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手扎
在還沒有離開家的時候,艾尼亞的mama艾比,一方面總擔心艾尼亞長大以后會是一個毛毛躁躁的性子,做事顧頭不顧尾,一方面又總是狠不下心來板一板,畢竟揍敵客家的孩子接受懲罰的閾值都很高,再要往上調老母親的心多少就有點繃不住了。 但事實證明,小姑娘在沒離開家前就是仗著自己把天捅破了都會有人收拾,才懶得去想周全,一旦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漂亮的小腦袋也不是個裝飾品。 艾尼亞很有耐心地蟄伏了一個月,在加茂賀吉表現得和之前毫無差別,哪怕是之前下意識的躲閃也克服了,黑水晶般的眼睛里洋溢著對長者的信賴與孺慕之情。一番演繹下來,加茂賀吉快要被哄過去了,以為那天晚上看到的身影只不過是一場幻覺。 可祖孫倆再進城散心時,艾尼亞購物的范圍就添加了新愛好。 “爺爺,這個好看嗎?” 白瓷般細膩的腕子上,帶著一串嵌著一顆顆橢圓形祖母綠的鉑金鉆石手鏈。為成人設計的款式呆在細嫩的孩童腕骨上明顯偏大,可那抹綠色在這片皮膚上呆著時的光彩實在奪目,任是加茂賀吉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好看,沒想到綠色和你也這么襯?!?/br> 本應該是要呆在成熟又透著神秘風情的黑發美人手上,舉手投足間手鏈在手腕滑動時牽動人們的視線,美人與寶石互相襯托。但出現在艾尼亞的手腕上時完全不覺得小姑娘會駕馭不了這樣濃郁的色彩,也許是視線劃過死物時的冰冷讓人會汗毛豎起,珠寶品牌的柜哥總感覺靠近艾尼亞時有些戰戰兢兢。 “多出來的這幾截我們可以做成耳夾,或者項鏈,給您配成一套?!?/br> 必須要說點什么,否則總感覺下一秒自己就要離世,柜哥強扯出微笑搬出一本冊子供艾尼亞選擇款式。 “那就做成耳夾和戒指吧,項鏈就不用了?!?/br> 說著艾尼亞的手不經意地拂上胸口那顆如流動海水般變換著不同光澤的液態礦石吊墜,那意思很顯然就是,什么其他的寶石都比不上這一顆,哪怕顏色不協調我也無所謂。 加茂賀吉的視線也跟著一起落在了女孩的鎖骨之間,這條項鏈一直戴在艾尼亞的脖子上,從不離身,說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念想。能夠給小女孩佩戴如此昂貴的寶石,這樣的家族必然家底十分深厚,可為什么孩子丟了這么久都沒有人來尋找呢? 是覆滅了嗎? 這樣身世可憐的孩子,哪怕是自己都要忍不住動惻影之心了呢。 加茂賀吉身后的管家去交了訂金,改款的工期是一周,到時候會送貨上門。 很好,艾尼亞坐在貴賓室的沙發上,來回擺動著光潔的小腿等待著大人們敲定最后的細節。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看上去很期待即將入手的新首飾,但心中想的卻是一周后也應該差不多該下去查看了。 禪院家,冷清的院子里依舊是當初的景色,就連石頭的擺放都沒有挪動過。 雖然因為艾尼亞的離去,兩人大吵了一場,甚爾卻意外地沒有搬離直哉的院子,兩個人為了尋找艾尼亞不得不黑著臉組成同盟。沒法隨意離開禪院家的少爺只能依靠可以外出做任務的甚爾,來作為自己的眼睛,而缺少根基的甚爾,也只有直哉的支持下才能得到組織人搜尋和購買情報的資金。 “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嗎?”