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

    黎練踢翻向南，將白雙小心翼翼抱起，放在榻上。

    她分明是明麗動人的，現在卻緊閉著眼，不作回應。

    他跪坐在塌邊自扇耳光，復雜的情緒變成火，要將他燒成灰燼。

    鳳棲宮外，一隊翊衛軍殺來。

    封簽抵擋不住，沖進殿中將門緊閉。

    “殿下快跑！他們追來了！”

    他已經全身是傷，站在一旁用劍撐地，搖搖晃晃。

    黎練恍若未聞，“雙兒，你醒來，我帶你走?！?/br>
    封簽見狀，已經顧不得身份，將黎練拽起，往偏殿跑。

    一支箭凌空射入。

    封簽一把將黎練推入偏殿，“殿下，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

    咻——

    又是一箭，緊接著無數箭矢進來，卻都似乎沒有蓄滿力，不敢射太遠，好像在擔心里面誰會受傷。

    封簽連中兩箭，最終倒地。

    向南去護住白雙，抱著她也要跑。

    然而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膝彎，他抱著白雙，重重墜地。

    黎綬進來時，就見白雙倒在地上。

    他不過剛醒來，幾處傷口早已經崩裂，血流如注也無妨，目光所及只有向南和封簽，黎綬眼中第一次露出殺意。

    封簽還存著一口氣，“你處心積慮，奪走皇位，濫殺無辜……你，會遭佛祖懲罰！”

    黎綬抽劍出鞘。

    真是奇怪，已經經歷一夜的廝殺，他的短劍寒光閃爍，沒沾一滴血。

    他緩步走向白雙，將她抱起。

    她輕飄飄的像是沒有，渾身慘淡的令黎綬的心揪成一團的痛。

    他看著封簽，平靜道：“你殺的?！?/br>
    翊衛軍已經平復了皇宮中最后一處‘叛地’，他們靜靜看著帶自己出生入死一年多的二皇子，在封侍衛諷笑的瞬間，把短劍刺入他心臟。

    身上干涸的血跡又添新跡。

    不同的是，這一抔血，是他親自所殺。

    高高在上的神明終是墜地，他不再是那個以慈悲為懷的佛家弟子，此刻他是修羅，噬人心血。

    黎練去而復返，手中提著劍。

    于此擁入殿中的是驚叫的宮人，還有狼狽的烏羽皇后。

    不用吩咐，翊衛軍將所有人控制住，唯獨不敢靠近太子。

    黎綬旁若無人的收緊懷抱，不敢相信白雙死了，還柔聲安撫，“不會有事的，雙兒，你不會有事的?！?/br>
    向南看見太子，舉人出身的他想殺死黎練給白雙報仇絕不可能。

    他大喊，“是他活活打死的白雙?！?/br>
    話音剛落，短劍飛出，刺穿了黎練的肚子。

    黎綬將白雙交給陳青，“她死，你死?！?/br>
    陳青再不耽擱，抱著白雙就沖出殿外。

    太醫還在祭壇，現在跑去不過一眨眼，可白小姐已經渾身冰涼，不像是活著啊……

    鳳棲宮中的人全被清理出去，就連封簽也被拖走，連具尸體也不剩。

    黎綬面容清淡，居高臨下，看著大喘氣的黎練，“原本我不想殺生，可你一定要逼我。

    “掌控所有人真的那么痛快？為了那個位置，瘋癲成魔殺死雙兒——

    “你罪無可赦?！?/br>
    刺啦——

    短劍抽出，黎練似乎渾身都在淌血。

    他彎腰，平靜的如同在說‘饒你一命’般仁慈。

    可黎綬卻舉著劍，砍斷了太子的手。

    沒斷，只有筋骨還連著，看著萬分詭異。

    黎練已經沒有進的氣了，卻還強撐著笑，“你殺了我，你罪孽就更深一層，你死后必入十八層地獄，必墮畜生道……”

    黎綬分毫不在意他的話，話語淡淡，“那你呢？修什么道？”

    這次是左手。

    黎練痛苦哀嚎，再也強撐不住倒在地上，“不……我不甘心……”

    漸漸了無聲息。

    黎綬始終面無表情，轉身出棲鳳宮時，胸口絞痛。

    他早就墮入了六道之外，佛殺人，成阿修羅，永世受苦受罪不得贖。

    而他的報應，很快就來了……

    ……

    成宗二十八年，成宗帝歿，傳位流落民間二十年，回宮不過數月的二皇子黎綬。

    前太子黎練舉兵謀反，身亡，受擒于鳳棲宮。

    烏羽皇后及其母家高氏一族擁兵自重，支持前太子謀反，株連全族。

    七日后，太后自謚，新帝追封其為忠義太皇太后，厚葬皇陵。

    新皇登基，廟號成如，追封忠臣烈士，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成如一年，新帝重振朝堂，廣納諫言，海收學士。

