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二十七.春景好(肆)
日暖風和,冬衣早已收起,換上了輕薄的春裝,人身上少了一層又層厚重的棉衣,渾身上下都輕盈起來,宛若出籠的飛鳥,振翅便可飛起。 一年光陰,不短不長,汴州也好,江南也罷,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繼續謀劃罷了。林知章的汀蘭院景色依舊,只不過少了仇家和金嬋罷了,沒有一同前去江南的仆役們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這群人卻不敢多有議論。畢竟那么大的仇家,說留在江南,就留在江南了,若是哪個不留心眼的犯了錯,指不定會受什么懲罰呢。 寒酥再次到了林知意身邊,這讓眾人也有些驚訝。他們都以為寒酥是徹底失了寵,有些曾經給寒酥使過絆子的仆役一時之間擔憂至極,然而在面對這些故人時,寒酥也不過是微微一笑,繼而繞過他們離去。仿佛當日受盡委屈的人,并不是自己。 寒酥并不是小心眼的人,那日他人的譏諷嘲笑,大半都是仇家和金嬋的授意,她既然已經幫助姑娘把他們剔除了,便不愿再抓著別人的把柄不放。都是仆人罷了,你踩我,我踩你,不過是互相傷害的把戲而已。再這么斗下去,只會人心渙散,難以再得忠仆。寒酥雖然大大咧咧,可也不是個分不清是非的姑娘,她選擇將這口氣咽下去。 現今春意正濃,遠山書院雖坐落于山中,但也不失春色。尤其是念書的姑娘們,宛若枝頭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個個鮮艷,滿是生機。 于鶯語的父親升了四品官員,此時的她面上帶笑,有些得意地看了看四周的眾人,雖然比不上那些正四品往上的官員之女,但和在場的大部分人相比,她的身世還是不錯的。想到這,她忍不住調整了一下姿勢,背脊愈發挺直,宛若她的父親在朝堂上手里握著的那塊笏板。 然而看到林知意的身影時,于鶯語的眼神有些失落一一譚憐井未同林知意一起來, 于鶯語本想著,父親升了官,她可以在譚憐面前炫耀一番,再鞏固鞏固和譚憐的姐妹之情。誰能想到,譚憐并沒有來到書院。不止是于鶯語注意到此事,還有其他姑娘注意到了。 有人心直口快,直接了當地問道:“林姑娘,不知你那位表姐在何處?”譚憐并未在書院待太久,但因為嘴甜而博得不少人的好感,再加上林知意并不與她們多有往來,她們也只記住了譚憐,而未曾記住林知章。 林知意剛剛落座,聽有人這樣問著自己,開口道:“表姐已回江南,多謝各位掛念?!焙笠痪滹@然是不想再透露更多消息了,說是客氣致謝,其實是拉遠了她們之間的距離。 鶯語,鶯語!”有人低聲喚著于鶯語的名字,于鶯語偏頭過去,剛好對上林知意的雙眼,而喊她的姑娘正同她低聲咬耳朵,“譚憐真可憐,只怕是被趕回江南了吧!”說罷,還露出同情的表情,顯得極為遇憾又可惜的模樣,仿佛真的失去了一位閨中密友。 于鶯語看向林知意,只見對上眼的那人,眼瞳漆黑,宛若能倒映出她的樣子,雙唇未點而泛紅,鼻膩鵝脂,雖然面含笑意,卻笑意并不達眼底,而是一種沉穩的笑容,這種笑容之下,帶著一種無言的壓迫。 這讓于鶯語見了,心中略有不快。 和其他人過于分明的情緒不同,林知意宛若一面鏡子,你對她笑,她便也對你笑;你對她哭,她也對你哭, 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明明只是商家女,卻總是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連她這種官家女,也不得不在沈昭容面前諂笑??闪种鈪s始終平靜地對待所有人,沒有諂媚,沒有討好,而這種情緒,在于鶯語眼中是自命清高的假性情。 “是啊,”于鶯語首先移開了目光,看向了別處,口中應答他人的話語,“憐兒真是可憐?!彼Z氣中的憐惜,仿佛真的是發自肺腑一般。眉頭微整,難過傷心的樣子讓旁人見了,也忍不住想要伸手撫開她的眉頭。 “姑娘,您在看什么呢?”寒酥看著林知意目光一直看向某處,好奇地問道,她順著林知意的目光看去,卻只什么都沒看到, “不過是看了看書院的姑娘們罷了,你個小機靈鬼,怎么這么好奇?”林知意忍不住伸手點點她的額頭,“真是淘氣?!睕]有任何責怪她的意思。 “姑娘,您又欺負奴婢!”凝雨忍不住揉了揉額頭,“奴婢今日可是抹了粉的!”她嗔怪道。 “喲,寒酥,抹了粉,去見誰啊?“林知意見她氣惱的模樣,忍不住調笑著寒酥。 凝雨聽到這二人相互打趣的聲音,也沒忍住,同林知意笑著說:“姑娘可別說了,寒酥今日還特意換了一身新衣,人靠衣裝,現在看來,倒真是個標致模樣?!?/br> 林知章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點頭同凝雨說:“不錯,真是個美人胚子…… 于鶯語方才的眼神,顯然沒有多少善意,輕蔑地窺探著自己,這種目光她已經歷太多,現在于鶯語的目光于她而言,不過是過眼浮云罷了,她心中沒有絲毫動搖。坐于高位時,她幾乎每時每刻都浸浴在這種目光中,起初是如坐針氈,到最后便是坦然接受。于鶯語還是個小姑娘,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雙眼便是情緒泄露的地方,她的雙眼幾乎帶著利刺。 林知意似乎能猜到為何于鶯語為何對自己存有敵意,當然不止是她,在場的姑娘里,有許多同樣帶著這種敵意。從她的身世,到她的家族,都有莫名的敵意與抗拒。商賈之人,一身銅臭味,腦子里塞滿了金銀,毫無風花雪月。 他們同市井之人打著交道,鴻儒之輩根本無法接近, 這是傲慢之人的想法,掌術與官職,根本就不應該由他們來染指。 商與官,說到底,還是權力在誰手,誰就傲慢。這種道理,世人皆知。 以前的林知意總是想不明白,為什么書院的姑娘們,會對自己產生如此大的敵意。為何自己的同齡人,會以恥笑自己為樂。為何同為女子,要自相殘殺, 而今,她反倒是明白了。 因為她們恐懼,恐懼自己的到來會從她們手上奪取到什么??謶炙男珠L,會成為比自己父親兄長更有權力的大人物??謶至旨?,將官商同時握在手中。 她是威脅,所以她被排除在外。 當意識到這點之后,林知意反倒坦然面對這種目光與嘲諷,她手握著他人所恐懼的東西,她無所畏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