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他說:「對著你,我覺得很累?!?/h1>
夜已深了,杳無人煙的街道上卻并不寧靜。 雨聲潺潺不斷,彷彿沒停歇的一刻般。 寒涼的空氣伴隨著雨花拂來,匐伏在她的嫩頰上。 瑟縮了下,她手忙腳亂打開傘子,便抱緊懷中紙袋走進蕭蕭雨幕,任由濕冷的空氣牢牢包圍她。 粉唇翕張,所吁出的熱氣,化成縷縷白煙迷濛了她的視線。 她眼兒微仰,遙望如潑墨般的天際……究竟要待到何時才放晴?倘若明天是晴天就好了……明天是他的生日。 天生往上翹的粉唇微微往上揚,她深切希望他能夠在晴天里度過生日。 雨水滴滴嗒嗒,她踩踩踏踏,走過濕漉漉的街道,終于回到家里去。 是花了比平日還要長的時間沒錯,但還是趕得及在踏入二十日前回到家。 盯著家門,她咽下緊張才掏出門匙插入,小心翼翼地扭開門把,輕輕推開門,而迎接她的是一片漆黑。 她竊手竊腳,在盡可能不製造聲音的情況下,鑽進房子。他……睡了嗎? 那真是一個大好時機!她要先把禮物藏在一個他看不見的位置,然后給他一個驚喜——說起來,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聰明才智,一個禮拜前就買了禮物,請美麗幫忙代為托管,而她則趕在交收前藉詞打發他離開。 縱然中途出了點小意外,她也料想不到美麗會和他撞個正著嘛……不過根據美麗的說法,他應該沒發現到這份禮物的……所以計劃應如她料想般進行。 總之,計劃沒泡湯就行了。 在她正思索著該把禮物收在哪之際,一把極為陰沉的嗓音自對角處傳來。 「你回來了?」 「沁泓?!」她聞言驚叫,手腳自發性把紙袋收到身后去,娃音帶顫,箇中心虛不經意透過嗓音洩漏出來?!改莻€……你不是睡了嗎?」 「……你很希望我睡了嗎?」 是她錯覺嗎?怎么她老是覺得這種說法怪怪的……難道說他發現了她的小秘密?怎可能呀?她的計劃應該是天衣無縫的……「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片刻的靜默過后,陌生的淡薄嗓音才幽幽響起?!浮沁@樣嗎?」 也不管他有否瞧見,她拚命點頭稱是,就怕他會生疑追問,間接令小計劃曝光?!膏?、嗯!」可她的回應只換來令人緊張陌名的沉默。 再來的是不曉得是問句,抑或是感嘆的話?!浮淼恼n這么長呀?!顾恼Z調平板沒起伏,故此她根本聽不出他話中的語氣,僅急著找說詞釋疑。 「那是因為教授硬拉著我說話,我走不得啦,被炮轟了很久才能閃人……我見那時都很晚了,所以吃了晚飯才回來……」她尷尬地吃吃笑,撓撓后腦才續言:「怎知道吃完晚飯后,外面就下起大雨來,我等了很久都沒公車……」 出乎意料之外,他沒追問,僅虛應了聲?!膏??!?/br> 爾后,又是一刻冗長熬人的靜默。 是裙袋傳來的震動提示把她從緊張的情緒中扯回來,十二時了,現在是他的生日——現下是送禮物的良機—— 深吸口氣,在她儲足勇氣準備開口之際,聽起來有點飄搖的淡薄嗓音,循著冷空氣而至?!改憷蹎??我有些話想跟你說?!?/br> 她慢了半拍才回神,婉言爭取發言權?!钙鋵?,我也有話想跟你說……」 此話一出,黑暗中霎時沒了聲音。 某種不祥的預感自心底升騰,如病毒般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致使她不住喚他,確認他猶在?!盖咩??」 而他亦如她所愿應聲?!浮悄阆日f?!?/br> 她再深吸口氣,才故作鎮靜開口:「那個……我可以先開燈嗎?」 「嗯?!?/br> 啪的一聲,室內大放光明,大廳里的一切盡收眼底,熟悉的傢俱、擺設如常安份待在原處,可……角落處卻多了一名兩臂抱膝蜷縮而坐的銀發男子—— 這回,她愣了至少三四拍才回過神來,滿面擔憂的走到他面前。 「沁泓,你怎么坐在地上的……是不是見哪里不舒服?」 「……沒什么,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顾雇?,頹然單手撐地而立,長軀上仍穿著外出便服,尚未替換,而靴子仍套在腳上。