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沸騰
好燙。 海水好燙。 我醒來。 整個大海都在沸騰,不,海水沸騰到完全蒸發掉了,水蒸氣密佈于灰鴉鴉的長空。 海水蒸發了,天空著火了。 空氣在燃燒,放眼望去,全世界都在煉獄的業火中燃燒。 還不及細想為什么烈焰會將我包圍,我得立即逃離這個煉獄。 早先及時拯救了我的生門已成為死門,被掩蓋在濃霧中,而且我印象中在電視劇里看到的,火大多是從下方往上燒,連這里都開始被大火吞噬,下方應該早已化為無盡的火海了吧。 不能往下逃,也不能往上逃,不知道死門外的世界是否也已被火舌吞噬殆盡。 我趴在地上,嗅聞著地面稀薄的氧氣,在匍伏前進中靠近窗戶,打算在這里找把錘子什么的敲碎玻璃,一躍而下。 雖說這里只是二樓,跟電影里的武打明星一躍十幾層樓比起來,根本不算什么,看電影時看到演員從二樓跳下,都覺得一點也不緊張刺激,根本沒什么,可是平時沒有在跳樓的人,真的自己要去跳樓,我需要的心理建設,比我想像中來得多很多。 不過生死存亡之間,心理建設我一瞬間就建立好了,摔下去頂多摔斷腿,再待在這里肯定必死無疑。 我一手以袖子掩鼻,一手拿起敲石膏像用的鐵槌,敲碎玻璃角落,再退后幾步,玻璃在我面前轟然碎落一地,外頭是一片漆黑,但此刻就連墨黑的天色,也比這伸手不見五指,宛如置身于五里霧中的煉獄來得明亮清朗。 窗外的晚風吹入,我呼吸到了生命,這是生命的味道。 美人魚啊,要是你打開了窗戶,深吸一口氣,讓生機與希望進入你的心扉與靈魂,你就不會死了。 我立即翻上窗臺,深吸一口氣,準備浴火重生,希望也能籍此躍入新的人生。 碰! 我重重撞上一道無形的障蔽,被強大的反彈作用力震得仰倒在地上,俗話說,上帝如果關起了一扇門,就會為你開一扇窗。 但沒有人告訴我,那竟然會是一扇鐵窗。 自由的空氣,新生的空氣,自外頭吹入,每吸一口,都讓我的處境顯得更可悲,被關在鐵窗內的我,自由與新生就在眼前,幾乎就能觸及卻不可得,是如此地諷刺。 回頭一望,濃煙凝聚而成的可怖巨獸,正一點一點鯨吞我的希望,蠶食我的性命,腐蝕我的理智,自我的心魂狠狠掏出無盡的悲淚。 淚眼朦朧中我往下望著近在眼前卻又有如在海之角天之涯的地面,卻對上了兩道狠厲的冰寒目光。 帝王蟹! 刺目的火光在她臉上躍動,照亮了她嘴角那冷諷殘酷的笑意。 濃霧幻化而成的巨獸,以及對我張開血盆大口的火魔,都是她的手下,都是供她驅使的追魂使者,是來奪走我的性命的。 我倒抽一口涼氣,完全沒想到她竟然能狠毒到如此泯滅天良的程度,我心頭一陣火起,對自己非常憤怒,為早先竟還同情過她的自己,那樣愚蠢的自己,感到十分憤怒。 對上帝王蟹那高傲又殘虐的笑意,一股寒焰自我心頭竄出。 我一定要逃出去! 我一定要逃出去,不只是為了自己,也為了被她的魔爪推下死亡階梯的北極熊,我一定要拖她下地獄,她該去的地獄! 我趕緊將任何可以使用的器具和物品拿過來,在它們遭到火焚之前,將它們聚集在窗邊,打算每一樣都試試看。我用槌子敲打鐵欄桿,欲將鐵欄桿敲到變形,也試圖用扁鑽和起子將螺絲拔起,但不知是鐵窗做得太牢固,工具不夠堅硬,還是我能使出的力道太弱,鐵欄桿變形了卻敲不斷,螺絲歪了卻拔不起,倒是刮落了不少鐵銹。 從來就是生銹的鎖最難解,從來就是生銹的鎖最能困住人,就跟這所大學,這座荒城,帝王蟹那腐臭銹蝕的靈魂一樣,無可解,無可毀,無可破壞。 鐵欄桿是被敲得變形了,螺絲也有部份幾乎要被拉起了,我抓住窗框用力搖晃,的確是快松動了,但就缺臨門一腳,我需要更強大的力量。 想到自己力量的薄弱,就覺得更憤怒,帝王蟹也沒比我強大多少,憑什么本事駕馭濃煙巨獸與吞食天地的火魔?想用它們來對付我,我就打算讓她自食惡果,被她本該無法駕馭的可怖力量反噬其身。 此時近處一聲轟然巨響,攫住了我的注意力,與我眼前這扇鐵窗隔了兩道鐵窗距離的那扇鐵窗,竟因被高溫融化而逐步瓦解,與擋在它身前的玻璃窗同時應聲倒下。 俗話說,上帝如果關起了一扇門,就會為你開一扇窗。 當那是一扇鐵窗時,上帝會為你焚毀它。 原來火才是我需要的強大力量,我最需要的力量竟是我所懼怕的力量,真是挺諷刺的。 當我正要奔向那扇鐵窗,正要一躍而下時,腦海中浮現了帝王蟹嘲諷的冷笑。 我逃離了這里,她還是會派出其它的奪魂使者來毀滅我,而且從頭到尾她這個罪魁禍首毫發無傷,這點讓我完全無法接受。 此刻我見到了,倒在遠處地上的美人魚和曉王子,已逐漸隱沒在烈火中,而以曉王子為原型所製成的石膏像,僅僅在咫尺之遙。 我忽然想通了,的確還差臨門一腳,我需要更強大的力量。 感謝你,美人魚,感謝你賜我力量,讓我得以毀滅一切邪惡。 我拖著石膏像來到那扇倒下的鐵窗旁,探頭伸出窗外,黑煙竄出窗外,她已無法看清我的一舉一動,也看不見另外有扇鐵窗倒下了,見到我忽然出現在另外一扇鐵窗前,她似乎有些訝異地走到窗下,抬頭望向我。 我勉力抬起石膏像,奮力一推,下方似乎響起了短促的慘呼,便沒了聲息。 我這才攀上窗臺,翻身跳下,跳入未來。 我的過去自我身后瓦解,所有的悲苦與罪孽,一同葬身在業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