    時逢天災和邊境犯敵，一片混亂，但圣上治理有方，民間損失乃史上最低，至此眾人才見新皇才智。

    有傳言成如帝就是活佛汝漓大師轉世，為救大堯百姓于水火重生，但亦有人說這話每任皇帝登基都會有的由頭，哪代皇上不是說自己是命中注定的天子？

    但無論如何，成如帝以仁治國，承先帝遺愿，寬待萬民，足以叫他們拜地臣服。

    ……

    陰雨綿綿，又是一年春寒料峭。

    黎綬下了早朝，待臣子散盡后就換了裝束，從西直門而出，上了一輛十分樸素的馬車，也不知道去哪里。

    皇上不愛宿在宮中這事，讓宮人頭疼的很。

    大太監福順被宮女知燕扯著問，“圣上就帶了貼身侍衛，他可會試菜？？？”

    福順苦著臉，“皇上是去白尚書家，總不可能被下毒……”

    一時說漏嘴，他捂著嘴道：“哎喲我的姑奶奶，你可別四處宣揚！”

    這邊黎綬剛上馬車，不知福順已經交代了他行蹤，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

    登基后的混亂場面風波暫停，也一直沒有人說要圣上盈擴后宮，叫他選秀，似乎都忌憚民間傳言，忌憚他有一張和汝漓大師一模一樣的臉。

    好像往皇上后宮中塞人，就是給大師塞人，這……不妥不妥。

    看著馬車遠去的侍衛想，所以皇上不留宿一個佳人也沒有宮里，似乎也很正常？

    馬車噠噠，穿過市集。

    今日黎綬并未去白尚書府，因為下朝后，白尚書讓人傳了話給他，說白雙去白馬寺了。

    白家人在黎綬力保白雙，還頻繁探望她時，從大女兒的口中知道了這個驚天動地的秘辛。

    白氏自然嚇得六魂無主，白尚書還算淡定，看著天真的小女兒嗯了一聲，“圣上重情義?！?/br>
    白氏問他，你聲音怎么顫抖？

    他回嗓子癢。

    總不能說是被嚇的吧。

    正午時分，馬車停在香山白馬寺。

    黎綬沒讓人跟著，獨自走了進去。

    有沙彌看見他，驚詫又恭敬的作揖，“見過貴人?！?/br>
    黎綬還是下意識回以佛禮，更叫那孩子瞠目結舌。

    貴人同汝漓大師長得一模一樣，行為舉止更是！

    只不過貴人束發簪玉，涅槃的大師沒有頭發罷了。

    導業也在大雄寶殿外，看見黎綬，兩人遠遠的相互見禮。

    黎綬稱帝，這一年，導業一顆高高懸起的心落下，在師潛碑前述說了此事，他就能安心繼續做他的白馬寺住持了。

    黎綬還是心系佛法，招導業進宮，與自己論佛法的次數數不勝數。

    見的面多了，不必擔心眼前人會忽然不見，此時倒也不必見外。

    想起剛剛看見白小姐侍女秀兒四處借瓦罐，導業就知道白小姐來了白馬寺，于是這位尊貴之人也出現在這里，沒什么奇怪。

    方丈拉著沙彌說：“汝漓只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渡人?！?/br>
    沙彌似懂非懂，懺悔道：“弟子直視圣人，是弟子莽撞?！?/br>
    從正殿到那處山澗，黎綬輕車熟路。

    步行過橋，再穿越山洞，他一眼看見蹲在溪水邊的人。

    她正伸手去捧水中桃花瓣，身姿搖晃，發間朱釵琳瑯相撞。

    真見到白雙，黎綬卻眉心微皺，露出幾分憂愁。

    似乎感覺后面有人，白雙邊說話邊回頭，“秀兒，這些浸了雪水的桃花瓣，香味更久，做成香囊……陛下！”

    她嚇了一跳，猛地起身要行禮，差點沒掉進水里。

    黎綬眼疾手快拉住她，“離水邊遠些再動作?！?/br>
    白雙心有余悸，但回過神被尊貴之人摟著腰，覺得實在是不妥。

    她連忙退出，整理了儀態，恭敬行禮，“民女見過陛下?！?/br>
    疏離生分，杏眼中只有對至高無上的敬畏，無分毫柔情。

    黎綬見了，不由得手握成拳。

    是了，那日將她從鳳棲宮帶走，白雙熬了七日才有了平穩的呼吸，但一個月后醒來卻什么都不記得了。

    她只知道自己是世家小姐，爹娘健在，jiejie已經成婚不在府上住。

    不過她是誰家的孩子，jiejie是誰，她一概不知。

    那時候黎綬問，“我呢？你可記得我是誰？”

    白雙一臉懵懂，想了半天才為難道：“哥哥？我可是忘了你？你別生氣?！?/br>
    黎綬頓時如遭雷擊。

    她還記得家人，卻偏偏不記得愛人，只知道叫他兄長。

    后來知道黎綬是大堯皇上，白雙就不再犯傻，記憶中的禮儀她行的倒是完美，就是不愿多抬眼看他一下，對著他，表情也不曾松動一次，恭敬的很。

    今時今日站在這里，兩人像是調轉了身份，白雙拘謹的厲害，生怕兩人越一步雷池，遭人詬病。

    而他，卻不管不顧捧著她的手，如同好久好久以前，她問他般說：“手不冷嗎？”

    這幾天真的過于勤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