管我?！遍e鶴道人cao心地指指不夜天，“好歹師徒一場，最后給他盡點孝吧，快了?！?/br>
    天璣子一怔，臉上的笑意消減了兩分，但還是笑著：“慌什么，又不是沒算到?！?/br>
    “我早就說了，我又不求保他的命，只求讓他解脫，這已經夠孝順了吧？剩下的……”

    他咂舌，看向不夜天，“你這一生，也不知道究竟是你挾持天道，還是天道裹挾著你，善惡難斷，實在是復雜，現在……”

    不夜天打斷他，神色淡然：“背負天道是我，扼殺眾仙是我，善惡皆是我?！?/br>
    天璣子笑了一聲：“我剛來你們密宗，就覺得你們這兒不行?！?/br>
    “別的不說，挑徒弟眼光就不好?！?/br>
    “我這天底下算命最準的神棍最不信命，你這天底下無情道至尊最是有情——你守著那道裂縫，是不是還想等他們回來？”

    不夜天垂眼：“……我為天下?！?/br>
    “還不敢承認?！碧飙^子笑他，“你都要死了，承認一回又如何？”

    不夜天默然不語。

    天璣子更是得意：“我說什么來著？”

    “修無情道的最容易出多情種，四季書院寫的話本里可多了?！?/br>
    聞天下神出鬼沒，正色澄清：“不是我寫的，我一向紀實?！?/br>
    “反正他肯定是個有情人?！碧飙^子篤定指著不夜天，“你就是愛屋及烏，憐惜故人之子，不想那小子被天道責任強加于身，才想找界外之人?！?/br>
    天璣子含笑看向余青瑭，“可人心最不好算，總是陰差陽錯?！?/br>
    不夜天閉眼，居然露出些許笑意：“算了?！?/br>
    “不重要了?！?/br>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由人，也不由仙?！?/br>
    他想起那兩人離開之前，不畏一去不回的眼，又想起師父跳入補天爐之前，拉進他的手，要他不惜一切護住天道。

    他眼睫微顫，低聲說：“往后……”

    “往后的劫難，自有往后的人扛?！碧飙^子笑著站起來，“今日，該慶天下太平！”

    說著，他握緊長劍，飛奔而出，沒回頭看慢慢消散的不夜天。

    固守此地千萬年的仙人輕輕吐出一口氣，大約是解脫。

    ……

    不知戰了多久，四周再也不見盤踞此地的域外邪魔，有人歡呼一聲，而后喝彩聲層層疊疊，響徹界外。

    天火教引著眾人要去歡慶，修士們呼朋喚友，余青瑭好不容易拜托這些家伙，讓他和葉辰焱一塊在界外，最后停留一會兒。

    他抱著龍鶴琴，陪著葉辰焱在界石搭建的戰場邊緣坐下。

    外頭就是漆黑一片，恍若宇宙的混沌界外，余青瑭只看了眼，找不到一絲光亮。

    他好奇地問：“你看出去，也是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嗎？”

    “嗯?！比~辰焱應了一聲，好笑看他，“難道我還能看見什么你看不見的？”

    “說不定呢？”余青瑭理直氣壯，“萬一界主有些特殊?！?/br>
    他把一張紙片塞給葉辰焱，“幫我舉著?！?/br>
    葉辰焱挨過去，靠著他，乖乖聽話舉起了手中的紙片，問他：“這是什么曲子？”

    “歡慶的？”

    “嗯……”余青瑭偷偷看他一眼，沒說實話，“差、差不多吧?！?/br>
    葉辰焱歪頭看他：“你不會說謊?！?/br>
    “沒有?！庇嗲噼┦缚诜裾J，“我可會騙人了，你當初還不是被我騙得團團轉？”

    “那是我配合?！比~辰焱嘀咕一句，“不然你第一面就能露餡?！?/br>
    “哎呀，反正我賣個關子?！庇嗲噼┬澚搜?，“噓，你先聽?！?/br>
    他不太熟練，但莊重地撥動琴弦，樂聲慢慢變得流暢起來。

    龍鶴琴琴聲悠揚，在界外格外空靈，像是能沿著無邊無際的黑暗，傳出去好遠好遠。

    葉辰焱莫名坐直了身體，收斂臉上的笑意，專注看向他，眼神微微閃動，像是猜到了什么。

    黑暗深處，緩緩亮起了兩團微弱燭火一樣的光點，像是被樂聲牽引著，晃晃悠悠朝他們飄來。

    余青瑭猛地給了葉辰焱一手肘，手上動作也沒停下，朝他使了個眼色：“愣著干嘛，去接??！你是界主，你能出去的！”

    “??？哦?！比~辰焱難得這般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地松開魔兵，朝那兩個小小的光點迎了上去。

    哪怕他們已經現身了，余青瑭也沒停下琴聲，一直到葉辰焱牽著它們，走到他面前。

    余青瑭松開手，仰起頭看他，露出笑意：“厲害吧我？”

    葉辰焱張了張嘴，忍不住笑：“你……你怎么不直接說啊?！?/br>
    “哎呀，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庇嗲噼狭藫项^，“要是提前大大咧咧跟你說了——我試試能不能把你爹娘的魂魄找回來，結果卻沒成……”

    “那不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嗎？”

    葉辰焱小心翼翼地捧著手中的兩團光點，像護著世上罕見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