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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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八號,寧奚從考場里出來,仰起頭望著被晚霞暈染成紫紅色的大半片天空。司機早已將車停在街邊,見到寧奚身影,忙熄了手里還剩半截的紙煙,快步走過來。 寧奚伸了一個懶腰,將書包遞給司機,慢慢悠悠走進車里,將手機開機,撥通了寧縈的電話。 “寧縈——我高考結束了?!彼嘌?,凝著窗外的落日,語氣平靜,絲毫不像一個十七歲的毛躁青年。 “哦,我也考完了?!蹦沁厒鱽淼氖菍幱砼d奮的聲音。 “怎么又是你?”司機頓了一下,很明顯地在后視鏡看到自家小主人的臉瞬間黑了下來。 “嘿嘿,好不容易考完了,姐回來了,說要請我吃飯,我在用她的手機點菜呢,奚,你來嗎?” “我對這種家宴一點興致也沒有?!睂庌蓲炝穗娫?,歪在車座上發呆。 第二日,寧奚便被寧安接到香港,隨后轉機去了歐洲,為了彌補常年不在兒子身邊的虧欠,這次他帶著寧奚將英法德意都玩了一遍。期間被兒子纏得不耐煩,數次邀請寧禹寧縈,一個護照遲遲沒有辦好,一個開始工作沒有假期,只好作罷。 萊茵河畔,寧安忽然對寧奚道,“你現在可以盡情談戀愛了,天王老子也管不到你?!?/br> 寧奚愣了片刻,問父親,“我和誰在一起都可以?” 寧安拍拍兒子的肩,“你最好喜歡的是女人?!?/br> 回國后,寧奚主動要去鄉下陪寧奶奶,他在城里養得細皮嫩rou的,回村后熱情地幫奶奶挑水澆菜,弄得滿臉泥灰。 寧禹高考后去了寧縈工作的城市,不過只呆了二十天左右,分數出來后,寧禹就獨自一人坐高鐵回來了?;貋淼臅r候,臉色并不好看,聽說是被寧縈趕回來的。 “喲,吵架了?”寧奚幸災樂禍。 “我好不容易高考結束,打打游戲怎么了?” 原來是寧縈希望他能提前考慮下人生規劃,但寧禹卻晝夜不停地打著游戲。后來寧縈妥協,只是讓他周末跟她一起出去走走,看看山看看水,但寧禹始終沉迷在虛擬的網絡世界里,對寧縈的提議全然不顧。 前兩天還客客氣氣陪吃陪玩,后面就完完全全躺在床上日夜顛倒了。 然后,他就被趕回家了。 “其實我有點過分了,她上班很累,我應該多陪她出去散散心的?!?/br> 寧奚沒說話,第二天,他一聲不吭地去了寧縈所在的城市——北方的景城。 周五,寧縈下班回到出租房,發現寧奚站在樓道里,沒認出是他時,險些被嚇一跳。 “你怎么會在這里?”她驚訝,好久不見,她亦有重逢之喜。 “我聽寧禹說你在這里打工吃苦,過來看你笑話?!彼亮肆了纳矸葑C,雖然還有幾個月才滿十八歲,但他已經可以自由地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穿梭南北了。 “難為你,千里迢迢?!睂幙M白他一眼,將人帶進家里,一邊換鞋,一邊惋惜道,“我怎么就沒有一個溫柔可愛善解人意的meimei?!?/br> 她將一雙半新不舊的黑色男拖鞋擺在寧奚面前,“這是寧禹上次過來時穿的,我洗過了,正好給你用?!?/br> 寧奚將解開的鞋帶重新系好,“我不穿別人穿過的鞋?!?/br> “你是越來越金貴了,小時候,你們倆可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彼h顧了一周,有些為難,“寧奚啊,今晚你睡哪呢?” 寧奚跟進來,不可思議地打量這這片狹窄的天地,她的出租屋,雖說有一室一廳一廚一衛一陽臺,可每個房間都小得可憐,臥室放了一張1.5米的木床后,僅能容納一書桌一木椅,椅子阻隔在通道上,連穿行都變得磕磕絆絆。 “過去這一個月,你和寧禹一直在睡一張床上?”他自她身上輕輕掠了一眼。 “怎么可能?”寧縈有些羞惱,擰了一下他的胳膊,她語速飛快,手指給他比劃著,“當時把臥室里的桌椅移到了客廳,給他另外添置了一張單人折迭床?!?/br> “那我也睡那張床?!?/br> “昨個我給扔了,太占地方?!?/br> “再買一張?!睂庌商统鍪謾C,很快就下了單,反客為主地坐在床上,“大概后天送到,姐,這兩天,你就跟我住月光之城酒店?!?/br> “月光之城……你是說留侯區那家七星級酒店?”寧縈連連搖頭,“別做夢了,我住家里,你就住小區附近的賓館?!?/br> 她拉開窗,隨便指了樓下一家簡陋的旅館叫他來看,月眼彎彎促狹地笑,“我看這家就很適合你這種大少爺,二十四小時Wi-Fi空調熱水?!?/br> “牌都掉了,你不怕我半夜遭人搶?”寧奚從單肩包里翻出錢包,掉落兩張票,他彎腰撿起遞給寧縈,“我早訂好了,酒店和度假區,還有周圍景區的套票?!?/br> 寧縈勾唇,從他手里抽出門票,喵了幾眼,“還是三天兩夜——有時候我真的很嫉妒你們這些二世祖,每天都讓我懷疑自己這么累死累活上班的意義到底是什么?!?/br> “你又哪里差錢,奶奶老是跟我抱怨,她每個月給你打錢你都沒收?!睂庌筛┫律砼c她的眉眼平視,“jiejie,作為你收留我的回報,這一個月里,我的錢都給你花?!?/br> “誰說要留你一個月了?”寧縈抬頭看著他,“你跑這么遠家里人知道嗎,不要害我一起被罵?!?/br> “我跟奶奶說過了,寧禹都在你這里住了一個月,還白吃白住,我為什么不行?” “這不一樣?!睂幙M覺得有必要捋一捋他們之間的關系了,他從進入青春期后就有些纏她,“寧奚,寧禹是我的親弟弟?!?/br> 說完她就有些后悔,這樣不就默認她就是偏愛親弟弟,更甚堂弟。而且,寧奚的爸媽很少在他身邊,他應該特別孤單,才會如此依賴她。 可是心疼弱者,本就是人之常情。 寧奚自小錦衣玉食,衣食無憂,大概從來不知道人間疾苦為何物。 可是寧禹從小是她看著長大的,她們姐弟與奶奶相依為命,父親只是過年才回家一趟,除了吃穿上學,不曾給過他們任何其他花銷。父親心性又高,從來不肯接受叔叔一家的接濟扶持,他們姐弟兩從小一起長到大,吃了不少苦,她這個做jiejie的,更是尤為記懷。 寧奚反問,“你和他,跟我有什么區別?” “我是你堂姐啊,堂姐懂不懂?我帶你出來玩,一定一定要先經過你爸媽同意,我欺負你,也不能讓他們知道,譬如你這次過來,你媽要是問起我,我怎么跟她解釋?” 寧縈越說越沒有底氣,帶寧禹出來,何嘗不要跟林阿姨先報道一聲呢? “jiejie,雖然這樣說可能會惹你傷心,但你和寧禹并不是同父同母,也就是說,你跟他之間的血脈親情,并不比你跟我之間的親密?!?/br> 他執拗而頑固,“姐,你不可以偏心?!?/br> 寧縈笑了,難道她和寧禹不是一母同胞,就跟他這個堂弟一模一樣,這個兔崽子的生物學,簡直顛倒黑白,她正想問他,這次理綜有沒有上兩百分? 寧奚提到她身世的時候,聲音極低極低,大概是怕她記在心上,說她不許偏心的時候,又抬高音調,理直氣壯,還帶著一絲孩子氣的懇求。 她瞧著他那張青稚的臉,語氣不由得軟了下來,“好啦,我不偏心,從小到大,你們兩個一樣惹人討厭?!?/br> 寧奚不計較,挽著她的手臂,“jiejie,明天周末,我們去歡樂谷吧?!?/br> 寧縈表情凝滯,“前些日子才拉著寧禹去過,我不想再去了?!?/br> “你剛說你絕對不會——” 她舉起手,“幾點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