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奏樂,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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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太傅,多謝你!” “微臣惶恐,不知這是……” “為了謝太傅,本宮準備了酒宴,還有樂舞呢?!?/br> 桌上一碗煮毛豆,一碗煮芋艿,一盤西瓜,一碟月餅,溫湛找不到酒宴在哪兒。 “??只有這些嗎?” “中秋不就吃這些嘛?這兒有桂花酒,月夕佳節,人月兩團圓,我知太傅孤苦伶仃,家中無人,便欲趁此機會借花獻佛,聊表謝意,我們君臣把酒同歡?!?/br> 溫湛哭笑不得,他是孤苦伶仃,她就不是了?難道不是她自己孤身一人過節太冷清,想拿他解悶? “娘娘圣恩微臣心領了,只是若微臣留下享用這奢華豐盛的中秋宮宴,回府時又要錯過關宮門的時辰?!?/br> “這有何妨,有本宮懿旨,宮門想什么時辰開就什么時辰開?!?/br> 龔紓見溫湛還在猶豫,秀眉輕蹙,面露幽怨。 “這些都是本宮親手煮的,一番心意,太傅怎的不領情呢?” 人家太后親自下廚,你溫湛算個什么東西,再推辭就過于不識抬舉了,溫太傅如是訓斥自己,執酒壺親自斟了兩杯酒,一杯交給宮婢端給太后,舉起剩下那杯隔桌相祝。 “微臣不敢。多謝娘娘抬愛,太后娘娘御賜節宴,臣下卻之不恭,敬祝娘娘玉體崇安,政令順暢,四海升平?!?/br> 他以袖掩口,仰頭一飲而盡,太后也很給面子,宛然一笑,飲下她的那杯。 “祝太傅年年有今日,心想事成?!?/br> 行叭,吃毛豆,啃西瓜。 小太后賜太傅落座,在御花園的習習清風中賞月吃酒。 宮婢這才陸陸續續將佳肴珍饈端來,不能真的全素怠慢大功臣,兩人不要布菜宮女動手,自個兒剝毛豆,談天說地,暢所欲言。 龔紓將父親執意離開朝堂的真相告訴溫湛,溫湛一面感慨老頭果真愛女如命,一面為這個哭包解開父女心結高興,她今夜笑語晏晏,較之之前,顏色又明朗了幾分。 希望有朝一日,愁云散盡,她能變回當初央求母親允她去放花燈的那個小女孩兒,天真爛漫,笑口常開。 “父親說他只在乎娘親不在乎功績虛名,他們夫妻相濡以沫,恩愛半生,長孫都娶妻生子了,還能再得麟兒,真是羨煞旁人。就怕有了弟弟meimei,他轉而寵愛最小的,懶得搭理本宮?!?/br> “嗯,娘娘的擔憂雖略嫌小心眼,卻不無道理,臣有一計,娘娘下旨將弟弟meimei接入宮中養在身邊,不還給閣老,他就只能親自進宮來討孩子,順路探望娘娘了?!?/br> “好主意!這一招舅公當初常用來著,還能給騅兒找個玩伴。太傅獻計,當賞,賞樂舞一曲?!?/br> 溫湛一頭霧水,御花園這么逼仄的地方怎么奏樂起舞?請花精出來跳嗎?還是美人太后跳個貴妃醉酒? 只見珞瑜奉上一支玉笛,常保提著銀粟的吊桿,太后取了笛子,橫于唇下,對他菀然而笑。 曲聲清脆悅耳,靈動歡躍,葵花鸚鵡一聽到笛聲,小腦袋便一點一點,張開羽冠,撲棱翅膀,左右搖晃,隨樂起舞,拍子應得精準無比。 原來如此,溫湛與一眾宮婢內侍都忍俊不禁,被這只小瘋鳥萌得不要不要的。 “太后的笛曲吹得好,銀粟的舞也跳得極好!微臣敬娘娘一杯?!?/br> “獻丑了,雕蟲小技能博太傅一笑,不旺我們銀粟苦練舞藝?!?/br> 小太后難得心情燦爛,與溫湛邊喝邊聊,不知不覺酒過三巡,雪腮浮起兩團胭脂云,眼神迷朦,她撐著下巴直愣愣瞧他,媚態盡顯,嬌艷欲滴,慵倦仿若春海棠。 溫湛屢次三番移開視線,可又忍不住去看她,心中去意漸重。 “其實本宮半點不想掌權執政,日日看不完的奏疏,洋洋灑灑一大堆,十之六七是廢話,唉……那日爹爹說這個稅那個稅,我聽得腦殼疼,頭都快炸了?!彼眭铬傅乇г?。 “但這是恪桓的天下,我沒辦法,我不能辜負他……” 又難過了,小丫頭眉頭又堆起來了,溫湛凝目看她,含笑安慰:“以娘娘的聰慧,想辜負先帝也是個難事?!?/br> 小太后眨眨眼,掩口而笑。 “太傅小嘴真甜,怪不得舅舅和父親吵得水火不容,卻都把太傅當心肝寶貝,都喜歡你?!?/br> “……” 醉了吧這小東西,說話越來越沒譜了,嬌嬌嗲嗲的。 “娘娘,夜深了,不如……” “啊對!我有好東西給太傅看!常保,替本宮把兔兒拿來?!?/br> 兔兒? 溫湛耐心等著,常保拿來的不是真兔子,是一盞兔子燈。 “這是舅舅送我噠,元宵節他親手做的,說每年都會做一個給我,所以我有兩只,是不是很漂亮?” 她小心捧起燈籠,小臉蛋被里面的燭光映得更紅了,明艷如晚霞,卻纖眉深顰,瞳仁里隱隱綽綽,散不去的惆悵悲戚。 “斑斑落地英,點點如明膏,始知天地間,萬物皆不牢?!?/br> 龔紓低聲呢喃,似乎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月傾訴,溫湛不忍打攪,靜靜看她沉浸思緒,一喜一憂,回憶過往的甜蜜哀傷。 “父親早年喪偶,煢煢孑立十數年,最后遇到了娘親?!?/br> 她抬起頭來,對溫湛溫柔淺笑。 “太傅一定也會遇到的,遇到與你相伴余生的有情人?!?/br> “……” 溫湛苦笑,“承娘娘吉言,若真遇到了,這回我絕不讓她再吃一點苦受一點委屈?!?/br> “嗯,這兔子燈是我最心愛的寶物,借與太傅用一晚,給你回府時照明腳下前路?!?/br> “娘娘,這如何使得?!?/br> “到處都黑不隆咚的,我怕你和房閣老一樣跌跤,就沒人幫我干活了,它會代我送你平安回家?!?/br> 溫太傅提著繽紛可愛的兔子燈回到家中,一個人枯坐房內,朝它發了好久的呆。 “這是我最心愛的寶物……” “……給你照明腳下前路?!?/br> “……代我送你平安回家?!?/br> 坤寧宮中,龔紓也在發呆,對著鏡中的自己發呆,恍惚看到了枯萎老去的她。 太傅總歸要回家的,不可能陪她宴飲作樂一整晚,人人都有家有親人,將來他也會娶妻生子,到時候她的團圓節,只剩一人,一月。 說什么坐擁江山萬民,滿朝文武,老老少少,那么多男人,沒有一個屬于她,她的男人孤零零躺在梓宮中,與她一里一外,各自慢慢腐朽。 酒意上頭,小太后受不了這絞殺她的寂寞,伏在桌上無聲哭泣。 它有時鉆心寒涼,滲透骨髓。 有時又像一團烈火,燒得下腹燥熱難忍,譬如此刻。 可她不敢想,不敢想那個人的眼睛,不敢想他的手,不敢想他飲酒時滾動的喉結。 大逆不道。 人活著,和行尸走rou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