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職對陳誼和易清的影響不是很大。長平總部的事宜大部分基本已經安排好了，交給了廬主和理事會。他們也沒權利管闌瑤居的事。只是這些日子出現的頻率少了許多。

    闌瑤居這些天都在按照陳誼的方案修改規定。新的規定上墻那天，闌瑤居的人前所未有地多。為了表示與塵世相斷絕，一視同仁，不看出生，藥廬的制服是玄色的麻衣，戴純銀芙蓉冠，系白玉髓腰牌。只有如此才能進藥廬，藥廬外不允許如此裝扮。

    烏泱泱一片黑，實在不太吉利。

    陳誼和謝識之并肩而立，站在松字輩前輩的身后、文字輩的最前。她身子端正，低眸，不知在想些什么，風一吹吹開她的衣擺，頗有遺世獨立意味。

    細細碎碎，她反復聽到有人感慨。太像了…

    她眉頭輕挑，眸中的漠然被揉碎，只剩厭煩。陳誼藏住了，但慢了。畢竟不是在國都里提心吊膽長大的，陳誼遠不如同齡人會“裝”。所以她才比其他人危險。

    儀式快結束了，許多人正悄摸著向陳誼聚攏，準備用問題轟炸，把她每一寸肌膚都榨干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真是因小失大，就非得看新規定上墻的過程，陳誼暗罵自己。

    謝識之好像拿到了什么紙條，遮掩著看了一眼，便眉頭緊鎖。儀式一結束，他立馬牽起陳誼的手腕，一副事態緊急不容刻緩的樣子，拉著她往門外走。有心來搭話的前輩被他有禮卻堅決的一句—“實在對不起，前輩，有要緊事，望您海涵?！倍碌盟浪赖?。

    上了馬車，陳誼終于問：“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沒有?！敝x識之展開那張攥在手里的紙條，一片空白，他說，“我看你在那也不高興…”

    看著陳誼亮晶晶的眼眸，謝識之急忙說：“虹州一事上欠你那么大的人情，這就算消了。免得你以后拿著這個來指使我?！?/br>
    “這是我到溫都這么些日子，從你口中聽到的最中聽的話?！?/br>
    謝識之眨眼的頻率變得很慢，什么都沒說，只是柔柔地看著她笑。

    天色正好，草木濃艷?？粗请p陳誼覺得自己好像陷進了云朵里。好危險…陳誼低下頭，錯開與謝識之的視線連接。

    馬車晃悠悠，不時有蕭瑟秋風從門窗流入，二人的耳根卻都有些熱得泛紅。

    好像為了躲避行人，馬車一下急停，若不是謝識之眼疾手快，陳誼幾乎栽倒。一本書不知從哪里掉了出來，陳誼眼眸一瞇，撿了起來。

    “你在研究天音？”

    “傳說中的神曲，誰不想見識呢？”謝識之回答。

    “我能看看嗎？”陳誼詢問。

    “請?！?/br>
    內容不多，但很嚴謹。摘錄了好幾篇前輩的研究文稿。

    “闌瑤居的研究不深。長平本部有些文章更細致，回頭我抄錄一份給你?！标愓x物歸原主，“我不愛抄東西，等我怕是苦。我現在身邊沒有可信的人。你若著急，找個信得過的人來抄也行?！?/br>
    “要保密的?！彼a充。

    “那你就這么告訴我了？”謝識之眉目含笑。

    “長平藏書樓最高層，少主和廬主才能進去的那一層，一切關于天音和風樂的疑惑一定都能在那里得到答案。藥廬少主不是你就是我，若你成了少主，可別忘了我今日的坦誠相見?！瘪R車停了，到了雙月樓，陳誼掀簾下車前回眸，唇角含笑，“不過，以你的實力，怕是難出現這種情況?！?/br>
    謝識之失笑。他指尖摸索書的封皮，遙遙聽見一聲多謝了。

    再出現在闌瑤居，為的還是新年計劃的事。

    改制建議通過了，陳誼的新年計劃修改建議舉步維艱。吃了大虧的權貴在用謝識之與她斗法。這在她意料中，她沒對這抱有太多希望，這一切的有來有回只是為了開化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防守和抗拒之余，謝識之還在潤物細無聲地引導自己完善自己的計劃。

    還是不要自作多情好。

    “師姐，我都煩死了?！背卦缏柪X袋，游晃到陳誼身邊，“該死的卓豬頭。我和他在國子監還一塊上課，每天看見他就煩。莊先生什么時候到呀，我的清白什么時候回來啊?！?/br>
    “難說?！崩钗尼鲋^看他，“卓文楊圖什么啊?！?/br>
    “去年許多人都說卓文楊的曲子能進年譜的…結果沒進?！蹦律x把頭竄出來，悄聲說，“把年譜的評審資格搞到闌瑤居，他可好運作多了…”

    此話一出，大家不禁看了謝識之一眼。他一臉無奈地看著穆生輝。

    “雖說這事落在謝文知手里，但闌瑤居真的…”真的是個臭水溝，是權貴手里的玩物，上頭一施壓，謝識之連反駁的權力都沒有。池早把這些話咽下，撓撓頭，“不太好?！?/br>
    “易文清只能提名，最后是經過理事會盲選的。卓文楊也在自取其辱?！崩钗尼苁菬o語，“我來之前還專門找了他的曲譜看，還行吧，但確實欠打磨?！?/br>
    “是廬主讓師父來查的嗎？”陳誼發問。

    “不是。廬主走親戚去了啊。是大討厭鬼和小討厭鬼定的?！?/br>
    李應鑠和漆儒兒很快會來溫都，向松宇和莊榕都不在藥廬，也就是說，最堅定支持陳誼改革的一派都不在。這是沖著陳誼來的。

    陳誼瞇了瞇眼，唇邊好像浮現似有若無的笑意，那是幾乎目中無人的嘲諷和玩味。不過一瞬，她便垂眸，又恢復了以往的平和。

    莊榕教的再好，再想讓陳誼成為李宣寐那樣溫柔仁厚的人，也改變不了陳誼刻在骨子里的不可一世。目前為止，陳誼想要做的事情沒有一件失敗，提出的構想沒有一條不被確認為有效。她身上同時帶著極致的天真和殘忍，她對世人的憐憫和照顧來自對他們的不抱希望和極度的自負。

    謝識之看著她，唇角似乎帶笑。陳誼真的相當特別，見到她的那一瞬間，謝識之便開始同自己較勁。他對她所暢想和計劃的一切都幾近盲目的認同和迷信，為了她赴湯蹈火他也甘之如飴。同時…他又近乎狂狂熱地想看到陳誼一點點被碾碎后破碎的模樣。

    你可千萬不要辜負我啊，陳誼。謝識之舉起茶杯，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