他是剛回來嗎? 想法剛成形,涼薄的男嗓自頭頂飄過,打斷她的思路?!改阆胝f什么?」 事有分緩急輕重,她將滿腔狐疑抑下,把全副心思放在送禮物這環上頭。 她故作神秘一笑,才雙手奉上那藏在身后的紙袋?!盖咩?,生日快樂!」 跟著,她清楚瞧見原是表情淡薄的俊容熔滿震驚,不過那抹震驚只停留不夠半分鐘就不知所蹤了,取而代之是她熟悉的溫柔,可當中卻摻雜著一種難以理解的復雜情緒。 的確是難以理解,難以理解何解胸口會為之一窒。 四目交投了晌久,他才抽回視線,伸手接過她的紙袋?!浮x謝?!?/br> 要知道這個年頭送禮的比收禮的還要來得激動,故收禮的還未有更進一步的行動,她這個送禮就在旁催促了,還要用那種滿心期盼的目光瞅著對方看。 「趕快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他睇了她興奮的娃娃臉一眼,才依循她的意思開始拆禮物的環節。 自紙袋掏出牛皮紙盒,他又望了表情雀躍的她一眼,才緩慢地打開紙盒。 躍入眼簾的是一對銀灰色的軍靴。 在靴子暴露于空氣中那一瞬,笑意凝滯在俊容上?!浮娧??」 她全然被喜悅沖昏頭腦,壓根兒沒察覺到對方的異樣,還追問個不停?!盖咩?,你喜歡嗎?我可是選了很久——」 「……」他不發一言,眸光依然投放在那雙靴子上頭。 「沁泓?」她目光含惑,柔喚,卻得不到回應。 在她正思索著應否再開口喚他之際,只見優美的唇彎出半弧,夾帶揶揄的涼薄嗓音暴起?!肝业滥阊?,是不是錯把送給別人的禮物拿來送我?」 她慄然一驚,陣腳大亂。這…… 「沁泓,你在說什么?我是專程買來送你的……」她慌忙解釋,可聲音卻在他的眸光底下變得越來越小,小到幾乎消失于兩唇間,得猛吸氣才能順利將栓塞于胸腔的恐懼溢出?!改悴幌矚g嗎?」 他神情復雜,薄唇略顯艱難地吐出話來?!浮阏J為我喜歡嗎?」 她心下一凜,暗吸口氣,顫著唇開腔:「你不是很喜歡嗎……我見你幾乎每天都在穿——」 還未把話說完,發言權便慘被奪去,又是那把頗為清冷的男性嗓音。 「我看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來著?喜歡的人是你,不是我……」 近似平述的語調,卻教她心驚,她得花上不少力氣才能勉強發出聲音來。 「沁泓,你在說什么?」 苦澀的笑孤加深了幾分,他澀聲說道:「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說錯了……我應該這樣說,喜歡的人是姓弘的那位才是吧?!?/br> 聞言,她又是一驚,終于發現不對勁之處?!改憧吹轿腋谝黄稹?/br> 「……」他默言不語,可看她的藍眼卻少了點溫度。 他誤會了,很深的那種……要怎樣才能讓他釋疑?她忽感有口難言,只能笨拙地將實情托出:「我只是湊巧碰著他,他湊巧是那個時間上語文課——」 可話還未說完,就慘遭打斷?!感辛?,我不想知道你找他做什么,你不需要向我報告?!顾栽~冷硬,拒聽之意溢于言表。 這下是狼來了嗎…… 她當下方寸大亂,但仍曉得是哪里出問題,拚命找法子補救?!盖咩?,那……要是你不喜歡這份禮物的話,那我買別的好了……你想要什么?」 但只換得他的堅拒?!覆恍枰?。我想要的,你沒法給我?!?/br> 她一時語窒,粉唇抖了兩三回,才能逸出聲音來?!高@……很貴的嗎?」 「……」 他的沉默令她心焦,她歇力平息他的怒氣,卻只落得言詞被打斷的窘境。 「那我多做幾份兼職儲錢,我相信只要再花一點時間就可以買到——」 每一句冰冷的回絕,每一個冷絕的眼神,都在汲取她心上的溫度。 「不用了,其實你不用刻意討好我?!?/br> 她感到越來越冷,那種由心而發的冷,幾乎要凍結她的手腳?!高@……」 為什么他要這樣說?為什么他會這樣想她?「我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接著,她聽見一聲極為冗長的嘆氣聲。 仰目,只見他唇上的笑意早已失去蹤影,眸光不再像先前一樣難以直視,直到現在,她終于看清楚他的面容,與及那極為疲憊的神色?!盖咩?