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三十五.思辨館(叁)
店小二的身影很快阻擋了俞南星,泡好的柑普茶被店小二用托盤盛著,送上桌后,林知意道了聲謝,再往門口看去,已不見俞南星的身影。 為何俞南星也會到此處?林知意百思不得其解。還末等她繼續思量下去,便聽見有人高喝一句:“今日思辨之題一一狐假虎威?!甭勓?,林知意面色一凝,出此辯題之人若說是無心,她是萬萬不會相信的。 “怎么了四弟?”察覺到林知意面色不愉,蕭灌纓低聲問道,“這題 林知意立即露出窘迫之樣同蕭濯纓說道:“三哥,這題可真有點難,我都想不出來如何辯了?!?/br> 就在二人低頭說話的空隙,有一人已經站于臺上,這就是在稷下辯館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擂主,人稱“稷下妙舌”的樊臻,此人已過而立之年卻天生老相,看著像是五十出頭的人,兩鬢斑白,生得極瘦,干癟的雙頰之上又是一雙極為明亮的眼眸。很難想象,這樣的男子,便是稷下辯館最有才華之人。 林知意看到他,便想起自己當時同他同臺辯論之光景。 樊臻,此人少年英才,然而在科舉考試之時走錯了路,白紙黑字,字里行間,滿是對朝堂之批判,對盛世之渴求。也就是這樣,被考官壓得翻不了身。年年如此,最后一介英才為了吃一口飽飯,淪落到稷下辯館當一個辯者。雖說當辯者不賺錢,但是有博弈的地方,便有人押注,在他身上押注越多,他賺得也就越多。 樊臻在稷下辯館幾乎沒有失敗的記錄,唯獨那次,林知意挺身而出,平日里話語并不多的她,站在插臺之上,心中狂跳,卻鎮定地陳述自己的觀點,駁斥樊臻的觀點。她和那些引經據典的辯者不同,她的辯駁往往劍走偏鋒,四兩撥千斤之態,將敵方的重拳連連撥開。 最后,樊臻竟真的當場認輸。 當時的自己,既激動,又有些不甘。她只能扮作男相出場,只能以男子之姓名寫入辯者冊??缮鄳鹑喝宓氖撬?,能用學識和見識來辯駁對方的也是自己。那日的辯題,剛好就是有關陳環治國之題,為了維護自己的丈夫,為了讓梁安能再見盛世,她在膽怯中走上擂臺,一場接一場。 不止是汴州,整個梁安都為此辯者轟動 正值新皇登基時期,人人既對陳政和的統治深惡痛絕,又擔憂陳瑞會步其后塵,內憂外患,窮苦人家吃不飽飯,而官宦勾結,黃金白銀流入他們囊中,沒有人關心百姓的生存。 人們并不看好這位新皇,陳政和留下的攤子太爛,難以收拾。也正是在這種環境中,有一辯者,引陳環曾做過的實事為例,再引用前朝之例,力證陳珊治國之能力。 那日林知意贏得風光,樊臻待她下臺之后,只是輕蔑地丟下一句:“稚子之心,你啊,看著吧?!碑敃r的自己并不明白樊臻話語中的意思,認為此人落敗于自己,不甘心而已。 她又怎知道,自己當時目光短淺,確實沒看到完全沒有看透自己的枕邊人呢? 再到后來,她在宮中聽聞,稷下辯館在某夜走水,一場大火,燒了個痛快。辯者死于其中,無人再敢發言。 樊臻亦死于其中,當時他手握酒杯,在火中披頭散發,冷冷地看著那群放火的暗衛,忽然痛狂大笑,舉杯飲酒,厲聲呵斥:“不過是說了實話!想要以此來堵我辯者之口,做夢!”辯者之口,唯有對方可以堵住。暴力蠻行,能堵住一人,堵不住萬人 再到如今,她再度與樊臻相見,對方不識自己,可自己對他的套路和說辭,已經摸得一清二楚。 樊臻性嗜酒,上臺之時,也要左手執酒壺,右手執酒杯,遇到對方抓耳撓腮想詞之際,便給自己斟一杯美酒,美美地喝上一口,那般輕狂,甚少有人能在這種挑釁下繼續忍氣吞聲,可一開口,又支支吾吾不知如何繼續辯下去。 “如何?“他再給自己斟一杯酒,“你若再不說,便下去,讓者夫再喝一杯!”身子軟綿綿的,早已呈現醉態,可他眼神清明,分明是未醉的模樣。 今日的辯題,只怕是樊臻最為拿手的。樊臻此人,辯論之時最愛拿當朝人物說事,說得好,便相安無事;說得不好,那使林知意暗自揣摩樊臻的思路,若是今日樊臻真要將此事引到本朝人身上,最有可能成為例子的,便是如今的鎮北將軍,周勝, 以思辨館的傳統,以擂臺為中心,將分開兩側,一側持一方觀點,兩方互辯,接著便是兩方同擂主辯,此時擂主需以兩方觀點辯答,最后便是眾人推出最能言善辯的辯者上擂臺,同擂主辯。 三個環節,無不考驗辯者的實力, 擂臺分為兩個方,林知意她們所坐的,是支持狐假虎威的一方。 林知意給兩人各斟一杯柑普茶,將未成熟的青柑去除果rou,再置入普洱,晾曬之后便成了這柑普茶,普洱茶香帶有一道柑構的芳香,入口,普洱之溫潤,佐以柑橘之清香,令人神清氣爽。 “果真是好茶?!边B蕭灌纓都忍不住發出贊嘆,家中甚少飲用此茶,今日一嘗,令她眼前一亮。 “確實是好茶?!绷种馔獾攸c點頭,卻在暗自思量,若是待會兒樊臻將周勝將軍拿出來說事,她是否該起身辯駁。本來想著今日是陪蕭灌纓看熱鬧的,誰能想到辯題如此狠辣,令她猝不及防。 “狐假虎威,四弟,你有何見解?”蕭濯纓問道,她心中有一定打算,可也想聽聽林知意的想法。 狐假虎威,若是以我方來看,不過是需引一引前朝那些渾水摸魚的昏庸官員罷了?!绷种饣卮鸬脴O為謹慎,她著重強調前朝,不過是想讓蕭灌纓避免引火上身。 祖輩高官,蕭濯纓的身份更加危險。 “不虧是四弟?!笔捁嗬t亦是這般想,卻沒有想到這辯題對于自己家族有極大的不利。 “三哥莫著急,我們見機行事?!绷种鈱⒉柚逊呕刈烂?,“今日之辯,有趣得很?!标惌Z當年如此心急,將此地化為灰燼,是否只是因為普經的辯題呢?林知意細想起來,她越來越覺得,此事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簡單。若是今日的辯題和前世一樣,那么蕭濯纓之死,是否也會有所牽連? 林知意越想,自己的心,就越沉。整個人像是浸泡在涼颼颼的井水之 中,四面是井壁,她爬不上去,浮不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