看到甚爾從外面回來,直哉急匆匆地跑到甚爾的屋子里追問。 “最近認識了個新的中介,已經通過他重新發布了一次尋人任務。據說有人在京都的市中心看到過艾尼亞的背影,照片拍得很模糊,所以也不能確定是不是她?!?/br> 甚爾一邊回答著,一邊給自己腹部一道血rou模糊的傷口抹上消炎的藥膏。直哉看著那一道深得差點把腸子漏出來,甚至都有可能已經漏出來了的傷口有些頭暈。 “你不用去醫院嗎?” 甚爾聽到這難得的關心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了直哉一眼,哂笑一聲。 “皮糙rou厚,不需要整那些沒用的?!?/br> 這便是犧牲所有咒力換來的強大rou體,即便是差點攔腰截斷的可怕傷口只要對接上就好像有無形的神秘力量會自發地牽拉住皮rou,然后快速地生長在一起,最后只留下一道白色的傷口,連增生的丑陋痕跡都沒有。 只不過這樣的白色痕跡在甚爾裸露的蜜色上身隨處可見。 自從艾尼亞失蹤后,急需一個發泄口的少年變得比之前更加激進,接了更多的活,受了更多的傷,迅速地向男人蛻變著。 而直哉也變得沉默寡言,院子里貼身服侍的婢女只留下了和艾尼亞關系好的葵,整個院子里聽不到一句多余的話,和加茂賀吉的私宅有得一比。 “照片拿回來了嗎?給我看看?!?/br> 確實模糊得很,偷拍的人只能在保鏢的縫隙間拍到一個模糊的背影,和一個即將轉過側臉來的動態。及腰的墨色卷曲長發在空中甩開,似乎下一秒偷拍的人就會被冰冷的視線釘在原地。 挺直的背,圓潤的肩膀,不是艾尼亞又是誰?只靠一個糊到不行的鼻尖,直哉也覺得那是艾尼亞的鼻子,別的人都生不出這么挺翹。 可這生人勿近的氣場又是那么陌生,艾尼亞應該是甜美的,像蜜糖一樣粘稠的…… “這分明就是她!” “呵,我也這么覺得,據線報應該是加茂家的長老,你也知道他們家擅長偵察的秘術。提供情報的人根本不敢靠近,所以這兩天我打算親自去看看?!?/br> “簡直不可饒恕,撿到了我們禪院家的人居然敢不送還回來,還敢據為己有!” “直哉,在找到艾尼亞前,我希望你先弄明白一件事情。她不是禪院家的人,更不是你的人,如果你依舊是這個態度的話,恐怕就算找回來了她也會第二次離開的?!?/br> 甚爾淡淡地說著,給自己的傷口緊緊裹上一層層紗布,艷紅的顏色透過層層白紗洇出來,可他卻絲毫不以為意。 “你!” 直哉恨聲,但又無奈地垂下高傲的頭顱。是啊,艾尼亞寧可冒著生命危險也要離開自己,不就是因為逼迫得太狠了嗎?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的消息,可千萬不能再把人氣走了。 和人吵架時放不下的自尊心已經在夜夜孤枕獨眠中碾得粉碎。 艾尼亞還活著嗎?她過得好不好?她那么嬌氣有沒有被好好照顧著? 悔恨已經快要逼瘋這個還不能獨當一面的小小少年,面對甚爾的譏諷也只能捏著鼻子咽下,拿著艾尼亞模糊背影的照片,甩著袖子離去。 呵,毛都沒長齊的小鬼,就知道他的他的了,禪院就是一灘污濁不堪的臭泥潭,甚爾斜倚在床頭,把玩著最近新收回來的咒具。背靠直哉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渾水摸魚給自己添幾把昂貴的咒具時,不會有人說三道四。 形狀怪異的匕首在手掌間跳來跳去,鋒利的邊緣倒映出甚爾冷綠色的眸子。 加茂…… 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艾尼亞正在沒什么了不起的加茂家的地下密室里發呆。 