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接風
美微上車坐好,并攏雙腿往里收,順手提起衣擺蓋住潔白光潤的膝蓋,抬臉問:“爸媽到底為什么要離婚?資產準備怎么分割?已經談好了嗎?需要我做些什么?需要多長時間?” 她憔悴疲憊,眼皮沉重,說話時斷句呼吸,上句接不住下句,脆弱得像隨時都會倒下,仍張牙舞爪硬著頭皮往前沖,外強中干,卻將所有流程都思考妥當,有備而來。 她不關心自己,也不關心別人,只在意將要到手的錢。 什么時候學得這么功利淺???誰教她的? 那個純真柔軟的小女孩去哪了? 每次匯錢給她,她回復個“1”,表示收到。 多的字半個沒有,謝謝二字從沒見過,逢年過節的問候,想都不要想。 誰能想得到,確認她平安要靠每月匯款? 如果不是催她回來分家產,恐怕一輩子都見不到她。 郁誠自嘲笑笑,扶住車門,俯身看她,“安全帶?!?/br> “公司現在經營得怎么樣了?”她問。 一字一句只問錢,她倒是目的明確。 他眸中光彩黯淡下去,冷著臉不答話,俯身拉過安全帶給她扣好,一掌拍上車門。 轎車輕震,他坐上駕駛位點火,松手剎,轟油門,一氣呵成,車子駛出去穿行蔥郁道路,車窗開一絲縫,窒悶空氣快速換過一輪。 若有若無的香味靠近,松雪的苦澀,玫瑰的甜香,交纏,滲透,又被冬日的風吹散。 冷風讓人頭腦清醒。 她關上窗,“我不和你爭,我只要錢,不要公司?!?/br> 他唇角拉平,輕輕吐出幾個字,“你也爭不過,何必說這種笑話?” 郁誠長相俊美,輪廓比少年時期堅毅鋒利,更成熟冷漠,顯得很不好接近,說起話來也更嗆人。 美微深呼吸,不打算這種時候和他吵,“你放心,我拿到錢就走,一分鐘都不多留,絕對不做拖油瓶?!?/br> 很像是一句玩笑話,用來調節緊張氣氛,緩和關系。 這世上不會有二十多歲的拖油瓶,何況是實力雄厚的郁家。 郁誠臉色發白,肩膀手臂的肌rou似乎緊繃起來,視線始終看向前方,像是沒聽到她的話,又像是醞釀措辭要給她致命一擊。 沒想到是長久的沉默。 賓利轎車行駛穩健,車窗緊閉,暖氣充足,車內淡雅香味縈繞。 她的神經慢慢松弛下來,身子往后仰,靠著椅背看向窗外。 景致快速閃過,像時光的閃回,沿湖一段很美的林蔭小道,樹梢落了葉,光禿禿的,但每到年底會掛上成串的紅燈籠。 她神情落寞,蜷在一件黑衣里,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倦鳥。 那年除夕,兄妹倆還一起在湖畔放煙花。 郁誠心中苦澀蔓延到口中,喉頭滾動幾下,痛得開不了口。 他腕上戴一塊薄款金表,手背白皙指節修長,搭在方向盤上,握緊了又松開,幾個反復,終于說:“抱歉?!?/br> 他說抱歉。 她轉回頭。 其實該說抱歉的是她。 很小的時候,美微總是哥哥哥哥的叫,一天到晚魔音繞梁,跟在他身后做個小尾巴,他去哪,她也去哪,攪亂他和朋友聚會,打斷他第一次約會,占滿他所有的私人時間。 因為父母要忙工作,哥哥要代替父母職責照顧meimei。 父母特意鑄造一根金屬教鞭,有彈性,可伸縮拉長,打在身上響亮疼痛,極具威懾力。只要meimei有一點頭痛腦熱或調皮嬌氣,那教鞭就會落到哥哥身上,留下更為嚴重的青紫鞭痕。 而她也沒有多好,哥哥受罰時,她得在旁邊看,以提醒她不要再犯。過后再關禁閉,有飯吃,有水喝,只是沒有光,也沒人和她說話而已,一如剛去國外的那幾年。 她與哥哥,互為痛苦的根源。 哥哥怎么會喜歡她,他只會對她深惡痛絕,嫌棄地斥責她為“拖油瓶?!?/br> 那時她還不懂,什么叫做拖油瓶。 等終于懂得時,她已經離開家。 美微忽然打起寒顫,展開雙臂抱緊自己。 南方氣候濕冷,小雪將將落地就融化掉,車速不快,驚動周圍候鳥拍起翅膀,烏壓壓一片往天上撲騰,像她惶恐不安的心。 轎車繞著鹿湖左轉右轉,不是回家的路。 她問:“去哪?” “鹿湖飯店?!?/br> “為什么不回家?”她的心情并不如看上去那樣平靜,在外幾年,父母也不大聯絡她。 他們不管她的生活和學業,畢業典禮也不曾出席,他們收緊了關懷和愛,但又為她留一絲活路,默許哥哥給錢她。 美微就像一個被拋棄的小孩,獨行于漆黑的曠野。 被放逐了那樣久,為了錢跑回來,不知道父母要怎樣對待她。 而她又該怎樣面對父母? 她不知道。