/br> 不只表情,就連他的嗓音也帶著nongnong疲憊?!噶T了,我不想再拗了……」 「沁泓……」 他略顯痛苦地闔眼又張,帶嘎的低沉嗓音旋即響起?!肝蚁M覀兊年P係到此為止,這個家人身份我做得很累……」 洛小漩聞言大受打擊,險些失去言語能力,發顫的唇試了好幾回,才能吐出聲音來,那呢喃似的聲音極輕,彷能融入空氣般?!负芾邸?/br> 尚未自震驚中抽身,帶嘎的低沉嗓音復響?!该魈炱?,我會返回宿舍?!?/br> 此話一出,洛小漩猛然醒過來,慌得不知所措,直覺伸手抓著他的褸袖,深怕他會甩袖離去,再一次離開她?!覆?,沁泓,不可以這樣子……」 她著急非常,歇力找說詞勸服他,拚命挽留他那顆欲離的心?!改闶遣皇菤馕野颜疹櫺°呢熑涡兜侥闵砩先??我以后會餵牠的,我真是會的……」 可他并未因此而動容,態度強硬依然?!父@個沒關係……」 「這……」她當下方寸大亂,急得言詞凌亂、眼花亂轉?!盖咩?,你不相信我嗎?我真是會照顧牠……我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真的……」 夾帶哭腔的童嗓惹人愛憐,卻未能軟化他的態度?!笡]用的……」 「為什么……」她顫著唇問,見他抿唇不愿回答她的模樣,她更害怕,得暗暗吸氣,才能把話道出唇際?!盖咩?,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惹你不高興?」 她嗓音在抖,指尖在抖,連心臟都在抖?!改愀艺f,我可以改的……」她放低姿態,縱令他有片刻猶豫,仍未能挽留去意堅決的他?!笡]用的……」 咽下涌至喉際的酸澀,她強逼自己用鎮靜的嗓音追問,可出來的聲音卻零碎不堪,散落于四周?!浮瓰槭裁??」 他沉痛地闔眼又掀,疲累地開腔:「……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br> 生性樂觀的她逕行將他的話當作是還有商確的馀地,慌忙追問,盼能想出應對方案挽留他?!改鞘鞘裁磫栴}?你說出來,我們一起來想法子解決……」 可他卻一盤冷水照頭淋,毫無預警的?!附鉀Q不了?!?/br> 察覺到那是問題癥結所在,她非但沒打退堂鼓,反而堅持要取得答案?!改悴徽f出來,怎知道解決不了?」 「解決不了……」 她未有放棄,細細吸氣再問:「為什么?」 這回,他選擇沉默,張著那雙沉寂的藍眼瞅著她看。 頃刻間,時間彷彿凝滯不前。 對望晌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嗓音,聽起來有點飄搖的嗓音?!笧槭裁??」 垂下長睫,他又吁了口氣,箇中的疲憊感比先前更甚。 她察覺到他的疲憊,也察覺到熟悉的不安正在心底深處瘋狂滋長。 接著,她聽見他過于疲憊的嗓音?!浮瓕χ?,我覺得很累?!?/br> 這……她張唇欲語,可聲音卻哽在喉間,未能溢出唇際,僅能任由強烈的恐懼不安侵蝕身體里每一個細胞。她令他覺得累嗎? 她得費勁吸氣,才能溢出聲音來?!盖咩?,你覺得我是在拖累你嗎?」 他沒正面回答,只是嘎著嗓子,訴說他的疲累?!肝液芾哿恕?/br> 一次又一次,用那倦極的聲音訴說著他的疲累?!刚媸呛芾哿恕?/br> 她應該要開口說些話,可最終什么都沒說,被動地讓他一次又一次在她心上刺刀,被動地看著他不待她作出回應,就單方面宣佈結束彼此之間的關係。 「我不想繼續下去了……所以一切到此為止吧?!?/br> 抖著的五指宛如抓著救命用的浮木似的,她把他的袖口抓得緊,緊得險些將布料掐進掌心里。她要跟他說聲對不起……可唇張開了,聲音卻發不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原來連當家人都覺累嗎?原來……爸比說得對…… ……她果然會拖累他的。這是報應嗎?就因為她當年不聽爸比的話…… 感覺到他又想開口說些什么來著,她驚慌失措,趕在他說出更傷人的言詞前,松開掌心里的布料,狼瘡奪門而去,遺下他在那片沉寂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