之前對加茂賀吉的行程沒有太過關注,但最近的一個月艾尼亞對老頭子每一次出門的時間都留意著,再結合出行的交通情況,大概估算出了一個每次離家的時間范圍??傊?,一個大概觸動警報后的安全時間應該是一個半小時左右。 為了保險起見,艾尼亞決定下去一個小時就上來,然后帶上所有之前的細軟直接跑路。卻萬萬沒想到打開密室挺簡單,但密室里的景象把艾尼亞結結實實地鎮在了原地。 隨著腳步一個個亮起的感應燈白得晃眼,科幻電影里經常出現的那種一人多高的密封罐一字排開,有十幾個,里面透明的液體里泡著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女人?少女?女孩?各個年齡段的女性樣本都有,每一個都有身體上的扭曲畸形。最小的是一個面部嚴重畸形的嬰兒,大量的贅生物密密麻麻的覆蓋了女嬰的大半張臉,只看了一眼艾尼亞就胃部不適地挪開了眼睛。 有一些女性的腹部隆起,看起來是胎死腹中后母體跟著一起死亡,亦或者因為胎兒死亡后母親失去價值就跟著一起被處死了。但這些漂浮在罐子里的女性尸體們大多都面容平靜,微闔著眼睛,在這個白得刺眼的房間里十分怪異。 艾尼亞甚至會覺得這些漂浮的尸體隨時會睜開眼睛,沖自己咧開嘴笑。 一身雞皮疙瘩地把目光挪開,另一側一些更小的罐子里則泡著各種器官和未成型的胎兒,沒有那么像人就沒那么可怕,艾尼亞忍著惡心湊近去看了看。 難道這些就是失敗品嗎? 對解剖學還算有一定基礎,艾尼亞看著這些或缺胳膊少腿,或大腦缺失,或下頜分裂的胎兒標本感到驚奇,然后又一陣后怕。 如果不是自己及時發現,那很有可能以后生下來的孩子也是這樣的畸形,甚至會因為所謂的改造而變得和那些女尸一樣。 繞過用途不明的各式器材,在房間深處找到了不少紙質材料。一本半舊的實驗手扎攤開在桌子上,一支鋼筆沒有蓋上筆帽,滾落在一旁,就好像作者只是出去拿個東西,很快就會回來。 「 1994年3月4日。 櫻子的身體持續衰弱,胎兒異動明顯,加大了咒力輸入但仍無法滿足胎兒的需求,母體對咒力的吸收性太差,過濾掉了大部分輸入,考慮將胎兒提前取出,體外培養。 1994年5月30日。 櫻子進行緊急剖腹產,提前將6個月的胎兒取出,母體立即死亡。但胎兒肢體畸形嚴重,左下肢缺失,處以安樂死。 1995年10月6日 紗織目前狀況良好,未出現明顯不良反應,可以進行取卵。 愛子已經成功受孕,雖然母體孱弱,但胎兒狀況不錯,可以增加營養針的注射。 …… 」 每一頁上面都用短短的幾句話總結了當時作為試驗對象的女性的狀態,十分客觀,情緒抽離,就好像記錄的不是一個個人,而是一頭頭待產的母豬。艾尼亞只是短短地翻了翻里面出現過的名字就不下二十個,而且無一例外都是母子皆亡。 而類似的手札堆在桌角厚厚一摞,如果都是這樣的記錄的話,那保守估計這里囊括了數百位女性淪為實驗品后悲慘的結局。 饒是艾尼亞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額角有冷汗留下,顫抖著手想要在簡略的實驗記錄中找到任何具體的事宜,卻找不到絲毫蛛絲馬跡。 滿篇只有「咒力侵蝕」、「身體改造」諸如此類的字眼,即透露著詭異,卻又什么細節也沒說。 和預想的情況差了太多。 艾尼亞到底還是年幼,對世界的惡意還沒有深刻的體會,只是跟隨著長輩們見識了一些平常人見識不到的丑陋就自以為自己已經足夠面對深淵,可真正低下頭往里窺探時,濃郁粘稠的黑暗只是稍微侵襲了一下女孩,就足以讓她瑟縮不已。 “很遺憾對嗎?這么多年輕的女孩都沒有挺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